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风口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骗子。
“报名费3500元，可以代考，拿到证书挂靠一年能赚三、四万。”接到一通来自培训机构的电话后，从未听说过“碳排放管理师”的刘晴（化名）心动了。
接着是加微信，签协议，转账。去年底，刘晴连续消费约7000元，报名了湖北一家培训机构推荐的碳排放管理师、高级碳排放交易师培训课程。
然而，考试还未开始，机构的人却“消失”了。今年2月份，报警后，刘晴才得知涉事公司涉嫌诈骗，负责人已被刑事拘留。
刘晴报名的“碳排放管理师”，衍生于低碳节能领域的“碳排放管理员”。自国家“双碳”目标提出以来，碳管理相关市场热度不减。2021年3月，“碳排放管理员”被列入《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
热度迅速传导到培训领域，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调查发现，市场上不乏培训机构推广“碳排放管理师”课程，宣称考试包过、一次性考取高级证书、拿证后可兼职可全职，甚至有机构称能获得数万元一年的证书挂靠费。
考一个“碳排放管理师”证，真的能就业无忧吗？
贝壳财经记者了解到，是否拥有碳排放管理师证书，并非是从事碳管理工作的准入性条件，其性质不属于从业资格证，而是普通培训合格证明。换言之，数千元的学费仅换来一张市场认可度不高的培训证。
不仅如此，更有培训机构偷换概念夸大证书含金量，一些像刘晴一样的消费者，奔着高含金量、不菲的挂靠费花钱报名后，连培训、考试都未能进行，对方却失联了，报名费也没了着落。
证书代考，拿个证一年“躺赚”7万？培训班“画饼”
看到对方发来的营业执照、公司地址，且是“国家发证”，刘晴觉得一切都很“正规”。
“他说原本想收7000多元，但是偷偷给我优惠价，3500元的价格一个证。”刘晴还记得，电话里如何被湖北优思善学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工作人员（以下简称湖北优思善学）一步步“诱导”。
敲定报名碳排放管理师后，对方又推出了另一个高级碳排放交易师的证书，声称“走双碳的路线”，即报考两个证，年前收益就能翻几番。不过，她发现在签约的协议中，并未提及挂靠等信息。
随后，另一名工作人员来与刘晴对接，表示两个证书的挂靠费可以给到7万元，大概三、四月份会有消息。“然后我报考了两个证，再后来知道他们被警察抓了，反正联系不到了。”
聊天记录。受访者供图
刘晴告诉贝壳财经记者，最初意识到不对劲，是因为她发现这项考试几乎每个月都有，考试前，与她对接的工作人员失联。
比刘晴投入更多的消费者也不在少数，在一些投诉平台和企业查询软件评论区，有消费者称在这家机构报考了多个证书后发觉被骗。
“他们说办下证能兼职挂靠，费用一年少则一两万多则十多万。”王京（化名）同样接到过湖北优思善学工作人员打来的推销电话，他告诉贝壳财经记者，报名后考试在网上进行，由机构找人代考。
经过代考，王京先拿到了建筑工程方面的证书，结果被工作人员告知，若想挂靠，还需要考其他证。于是，王京先后报名了包括碳排放管理师在内的四个证书培训，花费12000元。至今，四个证书中还有两个未拿到，对方电话关机、微信不回。
2月24日，贝壳财经记者致电湖北优思善学，电话显示无法接通。贝壳财经记者在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查询发现，2021年7月，湖北优思善学因未依照期限公示年度报告被武汉东湖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约一个月后移出名录。
企查查显示，近日湖北优思善学新增两起民事案件，其均为被告。该机构成立于2020年11月，法定代表人为王倜，注册资本1000万元，经营范围包含教育咨询（不含教育培训）、教育软件开发等。
近日，贝壳财经记者在黑猫投诉平台浏览发现，关于碳排放管理师培训的投诉已有100多起。投诉时间集中于去年11月至今，问题多涉及机构跑路、虚假宣传、难以退款等。
黑猫投诉截图
