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旅业集团创始人陈妙林(网络配图)
8月3日,陈妙林的生日,这一天,这位开元旅业集团的创始人宣布退休。
其实,早在7年前,他就说过,在65周岁的时候自行卸任董事长。这天,他真的这样做了。
让人多少有些意外的是,接班的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是他的弟弟,而是一名跟随了他三十多年的股东兼职业经理人。
谁来接班?这是一个难题,曾经困扰了他许久。
“我权衡了各方面的利弊,女儿肯定是接不了班,也不舍得让女儿接班”,他这样坦言。
这句话里,饱含了一位父亲意味深长的复杂心境——办企业太辛苦。
陈妙林以这样的方式退休在浙商群里引为美谈。现实里,更多的还是“子承父业”。
很长一段时间,这批年轻的“富二代”被贴上异样的标签?如今,也将担负起企业的兴衰重任。他们有能力接班吗?他们愿意吗?从富二代到负二代的转型,他们能顺利吗?
我们记录了一对姐弟的传承故事。
李威和李晨怡姐弟俩。(本人供图)
“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李书通是他父亲,李书福是他伯伯,出生于1990年的李威和他的父辈一样,低调。
在台州,李书福吉利工厂的隔壁,就是李威家上千亩的巨科铝业集团。而上海市中心的一座写字楼,第24层,也是李家买下的,成为李威的上班地点。
在他那间两面玻璃的办公室里,李威穿着一件蓝色的T恤,短裤和一双凉鞋,戴副眼镜,微胖。
房间里堆得最多的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铝镁合金的材料,打着GKO的标牌,这是他目前负责运营的公司。
“卖箱子,这一年我卖了几万只了,你知道我怎么卖出去的吗?”他这样苦笑着说。
“有时候,我很孤独”,在我们喝茶聊天的时候,他突然这样和对面的发小,浙江某大学的一名心理学老师这样说。
他不会赌博,哪怕麻将,也不喜欢旅游、豪车和游戏。
他最喜欢的是茶叶,在家里囤了数以吨记的白茶,在福鼎,他用几万块一斤的价格买断了一个山头的野生白茶。
听说哪里有好的白茶,他自己会带一包去斗茶,“有我的茶好吗?”他会这样想。
他还喜欢木头,办公室里的家具全是手工的,榫卯结构。“木头的香味很舒服。”他这样说。
从幼儿园开始,李威就是一个人读书,生活,然后去美国留学,回国,独来独往。“这是你父亲为成功付出的代价。”他的心理学朋友这样感慨。
李威一个人住,在房子的三楼,他造了一个健身房,请了私人教练。有应酬的时候,也会去会所。
他的生活健康而单调,于是,他也感慨,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周末,他经常会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泡茶,喝茶,抽烟。他还是单身,虽然来介绍的很多,他只相过两次亲。“想找个能持家的。”在风云际会的上海滩,这些就是,李家公子低调简单的生活日常。
李书福(图源网络)
“负二代,负责的负!”
李威笑着说,自己已经不是富二代,而是负二代。“负数的负,负责的负”。
在这层高档写字楼里,李威的姐姐李晨怡和普通员工一样,并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她在一格格的桌子前上班。
和弟弟不同,李晨怡留学回来后,一直在父亲的公司任职,她从最基层的一名销售员做起,一直做到了管理层。
除了应酬,几乎每天,他们在写字楼里叫麦当劳的外卖,经常加班到晚上,中午也不休息。
这几个月,他们深深感受到了创办一个企业的艰辛。
他们的父亲李书通,巨科铝业的创始人,董事长,昔日吉利集团的总裁,创办了中国最庞大的铝业王国。
7年前,李书通决定用铝做箱子,经过多年研发,一个名叫GKO的箱子新鲜出炉,这对于拥有铝金属研究院的巨科来说,也没那么简单。李威和李晨怡姐弟俩就开始经营这家全新的箱包公司。
李威负责销售,他自己就是一名最大的销售员,开着车跑大客户。李晨怡做的是品牌,他们的梦想是,打造一个民族品牌。
“铝是一种环保材料,可以持续利用,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件公益的事,值得做。”李晨怡说,这也是父亲的初衷。
另外,他们觉得,国内还没有特别专业的铝箱品牌。和父辈的铝加工不同,李晨怡希望把铝制品朝着品牌的方向打造,并给产品植入更多“绿色、环保”的意味,让它走出国门,向世界展示中国制造的一流工艺。
李晨怡。(本人供图)
“要做就要做中国第一。”李晨怡这样说,“从技术上我们完全能做到。”
“让一个箱子陪伴你一生,沉淀的都是人生的故事,就像戒指一样可以留传。”刚刚他们研发了一款可以反复涂鸦的铝箱,很受年轻人的喜欢。
当然,他们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艰难。
“财务是独立核算的,总公司只给一个月周转的资金,还会算我们利息。”李晨怡说,几乎每天,都绷紧着弦,因为一个订单出错,公司就会面临生存问题。“那么我就得被开除。”
姐弟俩也想到过伯伯李书福,“请他代言做个广告就好了,比如拉个箱子走一下,大家都知道了。”李晨怡开玩笑似的笑着说。不过,那天,还没等他们开口,李书福就走了。
一年多过去了,李威卖出了上万个GKO的箱子。这个品牌已经拥有众多的大客户,比如一些航空公司和房产公司,同样,通过互联网,这些箱子走进了千家万户。
“办企业太辛苦了,赚钱又慢!”
