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是一个重视师资的地方,陈寿辉毕业于湖南艺术设计专业,回到这里,没有人脉资源,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朝九晚五的固定生活,他喜欢绘画,更想要做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但紫砂壶却是一门学习门槛很高的手艺。从自以为自己能掌握一切,到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行,他经历很长的迷惘期。
但用插画为紫砂记录生命的过程中,他似乎一点点能懂它了,能找到学习的方向。形成个人风格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在野生的过程,一切也不无可能。
采访 | 小雅
撰文 | 小雅
图片 | 陈苏徽 提供
陈苏徽(三鱼二禾),丁蜀本地人。90年出生的他,带着黑框眼镜,留着短寸头和一点山羊胡,他的身上并没有艺术家的那种傲气,相反时常时常会流露出一些不知所措的笑。
做紫砂是一件严谨的事,很多行业里的人呆久了都难免会有“包袱”,言行举止都会相对谨慎一些。但陈苏徽并没有经历过严格的训练,他的成长更像是一种自然界里的“野生”状态,自我摸索,自我对话。
他在聊天的时候人始终是放松的,他说话的时候常会停顿,会陷入思考,也会有很多的不确定,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2019年是他在这个行业的第五年,他做出一些被人喜欢的作品,画了一些很特别的紫砂插画,但迷茫却像小尾巴一样,始终追随他,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人生的
第一个十字路口
在丁蜀,从事紫砂壶创作的从曾经紫砂厂的几百人扩展到现在,大约有小几万。处在行业的本地年轻人压力很大,他们既要面对外来创作者的入侵,还要和手艺精湛老前辈竞争。
如若没有一点天分,那日子就是慢慢熬,「熬不成大师,就熬到没脾气」,能度日就行,实在熬不了就转行。
2013年,陈苏徽从湖南师大艺术设计专业毕业,他站在人生选择的十字路口。
想过做美术教育,但觉得自己不适合做老师;
想要做服装设计,但参加比赛的过程中觉得设计衣服太被动了,衣服除了设计还有剪裁,很难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上;
在家里的安排下做过公务员,去电厂上班,但两个月就受不了,觉得这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回到丁蜀的他,想着要离家真正独立生存,但前路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丁蜀镇不大,但这里却是中国陶文化的发源地,镇上很多人都拿着木棰每天拍打泥片,在做紫砂壶。陈苏徽的很多同学都是这行的。有的家里做壶,有的拜师学壶,有的自己卖壶。
本着「出门靠朋友」的江湖理论,他在朋友的推荐下迅速找了一个50多岁的老师傅,他就在老师傅的工作室住下,以为凭着自己的艺术功底可以在三个月内迅速上手,掌握基本功。但现实却不是这样的,纯手工制作的紫砂壶,手上的功夫很重要。每一个步骤都要反复练,直到肌肉练出本能反应。
前期的学习特别索然无味。虽然师傅人很好很耐心教,但陈苏徽并没有耐心坐下来好好学,他以为学完一年仿古壶,就可以自己做壶了。
学艺还未精的情况下,他离开了工作室,在租房里摆放了泥凳开始捣腾壶。
“我当时对做壶半懂不懂,有很多要去表达的,可技术实在不敢恭维,基础的处理壶身肚子的饱胀感和嘴把线条的流畅干净……做得那是相当不好,做出来的所有壶肚子都是平平的和内凹。”
早期作品
用插画
记录做壶的岁月
虽然内心所想放到做壶上还很难实现,但画下来却是没问题的。有着动漫功底的陈苏徽索性创作了一系列紫砂主题的中国风插画,主人公就是他,还有一只猫,以此贯穿故事线,记录了他手上每一壶的诞生。
以他的话来描述,就是「壶做得真不咋样,但图配的却是很用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有时间,每一把壶都画,还画那种很费工的场景图,而且最惨的是壶不走量,有时候成交一把壶,就要画上大半天的画。
买他壶的人,意外还会得到一副装裱好的插画,放佛有一种要买珠还椟的错觉。因为几乎所有看到这组紫砂插画的人,都会喜欢他笔下的那些治愈的小故事。
结果他的壶还没出名,画倒是在中国设计师网站,站酷等地引起了关注。就这样,他在没有名师,没有过硬技术功底的背景下,他靠着配图在圈中突破重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符号。
他创作的插画能让很多人记住他,想要了解他的作品。但他想要卖的终究是壶本身,他最大的迷茫还是在做壶上。
