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1.1
冬日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窗外细雨纷飞，增添了寒气。
但厨房里还是温暖的，炉子上正在煮着新鲜的艾叶，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植物浓烈的馨香。煮好的艾叶用筷子挑到篮子里，放到水龙头下冲几下，然后铺到砧板上细细地切着，黄褐色的汁液浸润着手指，艾叶的香味更加浓郁了。另起小锅煮红糖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汽泡，家乡地道的手工红糖，是甜甜的焦糖味。趁热倒到糯米粉里，用筷子搅拌均匀，细白的糯米粉慢慢变成褐色不均匀的粘稠面团，冰冷的手按上去，传来温热绵软的触感，加入艾蓉，用力反复按压，揉上好一阵子，直到面团变得光滑有弹性。工序很繁杂，但陈宇生爱吃，林玥便也乐意做。
林玥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把沾满糯米粉的手放进温热的艾叶水中搓洗，黏糊的粉团在水中融化，深咖色的艾水就像加了牛奶一样，渐渐变成了拿铁的颜色。林玥看着倒有点惦记家里的现磨咖啡，懊恼没把咖啡机带回来。在城里住久了，也沾染了些小资习性，林玥笑自己矫情。不似陈宇生，每到寒暑假就迫不及待地要回乡下去，对于在城市长大的他们来说，林玥娘家就是个理想的度假胜地。这个沿海小镇，冬暖夏凉，物产丰富，出门就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田野，清新的空气、潺潺的溪水、小鸟的鸣啭都能叫他们心情舒畅，起居的简陋或者出行的不便倒是无心去计较了。林玥也开心，过去与父母关系一直不好，甚至因为婚事一度恶化。但自己也有了孩子以后，慢慢也能理解了父母的苦心。因为陈宇生的缘故，她每年都能有半个月时间陪伴父母身边，她因此感激他。
她听到他和孩子在楼上玩闹的声音，不由得轻轻笑了。他喜欢孩子，当他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也变成了一个孩子，相互打闹，无边无际地聊着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然后一起夸张地哈哈大笑。毫无疑问，他是个很好的爸爸，一直念叨着再要一个孩子，但林玥始终没有答应。相对而言，林玥太过于一本正经和无趣了，她更倾向于单纯的、安静的劳作，独处、不必与人交谈让她感觉更自在和舒适。
但这种沉默也会产生一些问题，比如陈宇生喜欢跟她说话，最终都会演变成他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林玥则不时地“嗯、哦、是啊”这样回应几声，虽然大多数时候她会专心听着，但这种回应不管怎样，看起来总有点心不在焉的感觉。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宇生经常沮丧地说。
“我听着呢，你知道的，我说不上来，脑子好像转不过弯来。” 林玥有点愧疚，“或者你上班的时候可以和同事多聊聊。”
“那怎能一样呢？我也想和你聊天呀，我们总不能不说话吧？”
“嗯，我喜欢听你说话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你说的话题我完全不了解，怎么办呢？要不，你说些我喜欢的话题？”
“那你喜欢聊什么？”
“唔，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于是两人继续一个说着，一个听着，渐渐成了习惯，或者说一种妥协、默契。
2.
