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武帝曹操像
01
东汉末年,朝廷软弱,外戚宦官争权,引董卓领兵入京,至此东汉王朝名存实亡。
群雄并立,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地广而不得耕,民众而无所食。”
而立有六的曹操,看着满目疮痍的洛阳城和流离失所的百姓,心生悲戚,想到了当年商朝衰败,想到了伤心出走的微子,写下《薤露》一诗:(薤读xiè)
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
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02
初平元年(公元190年),
关东州郡纷纷起兵讨伐董卓,各路军首领会于酸枣,同仇敌忾,誓师伐卓!
以袁绍为盟军首领,而此时的曹操兵微将寡,只能屈归于张邈麾下。
袁绍其人,身长貌伟,行步有威,豪门贵子,家世显赫,“四世三公”,靠着家族的声望,轻易得来关东军盟主之职,却贪图享乐,拥兵自重,不思作战。
曹操为宦官之后,家族虽财势颇盛,却地位低下,幼时放任自流,野蛮生长,“自惜身薄祜,夙贱罹孤苦。既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曹操《善哉行》)
他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却也博览群书,智勇机警;
他落拓不羁,任侠放荡,却能知民间疾苦,不畏权贵。
所以面对袁绍等人的皮里阳秋,面对关东诸将的明哲保身,面对谋立幽州刘虞的荒唐局面,曹操仗义敢言,掷地有声:
“吾等所以举兵而远近莫不响应者,以义动故也。今幼主微弱,制于奸臣,非有昌邑亡国之衅,而一旦改易,天下其孰安之!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说出这句话的曹操,周身闪着金光,他一腔热血,仿佛顶风而行的大雁、逆流而上的鲑鱼、飞身扑火的新蛾。
北风刮过他的脸,此时的他,有着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坚定!
他站在洛阳的废墟上,带着一种天命难违的宿命感,
写下《蒿里行》: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于是,一路向西,招兵买马。
“会盟天下英豪,肝胆两相照”,遇战遇挫,愈挫愈勇。
此时的他只期死后的墓碑上能刻下“汉故征西将军曹侯”的大字,此时的他不曾想过若干年后,会被安上“汉贼”的名号,此时的他并不想做“乱世之奸臣”,只想安稳做一名汉朝的“治世之能臣”。
然而,命运的奇妙和吊诡就在于:
无心插柳的,柳活了,有心栽花的,花却败了。
于是,官渡一役,大败袁绍。
儿时的伙伴,倒戈相向。生于乱世,注定孤独。
这场决定中原气运的战役中,很少有人相信他能赢,暗中通敌的人员名单厚厚一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曹操手握名单,却反手投入了火盆。
他选择了理解,因为关羽的离开,因为那句“欲与刘将军共死”,让曹操心生悲凉,他无奈地叹息道:“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孤独的曹操,此刻是羡慕着刘备的吧?
青梅煮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 这种敬重,这种欣赏对手的态度,是曹操的英雄之心并未泯灭的证明。
于是攻下袁绍的邺城后,他写下《却东西门行》:
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
举翅万馀里,行止自成行。
冬节食南稻,春日复北翔。
田中有转蓬,随风远飘扬。
长与故根绝,万岁不相当。
奈何此征夫,安得驱四方!
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
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
神龙藏深泉,猛兽步高冈。
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
知天命之年的曹操“老之将至”,他占领着对手的故乡,却怀念起自己的故乡,他怀念年少的自己,怀念烂漫的时光,一生戎马的曹操,在内心深处,午夜梦回时,是否会常常想要回到过去,回到“秋夏读书,冬春射猎”的时光?
张永旗水墨画《观沧海-曹操》
03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
五十有六的曹操作《让县自明本志令》:
孤始举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济南,始除残去秽,平心选举,违迕诸常侍。以为强豪所忿,恐致家祸,故以病还。去官之后,年纪尚少,顾视同岁中,年有五十,未名为老。内自图之,从此却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与同岁中始举者等耳。故以四时归乡里,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然不能得如意。后徵为都尉,迁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
穷其一生,曹操仍只念着“汉故征西将军”之志。
史书中记载了这样一个细节。
汉献帝对曹操讲,你要是能辅佐我,就尊重我。
不能辅佐,就不要让我坐这个位置了。
曹操汗流浃背,从此不敢独自进谏皇帝。
世人都知其“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不知其面对皇帝的时候,心中的挣扎,恐惧,和那份无可消散的汉臣的情感。
“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是他在努力地维持着苟延残喘的大汉朝啊!
04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
曹操路过北部尉的衙门时,他停下了。
“王更修治北部尉廨,令过于旧。”(《三国志》)
洛阳北部尉廨是曹操人生第一次任职的地方,那时的他“年二十,举孝廉为郎,迁顿丘令,征拜议郎。”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上任之后,在官署门口放置了十多根五色棒,棒打权贵,铁面无私。
垂垂老矣,大限将至的魏王下令修葺年少供职的衙门,这一幕何其感人!
终其一生,他只是想做一个治世的能臣而已吧?
命运使其扛起重任,在生命的最后,他才放下了重担,写下了一封被苏东坡形容为“平生奸伪,死见真性”的《遗令》:
吾夜半觉,小不佳;至明日,饮粥汗出,服当归汤。吾在军中,持法是也。至于小忿怒,大过失,不当效也。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吾有头病,自先著帻。吾死之后,持大服如存时,勿遗。百官当临殿中者,十五举音;葬毕,便除服;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敛以时服,葬于邺之西冈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使著铜雀台,善待之。于台堂上,安六尺床,下施繐帐,朝脯设脯糒之属。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中作伎乐。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馀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无所为,可学作履组卖也。吾历官所得绶,皆著藏中。吾馀衣裘,可别为一藏。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
没有豪言壮语,他选择作为一个最普通的人的方式离去。
遗言这事,怕是只有他和武曌想清楚了。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作者-
张佳,85后,毕业于佩鲁贾大学,喜爱读书写作,近来痴迷于读帝王人生,写就帝王系列,与诸君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