带着这份迷茫,他又开始“流浪”。他在这边朋友的工作室呆几个月,那边朋友的工作室呆几个月,学得零零散散,不成系统。
直到有一天,朋友建议他去关注一下龙文的微博。
龙文出生在上海,他并非紫砂圈内传统的大师,金石是他的幼学底子,各个艺术领域他都有所涉猎,因此擅长意会古人的审美,从各种古物的形制和造型中提取审美元素,为我所用。
他在龙文的微博里看到了一把柿子壶,隔着屏幕看到这把壶都让他欣喜无比。
龙文从南宋禅僧画家牧溪的《六柿图》,明末清初画家八大山人的《写意瓜果卷》中得到启发,用紫砂的语言,抟出抽象而具备写意美感的线条,把书法的飞白效果,泼墨的水墨韵味,以泥粉出,形约意足。所创作的「如是(柿)壶」,「哭之笑之」壶。
柿子壶自由放松的气息和做工精致的传统紫砂壶很不一样。
这把壶仿佛点醒了陈苏徽,这让他找到一个从零开始的起点。看到壶的晚上,他就照着照片在手绘板上画了三个龙文大神的柿子壶。
接下来的时间,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捏柿子壶,琢磨这把壶的方向,于是他做出了柿子壶1.0版本,柿子壶2.0版本,柿子壶3.0版本,一捏就是三年。
也就是这把变化丰富,充满趣味的柿子壶,养活了他的生活,给了他希望。开始有人真的喜欢他的壶,会用他做的壶来喝茶。
柿子壶2.0版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在做柿子壶,做多了到也是有一点有趣的发现,人的认知挺神奇的,最早看龙文书上的柿子壶而做柿子壶,到现在看同样的书上的壶,这期间做的柿子壶却千差万别。”
站在时间的轴线上
来看艺术家的思考
陈苏徽是那种愿意花几百元去买艺术书的人,他觉得买书不光是能看到艺术家很棒的作品,更能从这些图片背后得到意外收获,因为对于创作者而言,作品是最诚实的,里面藏了所有想要表达的观点。
告别柿子壶后,他买了老莫的《壶影》。
「野生大师」老莫,紫砂江湖上一个喜欢实验性、破坏性的玩家。这本书记录了他做壶的时间轴,从前到后,能看到他是怎么思考制作有中国味,东方味的器具。
陈苏徽喜欢《壶影》里他写的自序:余至今抟砂捏壶数载,初使摹古人之器,所摹之器得形多而得意少,思之良久便弃形取意,摹古不泥于古。虽然弃形取意这事情对于他来说还挺远。
老莫做壶,用最古朴的方法,泥捏成型,柴烧出窑。
▲陈苏徽近期作品
陈苏徽受到老莫作品的影响,他觉得借助最少的工具完成一把壶还是挺有意思的,技巧上手相对容易达到,但做到张弛有度还是对「自由」需要很多实践和思考。
弃形取意,看似抽象,但其实是找到那个意境和适合壶的中国语言。比如老莫做的青铜系列,将原始的器皿倒置过来,改良了缩小了壶口,拉伸了壶脚,而保留了原来的纹路。
这样柴烧的紫砂壶虽与经典紫砂壶的光滑,线条感完全不同,但同时你并不会觉得它跳脱,因为它的身上有文化的符号,它是符合中国审美,只不过它是一把新的紫砂壶,并不是原来的那类。
在迷茫之中,
朝个人风格趋近
不论是龙文还是老莫,他们都不会隔空告诉陈苏徽什么人生哲理,但通过作品在时间轴的演变,陈苏徽能感知到他们是如何在自己的道路上,逐渐有了想法,一步步探索形成自己风格的。
这中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陈苏徽近期作品
野生派青年陶艺家陈苏徽,没有家族传承背景,没有专业的老师点拨,没有合适学习的平台,一路走来都是在自问自答的迷惘中摸黑前行。
“我现在的迷茫其实是对自己能力的不满意。因为觉得自己在传统壶技上有缺失,创新上也很乏力,表达上也迷迷糊糊的。我在紫砂壶圈摸了快五年,却还是这也不确定那也不确定。”
陈苏徽这样形容当下的自己,那是一个有缺陷的自己。其实在宜兴见了不少从事紫砂行业的年轻人,而他是第一个会谈到自己的不足的人。
如今的他会更多接受自己存在的这些问题,然后去面对它。
在柿子壶后他根据自己的思考,陆续尝试了一些新的作品。比如有做三足的那种紫砂壶,器型有点像博物馆里更早前的陶器,也有那种颗粒质感的,仿青铜质感的壶面,刻绘上一些神兽,或者比较特别的字。
▲陈苏徽近期作品
在模仿中探索,在思考中迭代前行,找到新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陈苏徽希望希望自己能够更自由地表达,保存这种力量,比如有一天捏壶的时候他拍坏了身桶,后来他想了想,干脆就切成了两半,挑了一半做成的荷叶造型,虽不规则,却有另一番意境。
对生活的感悟,体验同样重要。
“反正还有媳妇相伴,最好的时光才刚开始。”
见到陈苏徽的那天,他刚结完婚不久回来,收到不少壶友的新婚礼物:仍是紫砂壶。在与壶相伴的岁月里,他为壶记录了生命,而壶也留下他的迷茫。
迷茫不会停止,一如人探索前行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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