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朱光明
“老周，快起床。隔壁的刘来找你了，快起床吧。
”老伴不耐烦地叫着她的官人。“昨天老周又喝高了？”
“自从我跟了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不是将要做梦，就是做梦未醒。梦是他的标配。”
周邦彦伸个懒腰，慢慢地坐起，看了一眼窗外，阳光灿烂，普照大地。
“美成兄，今天有何大作？”老刘问道。
“昨夜梦中偶得一首小词，别有风味。”看着友人期待的眼神，周邦彦揉揉眼睛，缓缓地说。
“唱来听听。”
“词牌名已经取好了，就叫‘瑞鹤仙’，我唱一遍，老兄看看如何？”只见周邦彦唱道：
悄郊原带郭。行路永，客去车尘漠漠。斜阳映山落。敛余红、犹恋孤城栏角。凌波步弱。过短亭、何用素约。有流莺劝我，重解绣鞍，缓引春酌。
不记归时早暮，上马谁扶，醒眠朱阁。惊飙动幕。扶残醉，绕红药。叹西园、已是花深无地，东风何事又恶。任流光过却。犹喜洞天自乐。
“果然是好词，看来好词须得梦中作。”
据说这是晚年的周邦彦梦中所作的一首词。花已无声无息地败了，片片花瓣飘落地上，醉眼朦胧，看到残花，只得怨东风太恶，流光易逝把人抛却。在字里行间，老词人充满着无限的感伤。醒来后，他不禁想起当年在东京城里的青葱岁月。在这里，他度过了生命中难忘的时光。晚年的他，想象一座城市的样子，多由面前的花草而触动。
周邦彦清楚地记得，初次离开东南小县来到京城时候的震撼。四海的珍奇在此汇聚，来自各国的使者络绎不绝，一派繁荣景象。新法颁布以来，朝廷充满着朝气勃勃的气象。作为一位太学生，他情不能自已，提笔为文，写了一篇《汴都赋》，献给宋神宗，顿时洛阳纸贵，成为炙手可热的文艺青年。这年是元丰七年（1084），他二十多岁，是一名太学生。这篇赋受到宋神宗的高度重视，“嗟异久之”，并派著名学者李清臣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宣读此赋。同时，破格提拔他担任太学正。从太学生到太学正，由学生变为朝廷官员，虽然级别不高，但已够同窗羡慕的了。
下班后，他走出办公室，深入京城的大街小巷，观察着、记录着这座城市的点点滴滴。所思所想，谱成曲子，写成歌词，一时之间，靠着这些“流行歌词”，他成了小有名气的词人，歌手自然是他青睐的歌女。有的时候，他也为这些歌手写点词，如“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聊聊十余字，便把细节展现得惟妙惟肖。当时，有小道消息说，这位“破新橙”的歌女是李师师，橙子是宋徽宗带来的。听到徽宗即将到李师师家的时候，周邦彦恰好在，只得躲在床底下，后来把此事写成了《少年游》。这件和周邦彦有关的话题，被南宋的张端义写到笔记《贵耳录》中，一直流传到现在。至于事情的真假，也难以辨别了。宋代的百姓，对故事感兴趣，至于真假，则懒得去考证了。类似的传闻或者“桃色新闻”，无形中增加了周邦彦的知名度。他成为京城无数歌姬心中的偶像，“粉丝”不断地增加。
在京城，他上班时间所做的工作，是琐碎的日常事务工作，参与太学的某些管理工作，几乎很难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北宋的官员生活比较悠闲，上班时间，写首诗词，彼此唱和一番，也是常有的。客居京城，周邦彦常常想起远方的故乡。钱塘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故园梦忆，魂牵梦萦。脚下的运河静静地向远方流去，白云驻脚的地方，便是他的故乡。或许，他在梦中也梦到母亲清丽的面容，父亲的谆谆教诲，还有故乡的荷花，以及西湖的晴雨。作为一名职员，他也有过痛苦，产生过迷茫，这是他要的生活吗？盛夏的一天，他又做梦了，梦醒时分，看到窗外的景象，不禁惊呆了，这和故乡的夏天多么相似。于是他随口吟出：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这便是著名的《苏幕遮·燎沉香》。他没想到，这首词写出来之后，竟然火了近千年。此刻，他的回忆像燕子掠过平原，把神魂带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童年，多少欢乐留在心坎。尽管每天早上都有鸟儿鸣啭，尽管午夜的月光仍在编织美丽的项链，尽管此地风光美丽无限，但不要因此认为，他对更热爱的故土不再忆念。周邦彦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故乡山水，多么想“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京城是王安石、欧阳修、苏东坡等名人生活过的地方，和这些顶级的填词专家相比，他的名气要小得多，也没有较多的机会和帝王面对面交流。他一直在等待着，终于到了。政和六年（1116），周邦彦主掌全国的音乐机关，提举大晟府。此时的徽宗，热心于制礼作乐，粉饰太平，各地纷纷进献祥瑞，周邦彦作为词坛高手，却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抵制。周密曾记载周邦彦说“某老矣，颇悔少作”，不肯作曲子歌颂祥瑞，结果得罪了徽宗等人，最后被罢免。
话题回到文章开头的这首词，据《宋稗类钞》记载，周邦彦在现实中经历了梦中的故事。这首词完成不久，方腊叛乱，带兵从桐庐进入杭州，到达杭州的时候，周邦彦正在举办宴会，和朋友正喝得起劲，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刻逃到西湖边的坟庵之中。此时，正值残冬，太阳将要落山，忽然遇到故人的小妾奔逃而来，两个人找了路边的一个小酒馆，点了几个小菜，喝点酒，听到树梢上有莺在不停地叫着。不知不觉，便已喝醉。两人分开，周邦彦回到庵中，仍是醉醺醺，困了躺在小阁之上，和梦中所遇的一模一样。其真耶？其梦耶？
作为宋代著名的词坛领袖，或许他的故事早已被人们忘却，但名字却永远镌刻在中国的历史之中。
作者简介：朱光明，文学博士、文史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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