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用话反复安排了结尾
用纸做的墓碑上
描写晚年的胜景。
——水晶花患病期间写的诗句
我眷念这人间的花粉
和枝头。所以,即使翅膀扑打一座空山,我也愿意
是那只守护的蝴蝶。
——水晶花患病期间写的诗句
8月3日午后,51岁的四川抗癌女诗人水晶花在达州第二人民医院因病去世的消息,经过达州知名诗人龙克率先发布后,迅速波及朋友圈20多个诗歌微信群,刷频悼念水晶花的叹息声遍地。此事,也得到水晶花生前好友、达州诗人游太平的证实。
水晶花本名邓易珍,四川省达州市人。作品散见《星星》《诗刊》《诗歌月刊》等八十多种刊物,作品被收入多种选本。出版有诗集《抱瓦罐的女人》、《手心的芦苇》,2015年凭借散文诗集《大地密码》获第八届四川文学奖(诗歌奖)。
今日17时16分
将在达州市殡仪馆举行告别仪式
并遵水晶花遗愿,向各位赠送其新诗集《手心的芦苇》
以感恩诸位生前之大爱!
成都商报记者注意到,水晶花最后一次更新(6月4日7点57分)个人新浪博客发布的诗歌为,整首诗的语言已经是接近死亡边缘的感言。
每晚不定时一次,悄悄地……
别喊。别让外星人听到,每晚发射一次
进入我干瘪的身子
顿时,幸福传遍全身
呻吟声渐渐微弱。一个人的想法
TAD不过如此
没有痛,我便温软如初,像只绵羊
趴在40床的白色床单上
云里雾里。——
是的,我舒服极了
亲们,我说的是吗啡
请你们屏蔽我软下来的姿势,留下我
对人间垂下的三尺美涎。如今,吗啡带着我完成生命三级跳
我痛快极了,舒服极了。
亲们都成为吗啡的宿敌,你们多么想让我
成为妖精,说妖精可以活千年
冯尧要我慢慢活慢慢老
太平说“我不同意你走”
龙克这憨子一句话不说,只是拉了拉我的手
牛阿弟说姐姐即使成为没有感官的橡胶美人
也喜欢。
向萌让我再衰老一些走,再丑陋一些走
呆滞一些走,再糊涂一些走……
亲爱的们,在雷音铺山上,我的灵魂将得到皈依
我像个乖孩子顺从风
顺从雨。招手是鸟语挥手是花香
我躺在大地的怀抱自省
发肤和唇齿。功过与是非都
一一交付大地
2016.6.4于达州市第二人民医院
水晶花生前最后一次接受成都商报专访
“都癌了,我怎么还在写诗呢?
可以在内心的草原指挥千军万马”
4岁丧父、16岁丧母,一只眼几乎失明、一只耳失聪,下岗职工,常年多病,身患胃癌。还有什么比这样的遭遇更令人难以承受?四川达州女诗人水晶花,在这样的境况下,依然在坚持写诗。
“我的诗歌存在于生活,并在一粒盐中疼痛、觉醒、拷问、呐喊。”水晶花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在内心的草原上,她可以指挥千军万马。用右眼观世界,用左耳听风声。她的诗歌语言即是黑夜中的灯盏,照亮灰烬的同时,也托起一片温暖的蓝天……
去年,水晶花凭借新作《大地密码》获得了第八届“四川文学奖”之诗歌奖。她在诗中说:“我们一再用文字安置末日/在纸做的墓碑上/刻画晚年胜景。”水晶花用诗歌和支离破碎的生活做抵抗,她要创造生命的胜景。
著名诗人、《星星》诗刊主编龚学敏是这样评价水晶花的作品:“水晶花的诗歌有一种特别的痛感,她把生命中真实的情感溶入到了自己独特的诗歌语境中,并且,表现出对生命的热爱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曾是第八届
“四川文学奖”中一位特别的获奖者
去年,第八届“四川文学奖”获奖作品在成都隆重颁奖。
成都商报记者看到,诗歌奖有三部作品得奖,其中,由水晶花所著的《大地密码》赫然在列。水晶花获悉得奖,显得平静,她很感恩地说:“是老师们照顾我,病榻上对我不断鼓励。我的写作还需努力。”
水晶花原名邓易珍,给自己取名水晶花,寓意自己像水晶那样晶莹脆弱,但依然要绽放出美丽的花来。这次她的获奖令她的身世遭遇引发关注,自小命运多舛,视力和听力先天性障碍,4岁丧父、17岁逝母,过早地失去了父母之爱,并经历了下岗、失业、四处打工的苦涩。然而,她没有被岁月的风雨和坎坷所阻碍,并挣脱世俗的偏见、束缚和诱惑,常年都是以诗歌为伴。近年来,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等几十种刊物,作品被收入多种选本。2011年4月出版诗集《抱瓦罐的女人》,2014年出版散文诗集《大地密码》和散文诗合集《时间的年轮》。
2014年5月,水晶花不幸患上胃癌,住在华西医院医治。昂贵的手术费、医药费和治疗费,给她这个经济本来就拮据的家庭带来了严重困难,手术前后,诗人群体发起了“1本诗集1颗心”爱心救助行动--出售水晶花诗集《抱瓦罐的女人》,以解其危机,慰藉其精神。
如今,水晶花早已经出院,胃癌的化疗让她身体透支,在达州市的家中养病,偶尔走路也十分吃力。出院后的水晶花戴着帽子,穿着亮丽的外套,没有丝毫病榻上的衰弱气息。而是积极阳光地笑着。“我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在这期间,她也时常读诗写诗,水晶花告诉记者:“诗歌是药,有时可以医治人间的痛。”
为什么要写诗 ?
