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提到的,恰恰是我买不起的珠宝。买不起的东西,才是我们的致幻剂。
上个月底在香港的最后两天,好朋友Ni让陪着去珠宝店,我心里没底儿,因为长久以来自己都明知故犯地把Jewellery和Accessories混为一谈,统称“配饰”,但很显然这并不是实情,只能算是我作为一个普通穷人因为买不起真金白银而对自己奇趣品位的刻意渲染。但在此我要做一个郑重的更正:配饰永远是配饰,哪怕像Marni这样占据我们大面积储藏空间并且每次戴着出门都会被人称赞的心头好。博主和明星们也会频繁地戴这类,并悄悄透露给你它们是“平价也可以拥有的好品位”,不要信她们的,她们有贵得多得多的真珠宝。
因为珠宝的价值根本就不在于点缀。
去CINDY CHAO看珠宝是Ni来香港最重要的目的,她想买点“特别的,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但收藏空间大的”珠宝,觉得我是“专家”,就约了这一道。我感到很震惊,却从来没有纠正过她,或者试图跟她解释其实我谁都不是、对这个品牌也知之甚少,就这样戴着一条COS的镀金项链赴约了。我跟自己说:放眼未来,就当逛博物馆开开眼了。
没想到此行我攒了太多想分享的,而磨磨蹭蹭到今天才写,也是因为我思前想后觉得这种经历很可能在我的人生中不会有第二次所以还是写下来留个念想,因为我活得太糙了。
去之前查了一下资料:提前三周预约、单价几万美金、设计师最拿手的蝴蝶胸针已经被明星名流和收藏家们预约到了2021年。我翻了一个“至于吗”的白眼,与此同时怀疑自己到底交的这是什么朋友,这件事告诉我永远不要看轻那些平时穿着优衣库Zara之类到处乱晃的女孩们,她们弄不好是什么毒枭的女儿也说不准。
Showroom给放在了香港中环的干诺道中50号,算是香港中环金融区域内最为奢华摩登的地区。这里扯两句题外话,所有金融/艺术/商业中心给放在中环是有道理的,在历史上,这个区域是维多利亚城的一部分,也是港岛最早被开发的地区,70年代进入全盛时期,各种摩天大楼、银行总部、金融市场几乎把亚洲HQ给扎堆儿安这片儿了,所以“在中环上班很骄傲”这个情结直到现在都不断地被香港人提及是有渊源的。以至于多次填海都满足不了各大企业对中环土地的瓜分,这才将主要商业区的边界往外推,到上环、到金钟、到湾仔北岸。
文艺青年必去的中环景点就要数这条从中环到半山的自动扶梯了
干诺道中50号,美国建筑师Robert Stern的作品,没想到里面藏了两家顶级画廊白立方和贝浩登,这在我一个时刻自嘲为英国人的心里瞬间扭转了建筑本身略微商业的气质,给添了一层instagram里Sierra般的艺术滤镜。
白立方是英国YBA世代关系密切,而贝浩登则是做卡通起家的
白立方英国起家,排名稳进前三,给很多英国的先锋艺术家比如damien hirst做过展,而且好死不死的这些艺术家都在同一时期先后出现(也就是当代英国艺术崛起的这一拨人),所以艺术评论界叫他们Young British Artists,简称YBA。然后大家知道其实还有YBD吗?Young British Designers,英国先锋设计师世代,这个改天可以单起一篇。
至于贝浩登,是第一位把日本艺术家村上隆的作品带到海外去做展的伯乐。这些对于我们大众没有具体意义,却扎扎实实地改变着这个世界的审美取向和艺术风气。就好像,时尚在上个世纪的大多数时间从来不会被看做艺术;但到了今天——从未有任何时候像今天——时尚界如此努力的想表现自己就是艺术本身。
扯远了,说回正题。
CINDY CHAO艺术珠宝,创始人就是Cindy Chao本人,来之前高低做了点儿功课以防露怯,她本人挺美的。故事的开头则是因为身为古典宫殿式建筑师的外祖父从小就对她进行立体思维模式训练,所以当她去纽约读书、特别是因为想要最大化不同宝石美感而转去攻读宝石鉴定时已经依赖惯性在360度的做设计了。显而易见,这是一个成长氛围更甚于科班出身对设计师影响的成功案例。所以,当我把网络上的作品照片传给学艺术史的前助理时,她回:这应该不是一个传统大品牌吧,这么细碎,跟自己蛮较劲的。我同意,珠宝、腕表、雕塑,当他们被标签化为“独立设计”时,彰显的一定是设计师本人的个性。
设计师什么个性?据说很刚烈,以一套冬季黑白树枝套链及手环成名于佳士得拍卖场,却对蜂拥而至的名流明星敬而远之保持距离,很多品牌把脑筋都动在仰仗明星效应给自己做软性宣传上,但她反倒没那么感冒,挑明星,气场气质跟自己设计不沾边儿的,怎么也不行。
成名作四季系列的《冬季黑白树枝套链及手环》,在2007年以估价近三倍的价格被国际收藏家拿下。
AngelaBaby/川普女儿Ivanka Trump/李冰冰
我就突然想到在那本著名的以起底儿时尚界为目的的《奢侈的》书中,Dana Thomas提到Karl在2006年香奈儿大秀之后对她说的话:“大多数香奈儿的客户并不在这儿,她们的钱比空气还多,并且不想被任何人认出来,一旦那些走红毯的女人穿上了那些服装,她们就会马上取消订单。购买定制女装的女人可不想跟女明星撞衫。”
