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瑞士十余年的杨静,是中国少有的在世界舞台上活跃的民乐演奏家
在日本中南部山区的一场音乐会后,琵琶演奏家杨静在一群默默排队的观众中见到一位日本老太太,对方递上来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厚厚一叠日币,非要塞给她。“你一个人,用一件乐器,在两个小时里为我们展现的这个音乐世界,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虽然你看上去很轻松,但我知道你私下为这个音乐会必须付出的有多少。”信封里的现金,是老太太给杨静筹备下一场音乐会的费用。
这样意外的经历,是杨静在世界各地演出时难忘的片段。她很感慨,一个日本山区的老人也能听懂琵琶的当代语言。
有两千多年历史的琵琶,能讲述出多少种语言?琵琶的四根弦,能拓展出多大的张力与丰富性?自1997年师从日本作曲家三木稔,杨静就在世界舞台上实践自己手中这件古老乐器在当代的可能性。
12月17日,阔别已久的杨静回到中国,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举行“四根弦上的交响—杨静琵琶与多媒体音乐会”,并于24日登台上海半度雨棚。作为中国少有的在世界舞台上活跃的民乐演奏家,她用琵琶与影像、电子音响进行协奏,以蒙太奇手法呈现琵琶的历史,用古典、现代及爵士的手法演绎自己创作于不同时期的作品。
杨静时常在家中花园练琴,身后就是静谧的森林与湖泊
杨静音乐会上,多媒体中最初出现的,就是这把置身于花园里的琵琶
打破严肃,挑战即兴
演奏家、作曲家、教师,是杨静定居瑞士13年里的不同身份。离开中国前,她在中央民族乐团待了12年,深知一位民乐演奏家的局限性。上世纪80年代,除了官方性质的乐团出访、国际交流,中国传统乐器在国际舞台上的露面极为稀少,作为演奏家的个体就更为罕见了。
“到了国外,离开自己习惯的生活轨道,去和一些不同的思想、音乐语言相碰撞,能从一定的距离之外再次认识自我,认识他人及不同的音乐传统。”杨静说,在国外的十几年里,她尝试与爵士乐、电子乐、现代派音乐家合作,拓展琵琶的世界。她组建中西乐器混合的“第一欧亚乐团”,与美国传奇鼓手Max Roach等爵士音乐家玩即兴音乐,也与三木稔、谭盾等当代作曲家合作琵琶新作。
在杨静手中,琵琶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严肃拘谨的中国民族乐器。听她与爵士乐的即兴音乐现场,你会在看似随心所欲的世界里听到严密的逻辑和完整的结构。她的琵琶演奏没有框架和套路,与爵士鼓、古典吉他甚至管风琴的配合中,她的呼吸、情绪都能自然而然地从指间流露,你会好奇,一件音量并不大、仅有四根弦的古老中国乐器,面对西方精密的、力量感和爆发力十足的乐器时,也能结合得严丝密缝,以琵琶独有的细腻与敏锐,传递出诗意之美。
杨静痴迷于即兴演奏的乐趣,这不但是高超技艺的挑战,也是绝无仅有的创作。“即兴音乐的魅力就在于所有前生今世累积的知识和经验,技巧和表达。”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杨静说,即兴是生命中某一瞬间迸发的意外灵感,完全无法分析,“如同人生,不可预测。”
早年出国时,杨静的身份仅仅是单纯的演奏家。“1988年,我刚开始做独奏家,和国际音乐经纪人合作,最大的困难就是曲目太少。”2006年,她在东京歌剧院的一场演出获得日本市场热捧,培养出一批死忠的乐迷跟随她世界各地巡演。琵琶的传统文武曲,常常一场音乐会下来就全盘呈现了,再演,还是一样的曲目。这逼得杨静不得不考虑如何增加琵琶独奏的曲目。在伯尔尼大学拿到作曲指挥硕士学位后,杨静开始在西方音乐的框架下书写琵琶的当代作品。
杨静是日本Japan Arts和英国YJP艺术公司的签约独奏家
琵琶,不讨好人的个性
“琵琶是不容易讨好人的乐器。”杨静说,琵琶不像小提琴、二胡、萨克斯这类乐器,擅长演奏连绵不断的旋律。千年前的琵琶是用大拨子来演奏,发展到今天用手指来演奏,演奏法逐步丰富,对演奏者的考验也更大。
杨静曾担心琵琶的音量太小,在舞台上过于细弱,尤其在交响乐团的庞大编制衬托下,表现力会被削弱。但她仍努力尝试为琵琶创作不同的协奏曲和独奏曲,“作曲者需要周全而谨慎地为琵琶找到独奏的角色。”
她试图在琵琶的音色中挖掘出不同的性格。《关山寂月》中,琵琶特有的金石之声弹奏出战火冲天的景象,战后,一轮血色月亮悬于寂静夜空;《九连钰》中,琵琶的泛音对应着《琵琶行》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诗句;《龙腾万里》中,琵琶瞬息万变的音色呈现出超越国界的乐音。她甚至将琵琶、长号、贝斯、鼓、笛子等11件乐器与人声写进一部作品,将琵琶的现代性拓展得淋漓尽致。
英国《星期天电讯》曾将杨静的技艺与小提琴大师海菲兹相提并论,“她在琵琶上表达了像海菲兹一般的精英素质和水平。那件美丽乐器所发出的音乐,让人着迷。”2010年,她为去世的父亲创作的古琴作品《别故人》入选瑞士文化基金会《Made in Switzerland》唱片,成为瑞士音乐的一部分。而由她作品组成的音乐节,已经在欧洲举行多年。
“我演奏的琵琶是具有中国文化个性的乐器。这次回国开音乐会,是回家。”杨静将自己视为“世界人”,从她瑞士家中的花园望出去,是连绵的山湖与森林,这些景致让她体悟到中国哲学的天人合一。瑞士山水给她的创作灵感,最终呈现在最传统的中国乐器上,“我在瑞士生活,学会与自然共处,也找到中国文化的意境。”
杨静想到十多年前,她第一次与瑞士爵士鼓大师皮埃尔(Pierre Favre)回中国做即兴音乐现场,“当时很低调,没有任何宣传。有的人来听了,说我瞎弹,很灰心。”但今天,她认为中国乐迷已经具备足够的阅历和视角来接受她的现代琵琶音乐。
“这些年,我常常觉得,每一场音乐会都是第一次,也随时会变成最后一次。”抱着这样的心态,杨静对每一场音乐会都全力以赴。每一场演出,在她看来都是不可复制的、关于她和琵琶的私密故事。
如今,杨静的身份除了是一位琵琶独奏家,还是作曲家与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