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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式摔跤规则】摔角:从罗马狂欢到美国大梦

文/黑骨汤插图/宋奇

摘录,全文发表在《新知》 2017年第1期(共19期)《我们为什么好斗》期

随着唐纳德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他早就开展了著名的摔跤娱乐节目“世界摔跤娱乐”(World)。

Wrestling

Entertainment,WWE)的演出正在网络上疯狂传播,其中惊人的暴力和狂欢场面震惊了不习惯摔跤的中国群众。难道下任美国总统是当众打人、四处撒钱、剪头发的土豪建吗?

事实上,习惯摔跤的人知道,在看似严肃的挑战中出现的所有这些闹剧都只是表演,是彻头彻尾的娱乐。(莎士比亚)。

摔角表演固然包含着运动性质,但究其本质而言则是戏剧。无论是擂台上的摔角手,还是场边的解说员,都只是模仿真实体育运动的演员。美国总统特朗普并非真正加入了斗殴与恶作剧,而是作为“百万富翁特朗普”这一角色参与了摔角表演。

利用体育表演来构建国家意识形态,这是一个古老的文化研究话题。在强大的西方国家美国那里,群体性的体育观赏是其民众生活的基本成分。在诸多体育运动中,最有特色的是“摔角”(wrestle)。由于其比电视剧还要跌宕起伏的“剧情”,摔角自其创始以来越来越受欢迎。19 世纪末以来,从欧洲到美国,再到墨西哥、加拿大、日本等地,摔角活动日益风行。现在全球最大的摔角娱乐联盟WWE 每星期有近6 亿的观众,其官方网站每月浏览人数均超过1000 万人,为全美十大最受欢迎网站之一。通过考察WWE 的基本文化内涵,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思考西方、尤其是美国当前的民众思维方式和文明品质。

早在上个世纪,大众文化学者费斯克就曾对摔角文化进行过分析。他注意到这种现代仪式背后可能的狂欢节因素:“……在狂欢节那里,种种的范畴以及规则,都被热情地打破……那将摔角台与观众分割开来的绳索则形同虚设,而摔角选手间的打斗也波及到观众身上,以至于观众也变成参与者……” 摔角娱乐在西方风行百年,其实质是身体的狂欢。文学理论家巴赫金认为,民间狂欢节有三种主要的文化形式:一是仪式化的奇观;二是喜剧式的语言作品——包括戏仿、滑稽模仿、羞辱、亵渎等;三是各种粗言俚语——脏话、发誓、赌咒等。 熟悉摔角娱乐电视节目的人都知道,这些在那个虚拟的擂台之上必不可少。摔角都是事先安排好比赛过程和结局的表演,在那个虚拟的擂台中,选手彼此之间挑衅、辱骂、殊死搏杀。在比赛的间隙里,侏儒、小丑们总会跳出来插科打诨。这一切都把古代民间的狂欢节传统延续到电视屏幕之上,并构成一种观众身临其境的狂暴文化氛围。

这样一来,摔角娱乐也就具备了强烈的民间性特征。在美国,摔角娱乐是典型的“红脖文化”,其中体现着浓重的草根情结。据说,美式摔角起源于美军在海外进行军事活动时的战斗技巧训练,其中不乏打闹的娱乐成分。直至今日,WWE 也时常参与到美军的系列庆典当中,甚至远赴伊拉克等地进行表演。随着摔角的商业化,越来越多浮夸且庸俗的情节加入到了单纯的摔角竞技表演当中。摔角手的服装、绰号和动作等都需要经过一系列精心设计, 以起到调动观众热情的作用。比如,当WWE 的史上最多世界冠军头衔保持者“自然小子”瑞克·弗莱尔(Ric “The Nature Boy” Flair)穿着浴袍、踩着舞步出场时,全场观众会跟随他一起发出“Woo”的吼声。在WWE,不同的摔角手拥有不同的出场音乐和穿衣风格,他们在比赛中使用的身体技术也各不相同。举例而言,著名的“送葬者”(the Undertaker)的终结技“插墓碑”就是将对手的头朝下撞向擂台。理论上说这会导致严重的伤害,但是摔角场地经过特殊处理,能够有效缓冲力量,同时摔角手(无论出招方还是受招方)都经过严格的体能与技巧训练,懂得保护自己与对手。在这种看似暴戾狂野、夸张无比的比赛过程中,身体的美学伴随着叫嚣、冲撞与血流成河的直观场景,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展现。