有受访者告诉贝壳财经记者，河北一家教育机构向其表示，碳排放管理师的资格证可免试，一年挂靠收入五六万元。报名两个月后，机构“失联”套路出现，这名消费者至今未能拿到退款。
“政策扩招期”，考证难度低？起底培训班的促成交话术
“前景超乎想象”“碳排放管理师证书是求职、任职的敲门砖”。贝壳财经记者在网站及一些社交平台检索“碳排放管理师”，各式宣传中，这几乎是一项一本万利的培训项目。
而为了获客，众多机构也不惜在推广上砸钱。一家培训机构工作人员告诉贝壳财经记者，“比如在百度，你进了我们网站留下电话，就这一个操作，收我们200多块钱。”
网络检索截图
“今年是全国首考，国家特别需要第一批人员持证上岗，目前缺口是有100多万个。”在网页链接留下联系方式后，一名智诚教育工作人员联系了贝壳财经记者，其表示，目前“首考”政策放宽，门槛也有所调低，考证后可挂靠赚钱。
机构提供的碳排放管理师证书样本
报名费用方面，贝壳财经记者了解到，标价在2000元至8000元之间，折扣后多在2000元。
根据多家机构介绍，“碳排放管理师”不开设个人报名通道，必须经过官方授权培训学校修满标准线上学时，才有资格参加全国统考。考试一年四次，2月底报名可以安排3月的考试。
“但是需要注意一下，碳排放管理师考试要进行政策改革，改革之后再想考就比较难了。”据多家机构介绍，“碳排放管理师”目前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个级别。若近日报名参加3月的考试，即可赶上“政策过渡期”“扩招期”的机遇。根据介绍，若错过此次考试，今后将执行严格标准，需从初级开始考试，拿证后半年才可进行下一级别考试，且对学历、学时、从业经验等进行限制。
机构提供的证书级别及对应要求
“3月考试，6月拿证”。贝壳财经记者咨询时，距离3月考试时间只有一个月，当问及这么短的时间能否通过考试时，几家机构工作人员表示肯定。智诚教育工作人员介绍，此次考试为开卷，机构将提供答案。
聊天截图
多家培训机构告诉贝壳财经记者，证书由国家人事人才培训网颁发，拿证后在碳管理领域全职、兼职都没有压力。石家庄好未来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工作人员表示，凭借碳排放管理师证，兼职第一年可以收入3万至5万元，其后价格会越来越高。
智诚教育工作人员则告诉贝壳财经记者，“碳排放管理师”证书可用来在第三方咨询机构及交易所挂靠，一年收入5万至6万，若是全职年收入八九万。
在一家名为起陆教育的机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挂靠本身属于违法行为，考了碳排放管理师证书后，可以选择兼职。其介绍，一般到企业兼职一趟可以拿到“三五百块钱”。在兼职单位不必从事实质工作。
“比如说我们现在对接了一个企业，他们需要多少学员，我们按照他的要求去招生。”上述工作人员称，机构有一些企业资源，会根据对方需求进行招生，随后免费推荐在此报名拿证的学员面试、签约。若是选择全职，月工资在8000元以上。另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贝壳财经记者，在北京、上海等地全职月薪一般有一两万元，兼职一个月几千元没问题。
“现在趁着政策扩招期的时候，你就赶紧的。”工作人员告诉贝壳财经记者，只要尽快报名，赶上3月份的考试，哪怕中专学历也可以拿到证书。“学历稍微欠缺一点，我们作为培训机构也是能去辅助一下的。”
采访中，对于“碳排放管理师”这一证书的含金量，几乎所有机构都表示，这是从事碳管理工作的必备证书，拿证后不愁就业。
不过，贝壳财经记者了解到，在看起来火热的碳排放管理师培训市场，却较少有大型培训机构的身影。
一家知名培训机构员工告诉记者，去年底，其所在公司也曾推出这一课程，但招人效果并不理想，已经暂停该业务。
“培训证书”非上岗必备 市场招聘对学历等有较高要求
凭借一张“碳排放管理师证”，真的能获得碳排放领域的就业“入场券”吗？
在招聘平台，贝壳财经记者看到，碳排放管理对应的职位名称包括碳排放管理师、管理员、研究咨询员，以及绿色低碳工程师、双碳咨询师等，岗位职责涵盖温室气体排放核算、碳资产课题研究、碳管理咨询等众多内容。