其实,在回父亲的公司前,李威是矛盾的,他思考了好几个晚上。不久前,一名家族企业的研究者找到了李威,一下午,聊的一个话题,就是接班。
他的姐姐也刚刚参加了台州当地政府组织的一个座谈会,聊的是差不多的问题,对接班有什么看法?对政府有什么建议。“办企业太辛苦了,赚钱又慢。”在李威看来,圈里一开始和他一样不愿接班的二代挺多的。“大家有自己的想法和喜欢的行业。”
让李威改变的还是他的父亲李书通。
李书通是异常低调的名人,不久前媒体去拍他要照片,他说不用了,给了一张十几年前的照片。关于他的故事也是极少。在李家姐弟看来,父亲严谨,勤奋,务实,有时候还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李威说,这么多年来,他记得,父亲只表扬过他两次,一次是他考上了大学,一次是他连夜开车去送一张公司的银行单子。“不批评就是最好的表扬了。”
虽然是老板,但至今,李书通还经常自己下车间,也经常工作到深夜。他开的那辆老车,方向盘上都沾满了他手上的机油,这些他并不在意。
他生活俭朴,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李威记得,有一年春节,大年初二,父子俩无聊,坐着一起抽烟,不知道干什么,父亲就说去工地看看,
两人就开车赶到了工地,上千亩的土地上正在建设一个大工厂。那时,他在父亲的眼光里看到了满足和自豪。
这么多年来,李书通非常专一,就做一样东西:铝。虽然很多年前就有人来找他一起做房地产,但被他拒绝了。
铝是低调的,这也像李书通的气质。
父亲的作风,一直影响着李威。“后来我也想,金融也是需要实体经济来支撑的,实体的才是基础。”
在接到父亲公司的“任命”后,李威考虑了几天,还是选择了回到父亲的公司。在一次开会的时候,李书通这样对他们姐弟俩说,路都是需要自己选择的,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应该去选择怎样的路。你们现在可以选择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没有关系,但是你选择了在公司,那么,你就一定要做好。
李书福(网络配图)
浙江新闻+
一代浙商渐渐老去,谁来接班
在众多富二代中,李威和李晨怡姐弟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和父辈的关系处理得很好,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事情,还愿意接班。”宁波大学一名家族企业研究者这样说。
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家族企业都能这样顺利。
窦军生,浙江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家族企业研究所副所长,他从多年的研究中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相比于父辈较高的交班意愿,二代的接班意愿一直偏低。
而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明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创业的浙商们,也将进入交班的高峰。
一代浙商渐老,谁来接班?这也是陈妙林退休引发的一个话题。或许,今后,这样的选择会不断出现。
陈妙林(网络配图)
案例:儿子不愿回来接班,父亲骗他回来
几年来,宁波大学商学院讲师、家族企业研究者陈士慧访谈了一批批的富二代,李威和香飘飘的二代蒋晓莹,给他的印象最深。
“他们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思路非常清晰,也做出来一些成绩,个性独立而且与父辈关系非常好,也愿意在父辈需要的时候回去接班。”她这样评价。
陈士慧强调的“亲子关系”,用她更专业的话说,是“家族系统的平衡”。
她说,二代的传承出现问题,先要去看他的家族系统。“家里关系好不好,其实对企业传承影响很大。”
她接触的一些家族企业,就有不少存在家族矛盾。
她讲了一个故事。有一家传统制造业企业,老板也快到退休了,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在国外,就是不愿意回来。
怎么办?老板夫妇很着急,假称家人生病,把儿子骗回国。儿子回来后还是想走。夫妇俩就把儿子的护照也没收了,强行留下了儿子。
很长一段时间,父子俩都僵持着,企业传承也非常困难。儿子心心念念等老爸退休,把厂子卖掉,去国外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个家族的亲子关系如此淡薄的原因,恰恰是儿子年幼时正好是老板夫妇创业初期最忙的时候,夫妇俩也希望孩子去外面接受更好的教育,于是将儿子送出去寄宿读书。地理距离拉远了两代人的心理距离,他们也一直没能养成紧密的沟通习惯,儿子长大后,再优渥的家庭条件,也无法弥补缺失的亲情。
“儿子感觉老爸那一代只有工作,没有生活,他更想要的是一个幸福的家庭。”陈士慧说。
陈士慧调研分析说,目前,浙商家族企业接班最大的难题,应该是转型和交班同时进行带来的双重困境。
“转型升级是个考验,即使是父辈也未必能完全胜任。其次,子女接班也有现实问题,因为他们的工作经验或社会资本累积尚浅,与元老团队的磨合也是大问题。”
数据截至2013年
调研:二代接班意愿一直偏低
像上面老板的例子多吗?二代的接班意愿有多少?
