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图片网络)
经济观察报实习记者韦晓宁8月12日中午宣布,在《乐队的夏天》赛季第一个开馆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官方微博将“乐队夏季热游”武汉站的4000张预售票销售一分钟。
24岁的沈姜颖划着手机查看屏幕上的票务信息,想着什么时候北京站的票开售了去抢一张。她初中时就开始喜欢乐队,之前也去过两次音乐节。几个月前《乐队的夏天》在开播前招募观众时她报上了第6期,“激动得说不出话”,而在现场,她挤到前排,拼命扶着眼镜以防被挤掉,在新裤子主唱彭磊与现场互动时抓住了他吉他的琴把。
对沈姜颖来说,满足对乐队爱好的方式有好几种:日常用App听歌,周末去LiveHouse看现场,攒钱买音乐节和演唱会门票、争取半年内能看个两三回……而今年6月起,她追乐队的方式又多了一种——看《乐队的夏天》,节目里有她最喜欢的两个乐队之二——新裤子和痛仰。“彭磊真是中年男人里最有魅力的一个。”第一季最后一场节目播出夜在SCHOOLLive&Bar里,一旁的女孩感慨道。沈姜颖盯着吧台上不大的电视屏幕,用力点了点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看《乐队的夏天》,让她了解到喜欢的乐队成员私下生活的更多面。
“这件事里所有环节的人可能都是相辅相成的……米未原来跟我们这个事没有什么关系,现在它也变成这个产业里非常重要的一环。”摩登天空CEO沈黎晖在“三声”举办的沙龙上说出这句话时,米未联合创始人CCO、《乐队的夏天》总制片人牟頔就坐在他旁边。同在场内的还有太合音乐集团音乐人服务部总经理刘瑾、腾讯音乐人总经理王磊、SCHOOLLive&Bar联合创始人刘非、在水星厂牌主理人&果味VC乐队主唱刘子滔等。
沙龙举办的当天正值立秋。此前,沈黎晖曾把综艺节目比做是“摘果子的”,音乐行业的人是“种树的”。“我们需要有人摘果子,这样才是一个循环。”沈黎晖说。
“原创综艺的最后一个金矿”
7月底,《乐队的夏天》官方微博曾公布流量成绩:单周全网平台热搜总计31个,7月中更是宣布单周新增媒体深度报道1000多篇。2019上半年,《乐队的夏天》百度搜索指数峰值为845825,成为上半年上新综艺中单日搜索指数最高综艺。节目第一季收官时,微博话题#乐队的夏天#阅读量接近40亿,讨论量达400多万。豆瓣口碑从播出伊始的7.1分拉升至8.7分,节目收官后,目前仍是“一周国内口碑综艺榜”NO.1。
媒体密集的报道、社交平台上热烈的搜索和讨论、各地LiveHouse甚至广场舞等场所自发的响应……节目声势浩大,至少是在媒体构筑的拟态环境里,为2019年的夏天打上了烙印——这是一个属于“乐队的夏天”。爱奇艺大剧&综艺内容营销中心总经理董轩羽坦言:“《乐队的夏天》是我们上半年招商最简单和最容易的节目之一”。
立秋刚过,节目即收官,成绩累累。可对节目制作方米未和爱奇艺来说,一开始“乐队的果实”并不那么好摘。
“沈总当时这个眼睛闭着,这个眼睛睁着一半,看着我说,你别闹了,你们做不了这个。”米未创始人CEO马东回忆。确定选题方向后,许多人对做《奇葩说》等语言节目出身的米未能否做好音乐节目存疑,包括手握大量乐队资源的沈黎晖,以及一直与米未合作默契的爱奇艺。
对沈黎晖说“爱奇艺S+++++的项目,我们认真做,你就放心吧。”对爱奇艺说“我们有沈黎晖啊。”如此,马东“拿着爱奇艺磕掉了沈黎晖,拿着沈黎晖磕掉了爱奇艺”,凭借做语言节目出身的谈判经验赢取信任,开启了这档音乐节目。
