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走进幽道,青路拂去衣服……”我的家乡盛产竹子,整个山风扫过竹林,路过的地方,竹影晃动,刮风的地方,树林里的白鹭飞舞,“乱哄哄的.”,风是四季的歌,和大自然一起移动。
每年,在这个小镇的道路上,源源不断的车辆进入附近的垦区,车上装满了竹子,这些竹子在刚买山之间砍伐后被运到全国各地,广泛用于基础、编织、手工艺等。他们从深山老林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前往千万户人家。
毛竹的盛产,孵生出另一种产业,它就是笋,对于炎黄子孙,笋的食用,历史久远,白居易就有:“ 紫箨坼故锦,素肌掰新玉 ”。
笋来自于竹子的根部,它是竹子新发的芽,每年的春天,惊蛰的雷声敲响大地,春雨开始弥漫着整个竹林,蛰伏的笋芽,已经蓄势待发,雨过后,竹林中的泥土里,陆陆续续冒出一个个尖尖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它们迫不及待地钻出地面,探知着这个未知的世界……它们每一天都以惊人的速度在春雨中拔节生长,所以,竹笋的采挖,黄金时间极为短暂,只那么一两天功夫,就可以长到一米多高……
为了保护山林,大竹笋的采挖有严令的明文规定,除了大竹笋,故乡还盛产一种小竹笋。小竹笋几乎漫山遍野,在故乡十分常见,在河畔的小竹林中,在山崖的缝隙里,在一切有小翠竹的地方,你只需要扒开厚厚的落叶,就会惊喜的发现,生命的奇迹正在发生……
采集小竹笋,相对采挖大竹笋,要方便快捷许多,你不需要工具,只需挎上一个竹篮,或者,一个大袋子就行。
每天的清晨,是采集小竹笋的黄金时段,经过一夜的破土而出,小竹笋的顶尖,已经冒出地面几公分,你只需要,挑个头相等的小竹笋,用手轻轻掰下即可,随着清脆的断裂声,小竹笋的断裂面,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它在竹林中迅速地弥漫开来,一种来自于大自然,没有任何添加成分的原始清香,在记忆的长河中,顽固地霸占着人的嗅觉神经,只要闻过竹子的清香,任何味道,在你的记忆中,都显得多余而做作……
采完竹笋,接下来将是争分夺秒的功夫,趁着早晨的太阳,刚刚在山那边升起,家家户户门口的场地,将是一天最忙碌的开始,老人、大人、小孩全部上阵,刚采的小竹笋,还带着露水,把它们往空地上一倒,大家搬着小板凳立马围成一圈,迅速用手把小竹笋外层的笋壳去掉,把老的部位切除。
厨房灶上的大铁锅,水正“咕噜、咕噜……”沸腾,把剥好的小竹笋悉数倒入锅中,焯水捞起,赶快过冷水。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把焯过水的小竹笋,按照等级分好,一级是个头丰满,品相好的。二等是其次。三等的竹笋,只能自己食用。
每年的三四月份,县城罐头厂就会派人前往各个乡镇,成立小竹笋收购点。每当早上八九点钟,门口的小路上,络绎不绝的乡邻,他们拎着篮子打家门口经过,篮子里,盛着早上刚刚采集的新鲜竹笋。他们要在罐头厂的车辆离开前赶到镇上,否则迟来,当天只能打道回府。
收购的工作人员,进一步将小竹笋按照品相、尺寸分好等级,品相好,够尺寸的将被全部收购迅速打包,等到中午这些新鲜竹笋,将被送进县城罐头厂进一步加工防腐包装,卖了好价钱的相邻,脸上洋溢着笑容,他们用粗糙不堪的手,沾了沾口水,然后仔细地数着手里的钞票。
