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
她一定会再来的,也许明年,也许后年。
多年来,站在高高的观察台上面对波澜壮阔的桂江,许文东中士总是轻轻哼唱歌曲《轻轻呼唤我的名字》。
他用了好长时间才学会,只为她们再来时,唱给她听。6年前,是他把她从山上背下来的。
那年她是个挂着学员红牌的小姑娘,他还是一个愣头愣脑的上等兵。那个冬天,军区文工团走边防慰问演出,在山下的连队演出完,舞蹈队的女孩子们坚持要上哨所,哪怕哨所只有两名战士。
舞蹈队员们在狭小的观察楼为执勤的战士表演歌舞。她们和战士年纪相仿,让他俩也出节目,士官唱了首歌,轮到上等兵了,他腼腆害羞涨红着脸,一句话说不出来。舞蹈队员们打着快板起哄:“许文东你快唱,扭扭捏捏不像样,许文东别怯场,大大方方把话讲……”他的窘态惹得舞蹈队员们阵阵大笑。
在笑声中,她安静地出场,给自己报幕:“下面请欣赏独舞《莲》。”她的节目替他解了围。她的舞姿轻盈舒展,婀娜翩跹,真美。
一行人鞋底雪化了,地面有一点湿。跳起落地时,她左脚一滑,左脚尖狠狠撞到了墙上——她的大拇脚趾挫伤了。
下山时,她趴在他的背上,他走得很稳。
“大哥哥,你放我下来歇歇吧,你累坏了。”
“不累,首长。”
“我可不是什么首长,我是舞蹈队学员,叫我韩青就好。”
“是,学员首长。”
到了山下,他的棉衣已经湿透了。他直直腰:“你名字真好听。”
她笑了:“明年或者后年,我们还会来的,你还在吗?到时候我听你给我唱歌。”分别时,她写下了地址和QQ号。
(二)
他们成了QQ好友。从她空间的文字中,他知道她的脚养了一个月,伤好了,只是留下拇指外翻的后遗症,文工团生活老师管得严,小学员不让用手机,她平时喜欢窝在宿舍写字……从她那些金子般的诗句里,他知道她一直记挂着边防。
3年后,她提了干,成了技术14级文职干部;他立了三等功,戴上了中士军衔。
又过了3年,从QQ升级到微信,他们依然联系不多。每周用一次智能手机,在哨所当班长的他通过微信知道她去全国各地演出,她的诗作发表在报刊上。
她出了一本诗集,他好不容易从网上买了一本,小心翼翼地包上书皮,看之前,一定洗干净手。
这一年,边防转隶陆军,上士选取名额一下子收紧,他只能服从大局,脱下军装。他没有跟她道别,也不再有任何留言。
(三)
她盼着在夏天能再去边防慰问演出,再去那个哨所,再见当年背她下山的许老兵。可是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她收到了他寄来的药材。他在QQ里留言说,大山里有很多珍贵的药材,他找采药老头专门求了一味灵药。
“灵药?!吃了能长生不老吗。”她发了一个开心的表情。
她受伤的脚趾好了。之后,便不再有他的消息,他QQ总是离线,也没有留言。她每天看天气预报,关注边防的风霜雨雪、冷暖阴晴,训练之余也写文章。
改革开始了,舞蹈队整体裁撤。宣布裁撤命令的时候,她哭得一塌糊涂。
梦笔含情写诗笺,戎装学舞度芳年。她8岁习舞,12岁进了文工团,梦想着永远为兵演出,为军事文艺服务。野战舞台下,战友们的每一次鼓掌、欢呼、呐喊都是她最大的喜悦和成就。
10年的美好青春永远留在了舞蹈队。看着自己昔日的军装照,她有些心痛,为军队奉献过、牺牲过的何止在边防山沟里的他、他们。
她用了4个月时间准备军转干部考试,当了一名办公室科员。
曾经激扬的梦想、火热的青春都在雪下埋藏。笔下,依旧难舍难忘从军的青春岁月;耳畔,常响起一段悠扬的旋律,那是去俄罗斯演出时舞蹈的伴奏——《轻轻呼唤我的名字》:
再一次,进入了无眠的夜/再一次,我凭窗向外眺望/此刻盛开着醋栗和丁香/静静地呼唤我,我的故乡……
她相信他一定还在边防坚守,即便明天,哪怕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