没有人来报名,导演组就搜了1000多支乐队,建300多个完整档案夹,跟70多支乐队聊合作,最终确定31支乐队参演。提到甄选乐队的标准,在保证基本的原创作品数量、正常的演出效果基础上,米未联合创始人CCO牟頔说:“其实一直没有标准,到现在也没有建立一个所谓的什么数据表格去怎么打分,我觉得全是导演组集体的感性判断而已”。
“感性”,是导演组选乐队的判断方式,也是节目的主线。
“音乐节目这么多,唱歌的手段,对音乐的包装,大概就是那些了。但是人是不一样的,我们发现人之间的关系是这个节目的主线,人的那种情感是这个节目的一个主要的方向,这就是我们最开始给这个节目所定的‘队大于乐’的方向。”马东说。
于是本在舞台下牵连了多年的关系,比如痛仰乐队曾同住树村的难兄难弟情、Mrs.miss刘恋和杜凯的暧昧、刺猬乐队中子健和石璐的旧情、海龟先生曾经离散而又回归的成员,包括超级乐迷张亚东、大张伟与台上乐队的渊源,都成为节目中、热搜里被反复提及的梗。
不仅如此,爱奇艺还推出了配套VIP节目《乐队我做东》,马东和乐队一起在北京的各个餐厅相聚,谈过往、谈趣事、玩游戏。与其说是比赛,《乐队的夏天》更像是一场真人秀,将中国乐队积淀了二十多年的故事与文化,将他们本有的职业生活状态、经历与追求、动辄十几年的深厚关系搬上了舞台,搬到了用户触手可及的应用里。
这样的策略明显奏效了。豆瓣热评里用户“沛沛”写道:“看到张亚东跟痛仰、面孔追忆往昔,还是很开心的。能爆的节目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沉浸感做得非常好,裹挟观众的思绪。”沈黎晖一开始以为节目会做得特别搞笑,“我看了前两期,哭得稀里哗啦的,这玩意就是卖上情怀了”。
跟客户提案时,情怀也发挥着优势。董轩羽说:“我们通常会先放很多节目当中会出现的乐队的歌,就发现很多客户公司的员工都听过,而节目录制现场,客户一边看一边哭,可能有怀旧,可能有梦想的遗憾,也有对未来的执着,影响了非常多不同年龄段的人,他们在里面都找到了自己的故事或者自己情感的投射。”
目前,“乐队的夏天HOT巡演”各站已陆续开始售票,为节目第二季而举办的海选活动“巡星计划”也已开启。看上去,制作方对乐队领域的资源开发还将持续下去。
沈黎晖表示恭喜节目制作方“收割了一个真正有质量的事情”:“一个原创的综艺节目,乐队可能是最后一个金矿。”
“他们负责破圈,我们负责扩圈”
第一季最后一场节目“音乐派对”的播出夜,北京SCHOOLLive&Bar晚上7点开始安排观众入场,沈姜颖6点半就开始在门口排队,人群顺着狭窄的五道营胡同排成二三十米,通行的汽车在此处因而蠕动得格外缓慢。
这晚,《乐队的夏天》联合全球211个城市近600家门店,在店内准时播放节目。为此,SCHOOLLive&Bar在前一日特别发布公告“人数到达上限即暂停入场”、“现场可能会影响到您的收看观感,实属无奈”。
人群将吧台围成厚厚几层,有女生重复了好几遍“一杯莫吉托”没有被吧员听到。中央空调下空气依旧有些闷浊,人群熙攘着,听不清吧台上播放着节目的电视的声音。沈姜颖拿出一副耳机,将手机中爱奇艺的界面打开,与同伴每人一个塞到耳朵里,才勉强做到了“视听同步”。
沈姜颖是为了《乐队的夏天》而来的。节目里,SCHOOL被乐队成员反复提及,盘尼西林、刺猬乐队、旅行团等都在这里演出过。节目后,回应坏蛋调频主理人王硕“网红Livehouse”的调侃,老板刘非说“就差写一个文化遗址公园的牌子了”。
看上去,综艺节目的火热为LiveHouse带去了倍数增长的客流量和酒水单。实际上,2010年成立后,SCHOOL逐渐从由电子Club转成Livebar,专门为年轻乐队提供表演机会,真正成为盘尼西林等乐队进行音乐试炼的“学校”;MAOLivehouse在2017年宣布完成数千万Pre-A轮融资,当年与青春音乐公社、碎乐共同启动了“星巢计划”,为选拔出来的独立唱作人提供演出场所,接受市场的检验。