林玥修剪菠萝蜜叶子的形状，然后清洗干净，放进加了香油的沸水里稍煮几分钟，蒸艾糍的时候铺上菠萝叶，艾糍便沾染上叶子的清香。她觉得做这样传统又麻烦的事情很有意思，就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回到小时候和奶奶一起做糕点的光景。最喜欢做熟粉糕点，奶奶一边捏着寿桃之类的，林玥就和兄妹一边捏了面团揉搓成各种形状，胡乱往里面填上香甜的馅，然后一边就放到嘴里吃了起来，通常馅料落得满身满地都是。在没有父母陪伴的童年里，那真算得上是难能可贵的温馨时光。
林玥想起那些童年趣事不由得嘴角上扬，直到QQ信息提示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来。大约又是一些广告信息吧，林玥想着，不过还是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便惊住了。
绝世好男小北：今年我们聚会吧，年初四。我请客，大家赏个脸啊！
信息来自高一（15）班Q群，这个群已经沉寂了太久了，以致林玥觉得小北的留言，像是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才艰难地爬了出来，它带着光穿越黑漆漆的幽深隧道来到她眼前，让她一下子有点恍惚，眼睛酸酸涩涩的。过了一会儿纷纷有人出来响应，那些久违的熟悉的名字接连跳入眼帘。有意思的是群主给每个人的名字都加了前缀，让人一看到就能够轻易回想起当年他们和她们的形象或者性格特征。比如小北的是“绝世好男”，还有诸如“巾帼英雄”“鹤立鸡群”“庞然大物”“雁过拔毛”“一笑倾城”等等，无一不是形容得恰到好处。林玥的前缀词是“千面公主”，当初她觉得一点都不像她自己，明明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啊。多年后回想起来又觉得这词用得恰当，不得不惊讶于旁观者清。
其实从前有过几次聚会，但林玥一次都没去。想见某个人，但真的等到有机会而且有正当理由再见的时候，又退缩了。于是一年又一年，直到十年都过去了，也没有见过一面。林玥时常梦见他，就像被下了蛊一样，年少的小北不断出现在她的梦里，他对她笑、他怨恨地看着她，他回来了、他又走了，爱恨纠缠，无休无止。
人永远都没法忘记那些必须忘记的事情。
这次，要见他吗？林玥正心神不宁，突然听到陈宇生的声音从楼梯间传过来。
“好香啊，可以吃了吗？”他一边牵着孩子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说道。他喜欢她做的每一种食物，不管是家常小菜还是各种甜的咸的点心小吃，都吃得赞不绝口、心满意足。这是自然，因为她了解和迁就他的口味，还特地上了烹饪培训班。至于她自己喜不喜欢，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他高兴就好，而且只要愿意，总是能习惯甚至喜欢上的。
就像原本并不爱的那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会日久生情吧。
林玥回过神来，解开围裙挂到墙上，然后伸手迎接冲过来要抱抱的孩子，孩子钻到她怀里蹭着，她搂着她抚摸她细软的头发，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有点栗子棕色的头发。她尽可能多地拥抱和亲吻孩子，好像这样就能够弥补自己童年的缺失一样。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被父母拥抱和宠爱过，以致没有安全感，于是遇到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就奋不顾身地去爱他，用力去拥吻和索取那令人着迷的爱情，好像这样就能填满内心的空洞。
3.
林玥继续忙碌着，刻意去忽略关于聚会的信息。还是不去了吧，需要漫长时间才能淡忘的人，或许不应该再见面。
如果见面的话会是怎样的情形呢？林玥一边织着围巾一边禁不住幻想。十年后的小北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穿什么样的衣服鞋子？他想见她吗？见面会说些什么？如果他要叫她单独出去走走该怎么办？如果他要亲吻她该怎么办？想起那甜蜜的亲吻，林玥不由得脸颊发热，头晕脑胀，只好停下手中的活，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清醒一点，别胡思乱想了！林玥拍拍脑袋，想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你怎么了？脸这样红，发烧了吗？”陈宇生从房里出来看到她蔫蔫的样子，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碰了一下，“没发烧啊。”
“没事，可能有点累了。”林玥心虚地说道。
“那就改天再织嘛，我还有别的围巾呀！”
“快过年了，我想让你戴新围巾过年。喜欢吗？这个样式？”
“喜欢啊。”
“喜欢我吗？”
“咦惹，又来问这种问题。”陈宇生一脸嫌弃。
“你说嘛，我想听。”林玥不依不饶，抓住他的手不让他逃走。
“我才不要说嘞！”陈宇生挣开她赶紧跑回房间去了。
真是毫无情趣的男人，他自然是爱她，但几乎不曾表达，想要听一句情话也是不能指望的。不过林玥偏要时不时捉弄他，看他不自在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不是理想的情人，不过结婚这种事情，跟恋爱往往是两码事。就像父母说的那样，贫贱夫妻百事哀，而他才是最合适的终身伴侣。陈宇生家境殷实、工作体面，能照顾她，能给她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他温厚善良，也喜欢孩子，婚姻生活看起来幸福美满，实际上也确实无可挑剔。