可以在内心的草原指挥千军万马
水晶花生病后,依然没有停止写作。没法上电脑,就在手机上写,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入院那天,在女儿的出租屋,水晶花写下了《飞不走的蝴蝶》一诗:“我眷念这人间的花粉/和枝头。所以,即使翅膀扑打一座空山,我也愿意/是那只守护的蝴蝶。/天空遥远。我还爱着这大地的本色。/我瘦弱的江山/如柴。但我有美好的饥渴感……”
为什么要写诗?水晶花也经常被周围的人这么问起。“前阵有很多朋友问我为什么还写诗呢,是啊,都癌了,我怎么还在写诗呢,我为什么要写诗呢,诗歌能担当我什么呢?”
她说,她给自己的答案简单而美丽,从生理到心理上她都需要一盏灯,一盏能擦亮她弱视的眼睛的诗歌之灯。这盏灯是纸做的也好,是冰做的也罢,都能给她明媚的光芒和火焰,让自己行走在路上很有方向感。所以,她坚持写作的理由就是为生命不断注入新鲜血液,只有这样,她才感到生活可以五彩缤纷。
在常人眼里,这个理由似乎有些大而空,但对于她来说,诗歌就像她命定的一个祖国,她敬重他,也爱恋他;经营他,也享受他。设想一个寓言性的祖国,她把场景布置得像童话世界,像伊甸园,或者说像一章温馨的、深邃的、立体的、丰富的、如今她深深挚爱着的散文诗。这样,她在飞扬的尘埃面前不会低头,用高过白云的思绪率领一切。
“在内心的草原,我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当然,我也听来自世界的风声。”水晶花的语言充满诗意。她形容自己的遭遇是:“右耳失聪多年了,左耳依然行走在大市场,在大地母亲的牵引下聆听各种声音,所以我喜欢这只耳朵,也形容它是一只宽容的耳朵,既可以容纳嘈杂的市侩声,也可以容纳人间的风暴,我经常从耳孔里掏出大朵大朵的闪电作为诗歌的铺垫。记得有次与一位诗兄聊天,我戏虐自己:用右眼观世界,用左耳听风声。”
水晶花说,她无法用一种哲学的高度来阐释诗歌对人类的救赎问题,她只能说诗歌对于自己是一种真切的观照、心灵的一种抚摸,就像有人喜欢麻将是一样的,生活爱好而已。 水晶花的诗歌观念是:“从生命本真出发,尽可能抵达事物的核心。所以,我的诗歌精神存在于生活,并在一粒盐中疼痛、觉醒、拷问、呐喊;我的诗歌语言即是黑夜中的灯盏,照亮灰烬的同时,也想托起一片温暖的蓝天……”
经历四处求职的落魄
想念去世的双亲捡起了曾经写诗的笔
2005年,水晶花所在的面粉公司被拍卖,失业后,她形容自己像一尾被冲到沙滩上、饥渴的沙滩鱼,为了生存,拿着会计资格证等资质到一些私营企业应聘,并隐瞒身体的缺陷。在求职路上,她选择,又被选择。
2007年年初,水晶花被一家企业辞退了,半个多月来因没有找到合适的单位而闲暇在家。那天是她父亲的祭日(父亲去世时,水晶花刚满四岁),她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在窗口望了望老家的方向,想着老家的盐井村,盐井村的二郎山,二郎山上的邓家湾。那一天,她不知道父亲是否能够在地下感知,他女儿在落魄时捡起多年的笔写下了《想念父亲》:“青草/还没在我的山坡上醒来。流水/还没在我的山涧醒来。父亲您在我梦中醒来了。一棵蒿草生长了几个春秋?一岁一枯荣啊/父亲!您记忆中的小女孩/已经/走到了中年。”
再次拿起笔写这首诗,离水晶花高中时代写怀念母亲的那首《那潭清清的水》相隔整整二十一年。那首诗我只记得几句“这是母亲体内的水/是母亲眼里的水/她清澈,她柔软/我是母亲池塘的一尾鱼/她决堤 我决堤……”水晶花说,二十一年,占去了她人生的三分之一;二十一年,她读书、恋爱、结婚、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走出了诗的田野。和大多数女人一样回归有炊烟的屋檐。同时,读小说、看韩剧,陪戏中人流泪和欢笑。生活是五味瓶,当再次提笔写了《想念父亲》这首诗后,就搁不下笔了。