根据道略音乐产业研究院发布的《2019中国LiveHouse市场报告》,独立音乐人多先在LiveHouse演出,后通过厂牌发行获得知名度。2018年中国LiveHouse参与专场演出独立音乐人接近3千个,参与拼盘演出独立音乐人超过5千个,场次将近2万场,观众接近2百万人次。
比起为年轻乐队提供试炼场的LiveHouse,草莓、迷笛等音乐节为已成名的乐队提供了更广阔的表演舞台,也成为乐队们赚取演出费的主要场所之一。据小鹿角智库团队的《2017年中国音乐节市场报告》,2017年国内市场共有音乐节269个,2016年、2017年在音乐节出场频率超过5次的音乐人均超过120位,超过10次的音乐人接近30位,痛仰、新裤子名列其中。
“中国有将近300个音乐节,理论上每周可以去一个。”沈黎晖透露,每年草莓音乐节可以卖出100万张门票,《乐队的夏天》播出后之后门票卖出速度有所增长,但升幅并不高,“说明很多人还没有(把对节目的兴趣)变成行动”,但他认为乐队受众的培养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觉得还好,足够成熟”。
而据36氪研究院在2018年3月发布的《独立音乐研究报告》,高昂造价使得国内多数音乐节不能实现真正盈利,艺人成本不断提高,现场演出的票价却仍维持在较低市场水平以吸引受众,因此很难覆盖包括宣传运营在内的人力和服务成本,这也成为 LiveHouse、音乐节等独立音乐现场演出市场共同面临的困境。
相比之下,腾讯系等线上音乐平台对乐队等形式的独立音乐投入似乎显得从容许多。腾讯音乐人总经理王磊则表示,“如果从今年8月份到年底,再造一个唱片公司,或者说签20组乐队的预算还是有的,这些就是花给独立音乐人的。如果他的作品流量高,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分成。我管了这摊业务以后,特意把分给音乐人的比例又调高了10个点。”
王磊还透露,在推送资源上,腾讯音乐人平台有8成的焦点图是推独立音乐人,并将正式推出词曲交易的平台,年底将推出新的音乐节品牌,这些都有助于扶持独立音乐人。实际上,腾讯音乐人于去年4月面向全国所有原创音乐人推出了“原力计划”,现已上线了第五张“原力合辑”,其中就包括苏菲花园、阿修罗等年轻乐队的曲目。除了每月合辑推广,音乐人还有机会得到录音棚制作、线下巡演及大型盛典等资源扶持。类似的原创音乐人扶持计划还有网易云音乐的“石头计划”、虾米音乐的“寻光计划”、咪咕音乐的“寻觅有价值的原创音乐”等。
经过十多年的耕耘发展,LiveHouse小型演出、音乐节和线上版权分成等系统环环相扣,共同构成了中国独立音乐的整体生态,背后的服务主体包括LiveHouse厂牌、摩登天空这样综合性的娱乐公司、各大线上音乐平台等。而《乐队的夏天》通过大众化的视频媒介,将深耕多年的独立音乐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乐队文化,“瞬间在三个月集中在一起,一下就开了。”沈黎晖说。
面对汹涌而来的热度,沈黎晖很清醒,“综艺的模式是综艺的世界,虽然我们坐在了一起,但是我们真正做的是两个行业……他们是短期的破圈,我们是长期的扩圈。”但他还表示,最终的综艺也可能起到扩圈的作用,从短期的“破”到长期变成产业的一环,最终互相成就,共同发展。