正邪分明、挑战规则、崇尚力量,这是现代摔角娱乐的三大特点。首先,摔角比赛显然延续了西方善恶二元论,将选手划分为“正派”(Faces)和“反派”(Heels)。正派选手和反派选手彼此为敌。但一个优秀的摔角手的角色并不是固定不变的,有时候英雄人物会转为反面人物,反派也可以转为正派。反派选手多会使用一些不正义的方式(利用铁椅、铁锤和木棍等器物攻击对手,或是利用裁判不注意的空档出阴招)获得胜利,正义的一方在比赛中则表现得堂堂正正,最大程度体现英雄气概的同时,也经常遭受到反派的暗算而痛苦不堪。反派表演出来的“卑鄙”和正派遭受的“痛苦”通过身体的直接展示直观地朝向观众,刺激起一种“义愤”与“狂暴”的气息。在摔角比赛中最常见的景象就是,伴随着观众疯狂的加油声,被反派虐打的正义一方获得了力量,慢慢站起,接着反派受到处罚。事实上,摔角中的正邪分明构成了一种类型化的人物性格,并且促使观众给出类型化、公式化的参与和回应。举例而言,WWE 的主席文森特·麦克马汉(Vince McMahon)是一个出色的经营者,他自己亲自上场扮演终极大反派,通过捕捉到群众仇视富人、老板的心理,将自己塑造成人见人恨、对摔角手大喊“你被解雇了”的恶心角色,然后让“冷石”奥斯丁等扮演反叛英雄的摔角手“替天行道”修理自己,最大程度实现底层草根观众对老板进行报复的“正义”诉求。

由于这种基于群众一般常识的正邪对立的基本氛围, 被表演出来的“竞赛”也就不再具有对“公平比赛”的基本诉求,所以,除了少数正派与正派的比赛之外,大部分的摔角表演实际上都在“挑战规则”。比赛中的裁判形同虚设,甚至有时会参与到迫害正派或刻意惩罚反派的剧情当中。费斯克就此认为,对于摔角来说,“‘游戏’规则在那儿,就是为了被打破,而裁判之存在,就是为了被遗忘”。各种犯规的动作,如下体攻击、插眼睛、使用铁锤与折凳乃至于开着洒水车入场乱喷啤酒都是被允许的。这种“乱入”的非正统游戏表达,实则把人类非文明的一面以合乎伦常的方式展现了出来。正如费斯克看到的那样, “摔角是对体育运动的戏仿 :它夸大体育运动的某些要素,以便能够置疑这些要素本身,以及这些要素通常所承载的价值观念”。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WWE 设置了许多冠军头衔,如WWE冠军、世界重量级冠军、双打冠军、洲际冠军、美国冠军和女子冠军等。然而,这些冠军头衔的存在意义就是鼓动选手彼此争斗,其中的反派可以为了腰带选择背叛同伙或使用卑鄙手段。事实上,冠军腰带的得主都是编写剧情的人们事先确定下来的,擂台上摔角手你死我活的争夺只是一种表面文章,其背后的逻辑只是让冠军荣誉和比赛规则一样构成了攻伐行动的原动力。“荣誉”就此构成了摔角文化中的核心要素:让摔角手甘愿承受身体的极度痛苦而表演的动力,就在于拥有冠军头衔带来的至高尊严。

进而,一切擂台上的身体展示、冲突和坍塌,都旨在实现摔角娱乐的最终美学旨归:展现力量。强悍而具有破坏性的身体是原始男性气概的物化,观看过程中的大众试图寻找自己在后现代社会中丢失的原始粗犷的力量。从另一个角度说,身体暴力的展现实则暗示了阶级冲突和随之而来的冲突化解。“一个无礼怪诞、过度强壮的身体,承载着阶级意识的价值观,因为它是与身体相关的政治意义。……拒绝被审美化的身体,在文化上既是下层阶级的语言,也是参与级别较低的文化形式的工具。” 标志着草根民粹意识形态的无产者的破坏欲借助摔角明星擂台上的冲突、粗口和搏杀而得到宣泄。在近年的WWE节目中,“疯人院长”迪安·安布罗斯(Dean Ambrose)就以其工人平民的打扮和无所顾忌、行侠仗义的角色性格深受民众的喜爱。在这个意义上不难看出,作为一个巨大的资本集团,摔角娱乐具有其迷惑草根、吸引底层的营销针对性。由于节目的主要经济来源是电视台转播和网络收费电视,所以,最大程度吸引眼球,对于WWE 来说就是一切,进而也就必须搞出一系列将冲突中的肉体直接展示在观众眼前的奇观,如“美女泳装摔角赛”、“硬核大赛”、“地狱铁笼赛”等等。暴力、色情、粗俗和神秘主义在擂台上展现到极致,其实意味着对日常遭到压抑的民间欲望冲动的仪式性宣泄,同时当然也就是对真正革命动力实际上的损耗和麻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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