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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米丽娅姆郭恩一
编辑|花木蓝
这周是参加大众汉语阅读理解考试的一周。
浙江宁波发生了一起让人扼腕的房思琪式事件：一个初中女生被老师性侵了。而学校发出的声明却是这样写的：原初中某女生（13岁）多次与李某在校外约会并因感情发生关系。
这声明写的，令人不由拍手叫绝。
首先是“疫情隔离期间，校外约会”——案发时没开学，案发地点在校外，声明措辞不仅把学校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然后是“女生多次与李某在校外约会并因感情发生关系”——如此不对等的关系，竟然能概括成“因情感”？更何况，根据我国刑法，14岁以下的女孩是不存在知情同意的，无论对方是否自愿，这都是强奸罪！
偌大一个学校，对犯罪行为避而不谈，还在扯什么“感情”，光明正大地写清楚“强奸”“性侵”有这么难吗？
“每周日下午，老师都在办公室等着她”
2019年周女士把女儿送到宁波华茂外国语学校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这个明亮又宽敞的国际化学校，最终会成为女儿噩梦的开始。
这家外国语学校是一所有20多年历史的民办寄宿制学校，提供从小学到高中12年的课程，每年的学费高达10万元。
“我花了这么多钱，对学校是很放心的”。
据周女士所知，这位李老师第一次和女儿发生性关系的时间，是在疫情快要结束的时候。当时李老师用过年给压岁钱诱骗女儿，他事先准备好避孕套，在某超市的地下车库内和女儿发生了关系，那时候女儿才上初中一年级。
4月份开学以后，女儿开始每周五回家，周日返校的生活。而每个返校的下午，“老师都在办公室等着她”。
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过多少次性关系，周女士说：“已经数不清了。”
很难想象，这对一个13岁的女孩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噩梦。
周女士认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多少有一点欺骗感情的成分在里面。
这位39岁的体育老师，跟学校的同事表示自己家庭幸福，妻子儿子都很好，朋友圈里转发的都是积极向上的内容。
但他却在微信里告诉受害的小女孩，自己已经离婚了。他甚至还说：“我大不了坐牢，我大不了死，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这样的侵害竟然荒唐地在学校持续了近半年，直到周女士和家人发现孩子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她经常肚子痛，带去医院检查发现盆腔积液，包里经常装着妇炎洁等等多种妇科洗护用品，“妇科病一大堆”，周女士猜测，这些东西有可能是老师教她买的。
慢慢地，女孩的精神也开始恍惚，她每天不睡觉，有时候不吃饭，有时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有时候还会要求半夜出门，有时候想跳楼。
周女士带女儿去看心理医生，女儿还会对身边的人说，没意义，活着是干嘛呢？
女孩突然懂了很多事情，她告诉妈妈，觉得自己的一生都被这个老师毁了。
“现在甚至一提到“宁波”这两个字，女儿的身体都会发抖。”
周女士还有女孩的小姨、外公外婆都停下了工作，每天就轮流盯着她，以防她会跳楼。
更惊悚的是，周女士说，受害者可能还不止自己的女儿一个人。
这名体育老师已于去年9月被捕，检察院曾给家属来电，表示近期会立案。
周女士和家人认为，体育老师当然应该承担刑事责任，但案发地在学校，学校也应该承担相应监管不力的责任。
然而，学校的态度十分蛮横。即使是开头说的那份傲慢的声明，也是女孩子一家人通过维权艰难得来的。
学校的姿态是，赔偿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可以为女孩提供心理辅导，也可以让她免费在这所学校重读3年。
让小女孩在经历过强奸的学校再呆3年？这所学校可能完全想不到强奸会给一个13岁的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并且，自从周女士一家去学校维权之后，学校就把学生宿舍的电话全部拆了，还没收了学生的手机，禁止他们传播此事。
如果不是有网友把事情po到网络上，舆论发酵，学校可能连这份声明都不会发。
现实版房思琪，还有多少？
每当这种令人心碎又无力的事实发生，我们都会不由想起林奕含。
感谢她用敏感又精准的笔触，保留了受害者的视角，被伤害又无法解脱的无力，整件事都像一个“幸存的标本”那样被保留下来。
更感伤她的离去，而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房思琪式悲剧在发生。
事情被曝光后，立刻就有网友站出来指责这个13岁的女生。
“她同意了啊，她是自愿的”
“现在的孩子早熟得很，啥不懂？”
“小小年纪就这么骚”
13岁少女和39岁的中年人？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又会有怎样的“自愿”？这不是强奸，也是诱奸。
学生和老师的地位，是完全不对等的。书里的李国华，也是威逼利诱，给孩子洗脑，“性关系是出于爱情，这是我们之间谁都不能告诉的宝贵秘密。”
在这样的精神控制之下，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女孩，除了将信将疑地相信老师，以为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老师，她还有任何出路吗？
这样的故事，我们在房思琪身上已经见过了：
“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
但是房思琪是痛苦的，
“我说了五个字：‘不行，我不会。’他就塞进来。那感觉像溺水。”