王磊表示,节目后乐队作品在平台上的传播量级提升了50倍以上,“如果通过一个节目,大家能够去关心这些作品,这些作品在平台上有更多的传播,传播以后有更多的流量,流量以后有更多的分成,这就形成了一个很好的循环。”
小厂牌的机会
在乐队这块产业资源丰厚的土壤里,一批做唱片、做现场和平台的人深耕了多年,一批做长视频的“摘果者”也已出现。生态圈不断丰富和更新着,入口正在向新玩家逐渐打开。“现在其实是多对多的时代,其实移动互联网已经把传统的音乐行业的所谓一致宣发这些都给打散打乱了,这个时候其实是独立厂牌的机会,独立厂牌可以选择自己玩,也可以选择加入IndieWorks,也可以选择跟摩登天空合作,有各种生存的空间和形态。”太合音乐集团音乐人服务部总经理刘瑾说。
刘瑾同时也是IndieWorks(独立音乐联合体)的召集人。IndieWorks于去年12月成立,是太合音乐集团联合麦田音乐、兵马司、赤瞳、在水星、D.O.G等来自中国大陆、香港和台湾地区的近40家独立音乐厂牌以及近600组独立音乐人共同打造的华人独立音乐厂牌联盟,旨在在尊重并保持各个厂牌绝对的音乐自主前提下,联合传播、发行、商业化开发,从而实现独立音乐厂牌和音乐人的共生与繁荣。
“大有大的机会,小有小的机会……现在有一个趋势叫LiveHouse厂牌化,本身LiveHouse就是一个具体的场景,这些乐队你都看了,觉得好的就顺手给签了,就可以帮助他去组织巡演。”刘瑾提到,小厂牌还可以选择与LiveHouse、各票务平台合作,可以在各大线上音乐平台进行宣发。“在这个时代,小厂牌的机会比以往的时代要多得多。”沈黎晖说,“做这个节目之前我们就说,我们就是要让更多的新的乐队有更多的机会,让更多小的厂牌跟我们有更多对接、更多机会,能把这个入口打开,能帮到整个的环境。”
玩家在不断更新改善着玩法,新加入者不在少数。然而作为乐队成员本身,许多人却无法靠音乐解决温饱问题。click#15曾表示,在节目之前,他们每月靠乐队收入仅一千元,这阻挡着他们成为全职的音乐人。
这印证了网易云音乐在2016年发布的《中国独立音乐人生存现状报告》。报告显示,在4414份有效问卷中,仅有16%的人在全职做音乐,他们期望能够全身心投入,但在盈利上有更高的要求;68.8%的音乐人靠音乐获得的平均月收入低于1000元,平均月收入在5000元以上的只有12%左右。
沙龙现场,刘瑾指了指身边的沙发、话筒等物品,“音乐行业的体量在众多行业里面其实特别小,比这些行业都小,多年面临人才流失的问题”。令他感觉到行业生态还不够健康的一件事情是,在兼具了互联网公司和传统唱片公司职能的太合音乐里,一个开发工程师的工资福利可能远比一个乐队成员要高。
收入不高迫使人们不得不“兼职”玩乐队,而全行业多为兼职的属性,就会带来职业度和专业度标准无法确立的问题。王磊回忆,前两年曾想投资一个乐队,但对方迟到了三个半小时且毫无歉意,以懒散的态度处之,作品自然也不行。
如今,《乐队的夏天》等综艺给乐队带来了更高的曝光和收益,乐队的职业化问题被重提。“你应对媒体是什么样,你做唱片是什么样,演出的时候是什么样,这些职业化的标准其实之前都是模糊的,后续是不是有可能大家一起把它建立得更明确一些。”刘瑾说。
不仅是乐队本身,随着参与产业链条的主体越来越多,公司服务乐队的专业度也需要提升。“之前服务四五十个独立乐队的时候,乐队在群里面说句话,两天没有反应,乐队也觉得没问题,知道你们服务得多,两天没反应就没反应了。”刘瑾坦言,比起服务主流艺人的能力,太合音乐在服务独立乐队方面还缺少经验,需要建立反馈机制来提高反馈速度,不再是“散养”。“还是需要通过不断磨合,把这件事情做好,让大家在这个体系里面都比较满意,各取所需。”刘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