除了林玥心里挥之不去的小北的身影，那些隐藏在漆黑夜里的无法言说的梦，一直对她穷追不舍。
或许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要去吗？林玥又重新思考这个问题，没有办法不想。
无论如何，想见他一面，但还是要问一下陈宇生，她是在意他的。不管怎么说，确实是他把她从那个穷困潦倒又冷酷无情的家庭里拯救出来，给了她父母一大笔聘礼，也给了她一个温馨美好的家。人心都是肉做的，说不感动是假的。
林玥放下织了一半的围巾，去厨房倒了开水喝，顺便给陈宇生泡了杯热茶。高山绿茶，稍微泡了几秒钟就得拎起来，得盯着看，颜色稍微深了点就只能重新再泡，不然他会皱眉头。孩子跟着外婆串门去了，家里难道很安静。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到房间去，他正在书桌前看着一本历史类的书。她把茶杯放到桌上，他伸手便去拿起来喝。
“小心烫，等会儿再喝。”她提醒他。她总得提醒他，不然他会因为心急而被烫到，吃火锅会烫到，吃太多大蒜会胃疼，吃太饱会消化不良，诸如此类。
“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我想去，好不好？”她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撒娇。
“又聚会？”
“哪里又了？好多年都没聚了。而且我一次都没有去过。”
“你不是向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的吗？这次怎么突然想去了?”
“就是因为一直都没去，所以想见见他们啊。”
“不要吧，大冬天怪冷的，晚上出去也不安全，你们这边的马路连个路灯都没有。”
“我想去嘛，让我去吧，好不好？就一次。”
“那我也去。”
“你去干嘛？你又不认识他们。”想到陈宇生要和小北见面就觉得尴尬无比，这样的话还不如不去呢。
“别去，好吗？我不想你去。”陈宇生不答应。
“好吧，那就算了。”林玥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乡下风俗，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必须跟丈夫分房住，不然会影响这家儿子的运气。不过这倒没什么，反正早就习惯了。自从孩子出生以后，林玥就借口要陪孩子而与他分房睡了。
夜晚和梦境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她想要保留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刻，就好像她在心里为某个人保留了一小片处女地。
4.
其实陈宇生知道林玥在中学时代有过一个男朋友，他们甚至见过一面，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们结婚前，小北说无论如何想要再见一面，他想要见她的未婚夫。于是他安排找了另外几个朋友作陪，好让它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朋友聚会。她带他去了。见面之后陈宇生就很反常，走路的时候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要么就搂着她的腰，不时低下头亲吻她，仿佛在向别人宣告：“这个女人是我的，你们不管谁，趁早死了这条心！”林玥觉得非常尴尬，特别是在小北面前，感觉会很伤害他，却又无可奈何。
吃饭的时候，林玥坐在小北对面，陈宇生就在她旁边。这是分手一年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小北悄悄在桌子底下轻轻触碰她的小腿，林玥紧张得要命，只好拿眼睛横他，小北嬉皮笑脸地假装没看到，最后狠狠踩了他一脚才消停。这顿饭林玥吃得不是滋味，简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分别，如获大赦。
回家的路上，陈宇生有点不高兴地说：“以后不要再让我参加这种聚会了。”
“嗯，知道了。那以后有朋友约的话我能自己去吗？”林玥小声问道。
“女的可以，男的不行。”
“朋友自然有男有女的。”
“那也不行。特别是那个叫小北的，以后不要再见了。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林玥心里一惊，他竟敏感到这种程度。
晚上陈宇生洗澡的时候，小北打电话来，林玥到阳台去接了。
“他真的对你好吗？你们平时都这么卿卿我我的？”小北语气里都是怀疑。
“嗯，他对我挺好的。”他确实待她很好，但不至于这般亲密。
“我不信，感觉好假啊。”小北听起来心有不甘。
“没有的事，我很好。我们就要结婚了，所以，以后你别再打来了，他会不高兴的。”
“你真的喜欢他吗？”
“你知道的，又何必再问？不说了，他要出来了。我们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林玥听到浴室开门的声音，匆忙挂上了电话。
“谁的电话？”他大概听到手机铃声了。
“没谁，一个朋友。”林玥心虚地把手机藏到身后。
“手机给我。”他看着她，接过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只显示一个没有姓名备注的号码。
“谁来的？”
“那个······小北······”林玥支支吾吾地说，实在没法在他面前撒谎。
“我不希望你再和他有任何联系。”他把手机还给她，又说了一句：“明天把手机卡换了。”
“可是······”林玥想到要处理换号码之后的各种问题就觉得头疼，同时又觉得委屈，自从跟他在一起后，她和小北几乎就没有联系了，连普通朋友的交往都算不上。