贝壳财经记者浏览发现，绝大多数碳管理相关岗位，未在任职条件中提及“碳排放管理师”等证书要求。从任职要求来看，碳排放管理相关岗位一般要求应聘者具有一定低碳行业从业经验或电力、建材、钢铁、化工等行业经验，多数要求达到本科乃至硕士以上学历，并对所学专业作出要求，较集中于电力、环境、能源、金融等专业。
2021年12月，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公布了《国家职业资格目录（2021年版）》。目录共计72项职业资格。贝壳财经记者查询了解到，其中未包括碳排放管理师或管理员职业。
碳管理咨询机构碳阻迹技术总监欧阳成接受采访表示，在企业内部，通常将碳管理相关职能和其他业务综合处理，归于安环部门，一般有1至3人负责，目前专职设置碳排放管理员的企业很少。
据欧阳成介绍，一名成熟的碳排放管理工作者，除了要具备严谨细致、较强的学习能力、创新能力等特性，还需要对政策、行业有深入理解和经验，此外要具有数据分析等专业技能。学历方面，其所在机构工作人员普遍为硕士及以上。
一名供职于碳阻迹的碳管理咨询师，曾总结了一份上千字的必备技能清单。贝壳财经记者看到，其中包括数据统计分析、碳排放核算等多项核心技能。
据了解，目前市场上已有3千多家从事碳管理碳交易的咨询机构。那么，这些机构是否有吸纳证书“挂靠”的需求？面对这一问题，欧阳成略显无奈，“能挂靠的一般是注册师证，我们都没有这个（碳排放管理师证），怎么挂靠？”
对于市场上快速学习拿证的情况，欧阳成表示，“可能对于碳排放管理会有一些意识方面的提升，但管理方面的提升有多少，这就不得而知。”
今年1月20日，中国国家培训网发布声明称，近期发现社会上一些社会培训机构开展“碳排放 ”相关培训，在进行网络媒体宣传时盗用“中国国家培训网”名称和品牌，在学员报名群夸大证书效力为上岗必备等不实宣传内容。
声明表示，“我单位开展的相关培训项目对参加培训学员颁发的是，证明学员参加培训学习过程，并非上岗必备证书或其他职业技能等级证书。”
1月13日，中国国家人事人才培训网发布关于防范电话诈骗的公告，提醒学员警惕《培训证书》可以“挂靠”赚钱，以及把专业技术技能培训合格证书，诈骗宣称为“职业资格证书”“技能等级证书”等行为。
人才缺口大，培训市场缺乏规范：碳排放管理师不属于国家认证的培训考试
“双碳目标提出之前有几万人从业，一年来也不可能增长太多，所以缺口还是很大。”欧阳成介绍，目前碳排放管理市场还存在80%至90%的人才缺口。被纳入碳排放市场的企业、对外出口型企业以及自愿进行减排的头部科技企业，均需要进行碳排放管理，除此之外，政府相关部门也有一定需求。
“目前国家并没有出台相关的职业资质证明，它（碳排放管理师）不属于国家认证的培训考试。”某职业教育机构的从业者告诉记者，目前碳排放管理师证的商业市场并不明朗，所以大机构基本不会去主推这项业务。
其解释道，对于培训机构来说，一项业务要保证能提供就业，哪些企业需要碳排放管理师岗位、具体工作职能是什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表示，相关就业市场还不够清晰。“加上没有国家政策的出台或者背书，顶层设计上缺少规范和定义，一些大机构也不会去做创新业务。虽然它表面很火，但实际上叫好不叫座。”
现阶段如何缓解碳管理人才的短缺问题？欧阳成给出了自己的思考，他建议，由主管部门制定人才培养规范，比如完善资格考试或从业等级划分的制度，便于人才学习相应的知识。
其次从企业侧来讲，需要重视碳排放管理工作，建议用专职人员做碳排放管理，而不是由传统安环部门的人来监管。同时，建议适当提高企业碳管理人员的待遇。
“高校方面也应该去发一下力。”欧阳成介绍，国内高校目前很少开设碳管理专业或课程，还无法满足市场的需求，人才供给主要靠企业自行培养，或第三方机构招聘环境等相关专业毕业生慢慢培养。
欧阳成表示，其所在咨询机构培养一名专业人员通常需要半年至一年时间，由于接触的项目多，可以在实践中更好地学习，培养成本相对较低。相比之下，企业方面培养成本会更高。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席莉莉 实习生熊珂 编辑 岳彩周 校对 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