溥仪手写的英文原稿影印
本书作者庄士敦、婉容(中)和婉容的家庭老师伊莎贝(右)三人摄于紫禁城
书名:《紫禁城的黄昏:评注插图本》 作者:【英】庄士敦 译注:高伯雨 出品:世纪文景2019年10月
庄士敦Reginald Fleming Johnston(1874—1938),出生于英国苏格兰。先后就读于爱丁堡大学、牛津大学玛格德琳学院,获文学硕士学位。1898年被派往中国。1919年被聘为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英文教师;1924年溥仪被逐出宫后,不再担任该职。著有《儒学与近代中国》《佛教中国》《紫禁城的黄昏》等书。
庄士敦在中国生活了三十余年,是名副其实的“中国通”。1919年—1924年,他身为溥仪的英文老师,见证和参与了溥仪所经历的一系列浮沉奇遇。在这本“目击身经”的实录里,庄士敦不仅书写了末代皇帝从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的身世,也借此勾连起从义和团运动到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冯玉祥兵变等诸多重大事件的中国近代史。
译注者高伯雨对书中提及的各个人物生平和风俗习惯都十分熟悉。全书包含两百多条译注,道出历史的诸多隐秘细节,为我们还原了真实而生动的时代面貌。
我第一次和我的“皇帝学生”见面是1919年3月3日。见面后不久,我写下了一篇简短的文字,向英国当局报告至此时为止的闻见。这一文件(写成日期为1919年3月7日)也许值得全部抄录于此,因为其中包含着我对于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及清朝宫廷的初期印象,这个小孩子在紫禁城里的一班人眼中(中国许多人以及中国的藩属的心目中),仍然是他们所尊敬的“元首”。
以下是庄士敦致英国当局的文件,今摘录之:
1919年2月22日我到达北京。在火车站迎接我的是总统府的秘书倪文德。二日后,宣统皇帝的父亲醇亲王(原注:十多年前,我曾在香港见过他的。译注:这是指1901年义和团事变后,清廷派醇亲王载沣为谢罪使往德国赔罪也。载沣一行乘德轮Bayern号于1901年7月25日上午十一时路经香港,港督曾在督署招待他。)和贝勒载涛(原注:光绪皇帝的另一个弟弟),分别在其府邸接见我。醇亲王对于溥仪的学业极为关心,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这个亲王是亲贵里头最明白最开通的一个。他接见我的时候,态度很是恳挚。他对我说,如果我要和他讨论有关溥仪幸福的各种问题,随时可以来见他。3月5日,醇亲王设宴款待我,同席的人有宣统皇帝的另一位叔父载洵贝勒和其他皇族人员。
2月27日,我正式谒见徐世昌总统。以后我就和清室的几个官员互相拜访,他们是:内务府总管、太傅世续,耆龄(他是宣统皇帝生母的亲戚),内务府大臣绍英,皇帝的师傅梁鼎芬、朱益藩和伊克坦。8月1日,内务府大臣和一班师傅在六国饭店设席公宴,和我联欢。
我正式觐见那位幼帝是在3月3日。他穿起朝服,由一班有体面的大臣衣冠伺候。有一个大臣带领我入殿中觐见,我向幼帝行三鞠躬礼。他离座行近我面前,行欧洲通行的见面礼,和我握手。他站着和我谈了几句客套话,问我从前在中国所担任的官职。觐见礼毕,我退出门外,在另一个便殿休息,有人通知我,一待皇上换去朝服后,立即上课,这样就可以减少许多礼节了。(译注:根据溥仪的近著《我的前半生》所说,庄士敦的觐见日期是3月4日,地点为毓庆宫。首先,按着接见外臣的仪式,溥仪坐在宝座上,庄士敦向他行鞠躬礼,他起立和他行握手礼,他又行一鞠躬礼,退出门外。然后他再进来,溥仪向他鞠个躬,算是拜师之礼。这些礼都完了,在朱益藩师傅陪坐下,庄士敦开始给溥仪讲课。所述与庄士敦的记载微有不同,今录为读者参考。)在这期间,很多大臣和太监都纷纷向我道喜,贺我新任师傅之职。我再度进入毓庆宫,看见皇上已坐在书案前,案上堆满了我先前为他选定的课本。他请我坐在一旁,就从这一刹那开始,我们有了师生关系,空气自由了许多,不必事事都拘礼了。
幼帝对于英文或其他欧洲语言,从未学过,他似乎很热心学习英文,智力也很活跃,他在宫里可以读到中文的报纸,对于所载的新闻都很有兴趣,尤其注意中外的政治新闻。他的地理常识很丰富,对于旅行与探险也感到有趣味。他对于欧洲现在的局势和大战后的结果也知道一二。他的体格发育得很强壮,和他的年龄很配合。在性格方面,他是个愉快活泼、脾气好而聪明的“人”。(译注:作者说他是人而不是天神,否定其为“天子”也。)此外,他的品性又极好,绝对没有妄自尊大的态度。虽然日处深宫之中,受种种繁文缛节所包围,而他却没有丝毫傲慢之气,此尤为难得。宫廷里的人把他当作“天子”看待,以最隆重的礼节对待他。他从不出紫禁城一步,也没有机会和其他孩子打交道,除了他的弟弟溥杰及其他皇族兄弟偶尔进宫谒见外,他简直没有什么小朋友。甚至他每天到书房上课,也盛排仪仗,一大堆人前后拥簇着。他坐在一张饰以黄缎的大椅子上,由太监抬着到书房。
目前,这位幼帝在宫里虽然未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但过了若干年后他到达丁龄之期(这个时期为丁龄人最危险之时),我恐怕他不能自拔,除非他能够不受左右谄谀之人及太监的影响。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使这个孩子离开那乌烟瘴气的紫禁城,移往颐和园居住,使他能够自由发展他的志趣。他住在颐和园里,可以不受种种仪制所拘束,生活上总比现在快活得多,并且颐和园地方广大,行动自由,他可以尽量活动,对他的身体健康是有益的。如果真的这样做,当然要另外选择一班可靠的人去伺候他、照顾他,还要请徐总统或其他皇室重要人员(例如载涛,他一向是关心这个孩子的)特别派可靠的人去监督这班人。载涛对此情形是了解的。再过一个时期,也许我可以体察情形提出这个问题。不过目前我还不便作此行动,虽然我曾向刘体乾先生(译注:体乾为前四川总督刘秉璋的长子)和倪文德先生大略表示过这个意见。(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