男人的直觉和嫉妒原来是这么可怕的。
“把你的手机卡给我，换我的给你用。”不愧是陈宇生，这种办法都能想出来。虽然他什么都没问，但多少会怀疑她和小北的关系吧，按他的性格，即使是过去式，也绝对不允许有联系。
第二天林玥用楼下士多店的公共电话打给小北。
“小北，以后不要打电话给我了，原先的手机号给了陈宇生，你打过来他会知道。”
“告诉我新号码。”
“别这样，我们早就结束了。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忘了我吧。”
“林玥，我们在一起六年啊，真的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吗？我再也不能见你了吗？你真的忍心吗？”小北的声音有点哽咽。
林玥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唉，你别哭，我不再打扰你就是了。答应我，要过得幸福，不然我还是会回来找你的。”
话筒传来嘟嘟的声音。从此以后，两人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
5.
听说，如果总是对某个人念念不忘，是因为当初没有好好告别。林玥有时候会想，她和小北之间，是不是因为还差一个正式的告别？
林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跟十年前差别不太大，但眼角还是不知什么时候有了隐约的细纹，皮肤也不像从前那么光滑饱满了。小北如果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很失望呢？转念又想到根本就没有再见的机会，于是沮丧地倒在床上，拉了被子把脸蒙了起来。
手机铃声响起，林玥摸索着接听了电话。
“玥儿，是你吗？”
这个声音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虽然跟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但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是他来。
“是我，小北。”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小心地关上门，这个时间陈宇生陪孩子午睡了。
“你好吗？”小北还是那个温柔的口吻。
“嗯，我很好。”林玥强忍着眼泪平静地说着。
“那就好，不然我就要来把你抢回去了，呵呵······”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有我的号码？”林玥说完又觉得很可笑，想要一个高中同学的号码，并不见得有多难。
“那有什么，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相信吗？”
“才不信。”因为他不在她的任何朋友圈里，当初换号码的时候一并拉黑了。
“年初四聚会，你来吗？”
“我来不了。”林玥说。
“为什么？他不让你来？”
“嗯，我自己也不想去。” 林玥言不由衷。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见我吗？好没良心。”小北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前些年每次聚会我都去了，因为想着说不定能见到你，可是你竟然一次都没来。”
“小北，你结婚了吗？”林玥突然想确认一下。
“不是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可是连你每年去了哪些地方看过什么风景做过什么手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你居然问我结婚了没有？你真会伤我的心啊！当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小北苦笑着说，但声音里却没有悲伤的意味，仿佛在说着一些玩笑话。
林玥却觉得很震惊，难道他一直在关注着她？而他的十年，对林玥来说几乎是空白的，除了两年前她忍不住向另一位同学打听他的婚姻状态，其余是一无所知。不是不想知道，有时候简直想得发疯，只好打开QQ群盯着他的头像看。那是他们唯一共同存在的地方，唯一能看到他的地方。他的头像还是从前那个清澈少年，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就是这个形象不断地出现在她的梦里，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林玥，我想见你，无论如何，年初四，想办法出来好吗？不然的话我可能会忍不住直接到你家找你，你也不想那样，对吧？”
“你别来！”林玥被吓一跳。
“那就年初四，全丰广场见。”
挂上电话，林玥打开房门，看到陈宇生房间的门还关着，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把通话记录删了，小北原来还在用十几年前的那个号码，她自然记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几天林玥一直寻思着该如何再次向他提聚会的事情，她习惯照顾他的感受，不想因此闹得不愉快。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夜里梦见小北真的来找她了，大冬天里惊出一身冷汗。
除夕在阵阵响亮的鞭炮声中到了，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火药味，虽然有点呛人，但这是过年的专属味道，却也是很感人。