“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宁波的这个初中女生，也陷入了长久的抑郁和痛苦中。事发后，女生每天不睡觉，精神恍惚，觉得“活着没意义”。怕她轻生，这家人几乎全员都停止了工作，轮流在家守着女孩。
要公道就别要钱?道德绑架可以歇歇了
目前案件仍处于法院审理阶段。
但谁也没想到，加害者还尚未迎来该有的惩罚，受害者及其家属反而陷入了舆论的淤泥中。
女孩母亲周女士在接受采访时，提了一句“我们的诉求是金钱来弥补，733万。也是因为一个吉祥，就是散散掉。”
此话一出，本来在骂“老师禽兽”的舆论矛头一瞬间全都掉头对准了女孩母亲，质疑她索要天价赔偿的声音蜂拥而来——
有人开始质疑女孩家人去学校门口扯横幅是居心叵测，根本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好讹钱：
“女孩已经遭遇人生大不幸，家长为什么还要闹？不惜毁了女孩的清白来要钱，真绝。”
这般恶意揣测很明显是断章取义：去学校门口公开对峙，其实是女孩家长在和学校多次协商无果的情况下，走投无路的选择。
到目前，这家人连一句道歉都没得到过，为什么不能公开对峙？
为自己年仅13岁、被老师多次强奸到满身妇科病的女儿讨一个说法，要一声道歉，竟然也被称为”闹事“？
再来说说女孩家人索赔的这733万是否真的算“无理天价”？评论区里，有从该校毕业的网友指出，宁波华贸外国语学校属于当地老牌私立学校，一学期光学费就高达3万多。
选择将女儿送到这个学校读书，一年下来各种费用接近十万，想必女孩家庭条件一定很好。借“女儿被强奸”来讹上几百万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其次，女孩家长并非信口开河，人家早已说清这733万索赔金额是怎么算出来的。
“街坊邻里议论纷纷，我们只能离开本地，尽量创造新的环境去帮助孩子掩盖这段“黑色经历”。同时还要寻求心理辅导专家和生理医生为女儿做心理和生理的治疗，女儿今后的学业道路、身心健康扭转的道路、今后谈婚论嫁...等等。”
精神损失、治疗费用、女孩学业上的耽误、家人误工的补偿，再加上重新生活的安置费用......733万也许偏高，但绝非是无理取闹，更不该遭受“卖女儿”这般污名化。
加害者该蹲大狱吗？当然该。但他身上的牢狱之刑，能抵消一丝一毫受害者所背负的噩梦和痛苦吗？不能。
无独有偶，去年10月，四川绵阳同样有一起副校长涉嫌猥亵案。受害者家长当时在法庭上表示：“不会索赔，不然事件就变味了”。
看看这世道，都把人逼成什么样了？
金钱，是最实在的弥补。
这是一个通俗易懂，却被人们选择性忽略的事实。
如果不是这年头对完美受害者的追求高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受害人一家何至于如此小心翼翼？
刑事责任之外，民事赔偿本就是法律给予受害人的权利，也是惩罚过错方的一种手段。
看客们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认为“只要清白和公正，不要赔偿”的受害者才是完美受害者。一旦有受害者跳出来索要高价赔偿，那他一定是想趁机捞钱，不再值得被同情。
他们甚至不惜用龌龊肮脏的猜测，来污名化受害者一家。
〓 高赞评论，看得人触目惊心
类似的痛楚，林奕含也已经蘸着自己的血泪写下了：
“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人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人在隐约明白的当下就会加以否认……没有人要承认世界上有一群女孩才是真正的输家。”
在733万这个巨额数字面前，人们不愿再想象那个被老师强奸多次的女孩遭受了何等非人的痛苦，人们选择淡忘这是一出赤裸裸的悲剧，而将其看做一场博弈。
但人们忘了，无论赔多少钱，这个13岁的女孩都是永远的输家。
我们的社会向来要求被强奸者也应当拥有“美德”，那就是默不作声。
可默不作声能换来什么呢？无人知晓，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往小了说是受害者得不到该有的补偿，往大了说是强奸幼女的犯罪成本永远那么低，只会有更多年幼的孩子遭受非人对待。
多年前有一个教师强奸幼女案，一审被判无罪，二审判了强奸罪，却只需坐牢一年。到最后，法院甚至还驳回了家属请求的抚慰金，只让强奸犯赔了女孩108元。
可恨可叹可悲。
人们在网络上发表完同情和谴责，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加害者会受到应得的重罚。然而现实呢？
那些强奸小女孩的禽兽，无非是进去吃几年牢饭，表现得好还能提前出来。禁止从教的5年期限一过，他们又能披着老师的狼皮继续作恶。
〓 《刑法》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奸妇女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奸淫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的，以强奸论，从重处罚。然而现实中的“从重处罚”，却大多在10年以下。
如果想要我们的社会变得更好，当惨剧发生，请将道德审判的镰刀割向加害者而非被害者。与其质问受害者为什么索赔这么多钱，不如问问加害者到底该如何重判。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出版后，被归类在“文学”里，但这本书被出版的意义，不止于文学。看看这个现实世界里吧。我们没有选择，不可以再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未有小女孩遭受强暴；假装房思琪从不存在。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请永远记住那个被强暴的小女孩，永远将怒火，对准这个世上真正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