也有拎着大半篮小竹笋打道回府的乡邻,脸上垂头丧气,如果路途遥远,他们就不愿意再拎回家去,于是,他们有时就会拎着篮子到乡镇街上,挨家挨户叫卖。
如果赶上天气好,手头有钱,母亲这时候,就会尽量地多买一些,把它们晒成笋干,母亲把买到的小竹笋,用手撕成一条条,摊在家中菜园子的篱笆上晾晒,只需几日,小竹笋经过阳光和风的洗礼,逐渐呈现淡黄的颜色。
等完全干透水分,把它装在防潮的袋子里,挂在家中高处的大木勾上,不仅通风,而且干爽,这是一年菜肴的保障,每逢青黄不接的时期,母亲就会取出若干小笋干,用清水把它泡软,切成碎丁,用它来煎鸡蛋,尤其是用来炒腊肉,腊肉吸收了竹笋的清香,笋干吸取了多余的油脂,口齿留香,让你欲罢不能……
有时遇上天气不好,小竹笋来不及晒干,母亲就会把新鲜的小竹笋和酸菜一起剁碎,然后放到大铁锅中加上油和辣椒煸炒,这又是一道家乡名菜:竹笋炒酸菜,这道菜一直到今天,依然是我心头的挚爱,它散发着淳朴,带着童年记忆中的味道,仿佛穿越了今生与来世,然后,重现在我的餐桌前……
在故乡的小河对岸,就有大片大片的小竹林,春天下过雨后,河水上涨,水深处 ,能够没过腰部,为了赚学费,为了采到最好的竹笋卖个好价钱,天刚刚蒙蒙亮,母亲就带着我拄着竹竿,小心地淌过湍急的河流,我们爬上陡峭的石壁,因为下雨,石壁上常年累月长满了苔藓,一不小心,就可能滑到河里去。
母亲一手紧紧地拉着我,一手拽着崖壁上能够够得着的小树,母亲的手,被藤蔓和树枝,刮得常常鲜血淋漓,我们好不容易爬上竹林,在晨曦中抹抹身上的汗和水,就赶紧采集当晚冒出地面最新鲜的竹笋,因为只要稍微晚一点点,就会有人捷足先登。
竹林荆棘深处的隐秘地带,有很多若隐若现的鸟巢,麻雀和翠鸟,最喜欢把巢穴搭建在那里,这样,既安全,又可以免受人类的骚扰。有几次,我忍不住好奇,想钻进去看看翠鸟的蛋是什么颜色,结果衣服和手臂,全是一道道口子。
在竹林深处,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捡到几枚野鸡蛋,它们和普通鸡蛋一般大小,我曾经在竹林最深处,看到过一窝12个野鸡蛋,野鸡警惕性很高,只要侵入它们的领地,一有风吹草动,它们马上惊飞逃之夭夭。
在今天的各大超市中,曾经朴实无华的小竹笋,被赋予华丽的真空包装,它们被摆在冰鲜柜里,价格昂贵,曾经记忆中的小竹笋,离自己越来越远了……那种风扫过竹林的“哗哗哗……”声,那竹林深处,候鸟惊飞的场景,只有在梦中再现……
昔日的小镇,已经垒起一层层高楼,记忆中,家的原址,在我和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早已经被岁月的风沙铲平,上面覆盖上了新的水泥小楼,那是别人的家………街上晃动着一张张陌生浮夸而庸俗的脸,曾经的淳朴外衣早已经被脱下,换上了华丽而浓艳的衣着。
岁月把一切往事,尘封在厚重的记忆里,早几年回去故乡,站在曾经淌水过河的地方,母亲的身影仿佛还历历在目,而小河对岸,曾经记忆中的小竹林已经消失殆尽,只有漫山遍野的低矮灌木,再也听不到,风吹过竹林的“哗哗哗……”声,再也看不到远飞的白鹭,只有乡愁的风,吹过耳边,吹着热泪盈眶的双眼……
( 最后,附上两张图片,小时候的自己,就站在那里,迎风读书,憧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