陈士慧的老师,浙江大学管理学院家族企业研究所副所长窦军生颇有发言权。早在2010年,该研究所就联合全国工商联和中山大学做过全国性的抽样调查,并出版了《中国家族企业发展报告2011》。
数据显示,子女明确表示有接班意愿的占到19%,有33%的子女明确表示不愿意接班,剩下的48%表示还不清楚。
2014年,他们再次与全国工商联合作做了调查,数据略有改善,明确表示愿意接班的二代占总样本的40%,有15%的二代明确表示不愿意接班,剩下的45%为接班态度尚不明确。
“可能是和第一代企业家年龄有关,随着第一代企业家逐渐老去,原本不大愿意接班的子女也逐步愿意去承担责任。”窦军生这样分析说。
2016年,研究所又跟全国工商联针对542家浙商企业的调研数据显示,明确表示接班和不接班的浙商二代比重基本相当,各占近三成(分别为27.3%和29.6%),另有43.1%的浙商二代尚未明确自己的接班倾向。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超过四分之三的企业还是赞成或希望家族成员能够绝对控股企业(即拥有超过50%的股权),近55%的企业希望家族成员可以控制战略决策权,一半的企业希望关键岗位由家族成员担任。
对子女的安排,有55%的企业家还没有考虑,在另外45%有着清晰考虑的企业中,有44%的企业家希望子女全面接管自己的企业,明确表示不让子女接班或让子女独立去创业的仅占不足12%。
窦军生认为,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子承父业”目前仍是民营(家族)企业在考虑传承问题时的首选。根据窦军生的调研,现阶段浙江家族企业接班中遇到的主要难题之一是,父辈希望子女接班的比例远远高于二代愿意接班的比例。
窦军生(本人供图)
分析:为什么不愿接班
“家族企业传承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尤其是从第一代向第二代的传承,通常很困难,统计数据显示,只有三分之一的企业可以成功传递到第二代的手中。”窦军生说。
正因如此,“富不过三代”的说法在世界范围内都广泛存在,只是表述略有不同。对于,二代为什么不愿接班?基于前期的调研和访谈,窦所长概括了这样五个方面:
一是想获得更大的独立空间,宁愿选择在家族的支持下去独立创业,这部分二代通常怕被扣上“败家子”的帽子;
二是对父辈的产业不感兴趣,很多一代浙商都是传统产业,并且在乡下。比如茅忠群(方太董事长茅理翔的儿子)当年选择回家“接班”就有两点明确的要求,一是换产业,二是搬到慈溪市开发区;
三是父辈迟迟不愿“放手”,导致二代慢慢失去兴趣,这在从第一代向第二代传承的过程中特别典型,在欧美发达国家也是如此;
四是不愿像父辈那样辛苦,希望过悠闲点的小资生活或者追求自己的职业兴趣,比如去大学任教或当公务员等,许多作为一代企业家的父母本身也是这样期望子女的;
五是缺少自我效能感,没有信心把父辈的产业发扬光大,因为畏惧而选择退缩。
建议:及早培养接班意愿
明年是改革开放40年,这意味着,起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代创业者渐渐老去,面临交班的高峰。
二代不愿接班,那么,选择像陈妙林这样交班给职业经理人的会不会增加?
方汉青,密苏里科技大学助理教授,从事中国的家族企业研究多年,他认为,目前著名的浙商交班案例中,交班给职业经理人的不多。陈妙林被誉为知名浙商交班职业经理人第一人。
“陈的交班对浙商而言是很好的开端,未来应该会有更多的家族企业将这个传承方式作为重要考量对象。”他说, 在他访问过的家族企业中,目前创始人仍然坚持工作或者子女接班的占大部分,但是中小企业中,已经有些非知名企业正在做尝试,失败和成功的案例都是存在的。
窦军生同样认为,像陈妙林这样的案例应该算是少数。
他说,陈妙林的交班,其实是经营权的传递,股权也交给(或者说卖给)职业经理人的可能性不大,那么他和他的家族仍然要在董事会层面继续掌舵企业的方向。
“传亲属”还是“聘专家”,决策背后,顾虑重重。
窦军生建议说,家族要及早培育后代的接班意愿,也要培养并观察后代身上是否具备经营企业的核心能力。如果这种能力是外人很难具备的,唯有家族才有的,这才是唯有家族才能经营企业的根本因素。
“国际上大量的经验证据表明,有计划的传承最有可能成功。这一点十分值得浙江家族企业去思考和借鉴。”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