达州籍诗人洋滔说,水晶花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每次看到街上的乞讨者,每次都是真诚布施。2008年汶川大地震,她还与达州诗人和网络热心人一道,组织一批网友在市中心广场为地震灾区募捐近5万元,为支援灾区重建工作尽了微薄之力。水晶花在那个非常时期,在博客上急就一首《宝贝,别哭--给地震后的孤儿》。
2011年,在好心人的资助下,水晶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抱瓦罐的女人》。她在日记中写着:“生活是残酷的,我不可能一天24小时活在诗里,白天,我得过常人的日子,晚上,当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时,一种悲悯的情结会不自觉地蔓延开来,这时候,只有文字才能解开这个结。答案是多解的,有时柔如三月的小溪,有时汹涌如七月的海洋……”
成都商报记者 陈谋 实习生 朱光明
水晶花诗选
水晶花是一个乐观的诗人。成都商报记者看到,水晶花最后一次发微信是5月。并且谈到了死亡。她预感生命将结束:“我体内枝叶枯萎,繁华落尽。”
《诗歌集结号》从水晶花的新浪博客特选部分诗歌,期待更多读者从这些诗歌了解抗癌女诗人水晶花的最后时光与生命感悟。
哎,我写着写着又跑题了
白天刚好下了一场暴雨,所以这凌晨两点的夜
欲望不多。看着你日渐增加的白发,我
突然想给你留封情书
亲爱的,我体内枝叶枯萎,繁华落尽
蜜蜂不来,我写不出糖水一般的句子
我暴露的青筋,像疲惫的蚯蚓
无力耕耘那片肥沃的自留地
我就用市场上的空心菜来赞美你吧
嗯,我现在习惯你背着走。
像个孩子,顺从地趴在你背上数你的白发
和气喘。亲爱的,近段时间世界多热闹
有杀人越货的、跳楼的,听说还有
嫖娼而亡的,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嗯,我们听惯了死亡二字,医院里时时都有血色的眼睛盯着那些反叛的骨肉
哎,我写着写着又跑题了
亲爱的,我喜欢活着,只是我
声音变了,不能留给你圆润的高音
我头发没了,不能给你流苏一样的眼神
你要原谅我不能留给你更多的词语
人间还有小欢喜,亲爱的,你
要舍得索取。
2016.5.15草稿
就这样产生美
梦中——
身子的会所是蛮屌的。肥硕的站姿,暧昧得
像三月的红牡丹,
尽说些开花无聊之事。
她,是的,她站着说话,站着
干坏事。
并凋敝。
站着兜售风情。
与轮椅隔着亲密的距离。
就这样产生美。她决不属于这被人讴歌烂了的
春天。万物在他山之外
生光辉。——
啊,日月可鉴。她活捉自己
打入了黑夜的内部。
2016.4.7凌晨
回归或远行
踩在故土上,我这双脚忘记了
抽筋。我背影
笔直。说话走路底气十足。内心荡漾,
像灌满了海水……
我爱得庄重,碑河风像母亲的手
规整了我的发丝。
故乡把菩萨供在高处。
我把小心思放在低处。
菩萨佑护我吸氧。我毕恭毕敬画下故乡的
夕阳盛景……
思乡的密码无人破解,所以我绝不落下
败笔。收笔时,像莲花
面带微笑。
这是金秋,镰刀越来越老练,稻田里的身子骨
越来越老练。打谷场上的鸡犬
越来越老练。
我的腰身越来越老练。
我知道,年轻的大雁们早已经
列队远行。——
2015.9.8于老家盐井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