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资深记者、作家、翻译家。著名译作有《莎士比亚故事集》,晚年与夫人文若洁合译被称为“天书”的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名著《尤利西斯》。
五十一年之后,已经名满天下的萧乾依然清楚地记得与女神林徽因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一九三三年深秋的一个下午,在《大公报·文艺副刊》版尽底下一栏,看到《蚕》和我的名字。那是前不久我寄给沈从文先生请他指教的。几天后,接到沈先生的信,大意是说:一位绝顶聪明的小姐看上了你那篇《蚕》,要请你去她家吃茶。星期六下午你可来我这里,咱们一道去。
那几天我喜得真是有些坐立不安,老早就把我那件蓝布大褂洗得干干净净,把一双旧皮鞋擦了又擦。星期六吃过午饭我蹬上脚踏车,斜穿过大钟寺进城了。两小时后,我就羞怯怯地随着沈先生从达子营跨进了总布胡同那间有名的‘太太的客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林徽因。如今回忆起自己那份窘促而又激动的心境和拘谨的神态,仍觉得十分可笑。然而那次茶会就像在刚起步的马驹子后腿上,亲切地抽了那么一鞭。”
(萧乾,《一代才女林徽因》,一九八四年七月三日)
那时候的萧乾只有23岁,是个刚从辅仁大学英文系转到燕京大学新闻系的大三学生。1910年,萧乾作为遗腹子出生在北京的贫民区,他的母亲给大户人家当佣人,一个月才能回家看萧乾一次。他13岁那年,母亲也去世了,萧乾在亲友的资助下,一边读书,一边在工厂里劳动,他在地毯作坊当过学徒,在羊奶厂作过杂工。18岁的时候,他去南方一所中学当老师,一年以后才回到北京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可以想象,这么一位出身贫寒,饱尝辛酸的大学生,突然之间能够得到女神林徽因的欣赏与青睐,会是多么的受宠若惊!
林女神当年也仅仅只有29岁,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虽然两年之前徐志摩的意外离世让女神无限伤悲,但是女神家的客厅却永远不会落寞。林徽因此时患上了很严重的肺病。萧乾回忆到:“我以为她一定是穿了睡衣,半躺在床上接见我们呢!可那天她穿的却是一套骑马装,话讲得又多又快又兴奋。不但沈先生和我不大插嘴,就连在座的梁思成和金岳霖两位也只是坐在沙发上边吧嗒着烟斗,边点头赞赏。给我留下印象的是,她比一个健康人精力还旺盛,还健谈。”
林女神对这个比自己小6岁的腼腆青年赞誉有加,从此萧乾也就成了林女神沙龙上的常客。1935年萧乾大学毕业之后,离开北京,开始了自己在《大公报》的职业生涯,但是和林女神从未中断联系,林徽因对这位小弟弟的关心与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1939年,萧乾做了他一生中一个重要的决定,他去了英国,先在伦敦大学东方学院做讲师,后在剑桥大学攻读硕士学位。1943年,他正式成为了《大公报》的驻外记者,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欧洲战场上唯一的中国记者。在硝烟弥漫的欧洲,他随英军几次横渡过德国潜艇出没的英吉利海峡,也曾随美军第七军挺进莱茵,进入刚刚解放了的柏林。从讨论战后问题的波茨坦会议到纽伦堡审判纳粹战犯,再到联合国成立大会,这些重大的历史性场面他都报道过。
从萧乾在这期间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照片里,可以一窥这位战地记者的风采。有一张他穿着军装的照片,站在德国巴伐利亚山顶上倚着栏杆,端着一扎啤酒,颇有一种英姿勃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豪情。
1947年,萧乾回国了。他从上海回北京之前,已经8年未见的林女神写来了信,要求萧乾必须留出一整天时间来陪她。
“老远就看到梁思成住宅前竖了块一人高的木牌,上面大致写的是:这里住着一位病人,遵医嘱她需要静养,过往行人,请勿喧哗。”而一见到萧乾,林徽因便又不顾身体,滔滔不绝聊了起来。林女神早年在英国读过书,对那里的一切她都熟悉。“我们真地足足聊了一个整天,徽因是极重友情的。关于我在东方学院教的什么,在剑桥学的什么,在西欧战场上的经历,她都一一问到了,而她也把别后八年她们一家人的经历,不厌其详地讲给我听。”萧乾回忆说。
1949年10月,萧乾来到当时还叫做中央人民政府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局的中国外文局,担任英文刊物《人民中国》的副主编,这也是萧乾在新中国的第一份工作。3年之后,1952年年底,他从外文局调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
林女神的身体状况从1945年之后每况愈下。萧乾同林徽因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1953年的第二届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有一天在会场上,她老远向我招手。我坐到她身边,握握她的手,叫了她一声:‘小姐。’她不胜感慨地说:‘哎呀,还小姐哪,都老成什么样子啦。’语调怪伤感的。我安慰她说:‘精神不老,就永远也不会老。’”
“精神不老”的林女神一年多之后便与世长辞,终年51岁。
1984年,萧乾充满深情地为中国现代作家选集《林徽因》卷作了长序《一代才女林徽因》。1998年12月7日,已经病重住院的萧乾先生又欣然允诺,为百花文艺出版社的《林徽因文集》作序。当时已经无法用笔的萧乾先生在口述之后,由傅光明先生整理成文字。萧乾坚持要在文章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非常吃力但是极其认真。而这篇为林女神作的序,最终成了萧乾先生一生文坛的绝笔之作。
设计排版:梁伯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