虽然顶着“定制”或“个性化定制”名头的品牌越来越多,但在我们不了解的那个世界,高级时装和高定珠宝永远有需求,因为总有一些人需要品质,需要一些不会有大量相同款式的东西,他们对大集团或追捧潮流化设计没有兴趣。
其实回来以后我有私下找佳士得的朋友打听过CINDY CHAO在拍卖市场的表现如何,朋友说相当不错,在他仅代表他个人的理解中,虽然著名品牌或者大设计师对作品本身是一种加持,但拍卖行选择的珠宝拍品永远是以作品的品质为先。其实,拍卖场上的珠宝、腕表、包包,都是这个准则,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常说,懂行的人不喜欢去逛店了,都在拍卖会上憋着花钱呢。
谈一谈短暂的两小时逛店后我对CINDY CHAO作品的理解吧,当天我们去的时候适逢团队刚从巴黎参加完双年展回来,据说下面几套作品被全球挑剔的艺术媒体和评论家们给赞疯了,而且称赞要点并不是已经流俗的“很漂亮”,而是“It’s very authentic.”。
丝巾缎带套链/冬叶套链
金黄羽饰胸针/2015/16年度蝴蝶
多少在奢侈品行业摸爬滚打了小十年,这句话的分量大概我还是能参透。Authentic,原创性高,指向的是在你的作品里看不到其他人或品牌的影子,算得上是对艺术最高等级的赞美了。通俗说就是:不抄袭、不山寨、百分百你。
Ni看中了缎带系列的一对耳钉,戴上以后还会随着步伐微微颤动,据说黄晓明定了一套给ab,所以艺名“晓明耳环”。我自知什么都买不起,索性一门心思就看最贵的并且强行发出自己的观点:Cindy的作品,我觉得没有硬拗的创新才应该是核心竞争力。因为高级珠宝、甚至腕表无论怎么自诩,其实真的,很难真正的放胆来搞点不同的,他们都太传统了。
一直以来高级珠宝的心脏就是巴黎,就是那种繁复的、宫廷式的、极为具象的学院派,大品牌对四大宝石的执念直到今天在审美上都改变甚微;就好像几个世纪以前从巴黎/伦敦/日内瓦燎原的手表艺术,贵金属永远是身份的象征,哪怕直到十几年前,钛这种金属也从来没有达到钛矿业者的期待,登上现代版黄金的位置。
但Cindy就把钛金属用在了最重要(天价)的冬叶套链上,这才让镶了超过240克拉白钻的项链总重量打在了80克以里,用了钛金属的高级珠宝变得更轻薄适戴;而第一次出现在年度蝴蝶上的墨银则令色泽接近真实;我知道有些人一定会对此嗤之以鼻:便宜的材质。但艺术作品永远不应当是昂贵材质的无尽累加,而是最恰当材质的融会贯通。所以,无论是冬叶套链、金黄羽饰胸针还是红宝蝴蝶结胸针,我觉得它们珍贵就珍贵在,是材质和镶嵌方式的整体融合。
红宝蝴蝶结胸针
举个简单的例子,高级珠宝最喜欢与自然产生联系,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要做一朵花,那么大部分品牌会选择强调主石,因为主石大了土豪容易买单嘛:钻石花心、爪镶、隐秘式镶嵌做花瓣,没毛病。但CINDY CHAO就没这么做,她为了做一朵花、一片羽毛,留意的是整体,然后尽力去把适合每个部分的镶嵌方式给融合统一起来,这耗费的不单是工艺间的兼容性,更是珍贵宝石的多样性和设计师无数次的推翻重建。但我觉得这才应当是高级珠宝纯粹的艺术面。不能说商业款珠宝没有艺术性,我们要关注的,是1%的艺术性还是99%的艺术性。
所以在我看来,CINDY CHAO之于珠宝界,好像Richard Mille之于腕表界,你不能拿一般的规则去衡量它。因为他们都已经突破了行业的comfort zone,玩儿开了。
忘记拍showroom了,写邮件问他们要了一张。地毯、桌椅、灯、书,据说都是设计师多年来收藏的18/19世纪欧洲设计师作品,是我下一套房子书房的装修灵感
有次我跟一个90后的妹妹聊天,问她,为什么珠宝对我们女的来说这么重要?她想了想说,我觉得珠宝能在精神上支撑人的——没谁能天天穿得像要去街拍,但哪怕我穿优衣库,戴一个小小的珠宝,我就觉得,欸我有能力更进一步,我得挺胸抬头配得上它才行啊。
我总觉得,在一个女孩的成长史中,总有那样几个场合是不属于生活本身的,是高于生活的,比如结婚、比如成年礼,比如真实地站在戛纳影展的红毯上。而珠宝恰恰就是在这样的场合,让我们有自信去接受注视、亮出自己。
Ni最后定了那套缎带系列的耳钉,而我还处在愿意把这几万美金投资在大衣和鞋子上的人生阶段。她告诉我,听说香港本地女孩其实很务实的,一个包卖一两万,她们宁可多加点钱去买珠宝腕表了。特别是珠宝,买小众一点的,不容易看出品牌,反倒容易展现品位,留给后代,越久越珍贵。
她说这话时,我们正在搭乘从中环到半山的超长手扶电梯,将CINDY CHAO、白立方、兰桂坊都扔在身后,好像重庆森林里的王菲一样,赶着去改变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