“喏，给你的新年礼物。”林玥边说着边把织好的围巾挂到陈宇生脖子上，绕了一圈然后交叉打了个结。她后退几步打量着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比起年轻的时候又增添了几分成熟稳重，愈发地耐看了。林玥想起共同生活的十年，突然觉得自己是爱他的，真真切切的。
“干嘛这么盯着我？好看吗？”陈宇生向前搂过她的肩。
“好看呀！你喜欢吗？”
“还可以。”
“喜欢我吗？”
“又来了！”
“我的礼物呢？”虽然明知是没有的。
“没有喔。”
“哼，又没有！”林玥推开他，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好啦，给你发大红包，喜欢什么自己买。”
这就是陈宇生，不能期待他给你浪漫的惊喜，但他向来待她慷慨。
“你，是不是很想去参加聚会？”陈宇生突然说道。
林玥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想去的话，就去吧。”
“真的？”
“嗯，我开车送你。”
林玥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你真好。”
“你知道，我喜欢你的，不必问这样的问题。”他紧紧抱着她，林玥突然感动得想哭。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同意她去，但林玥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用再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开口，也不用担心小北会登门拜访了。
到了年初四那天，林玥穿上最满意的衣裙，仔细梳妆打扮，简直像是去赴一场隆重的宴会，心情很复杂，既兴奋又忐忑不安。从村子到城里有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陈宇生沉默地开着车，一点都不像他。但林玥沉浸在与小北见面的种种幻想之中，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下车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说：“十一点半，我在这里等你。”
6.
聚会在全城最豪华的一个KTV里，装潢得流光溢彩。林玥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大约二十来个同学，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唱歌、吃自助餐或者聊天。
“林玥！”最先发现她的是同桌李嘉，她正唱着歌，看到她进来直接对着麦克风喊了她的名字，瞬间全场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到她身上。林玥感觉就像高一开学上讲台上作自我介绍一样，囧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嗨······”她尽量自然地摆摆手跟大家打了个招呼，李嘉跑过来拉着她坐到了一边，总算从尴尬中脱离了出来。历届聚会都缺席的林玥，少不了被他们埋怨了一番，又收到一些真心或假意的诸如“还是那么漂亮”之类的奉承。大多同学在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见了，现在看来不少人与从前判若两人，“庞然大物”张健瘦成了一道闪电，“雌雄难辨”晓华也变成了长发飘飘的淑女，有人变美了，有人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曾经熟悉的同学变得陌生起来，但他们一说话，又还是从前那种个性鲜明的腔调。
林玥拘谨地坐在几个女生中间，一边应和着，一边悄悄环视四周，还是不见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不由得有点失落。
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冲动派掌门”林峰本来在唱着歌，一见来人马上迎了上去。“大家欢迎一下我们的小北老板！”他边说着便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纷纷大声叫着拍手。小北接过麦克风说了句：“大家好好玩啊，吃喝的只管点，今晚我买单。” 说完把麦克风递回林峰手上，径直地朝林玥走了过来，人群又是一阵起哄。当初两人在一起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大约谁都不曾想到两人最终没能走到最后吧。
他向她走来，和记忆中的样子差别不太大，头发温顺，脸部轮廓较从前更为坚毅些，眼神沉着坚定，五官深邃，穿着深蓝色的高领毛衣，米白色的灯芯绒长裤，依稀还是当初的温暖少年模样。林玥看着他，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响，心里五味杂陈，又委屈得想掉眼泪。
“玥儿。”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闪闪发光，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另外几个女生借口去拿东西吃就走开了。
两人沉默地坐着，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周围是嘈杂的歌声，猜拳的声音，嬉笑着聊天的声音，灯光闪耀，觥筹交错。但两人仿佛置身于无边的大海之中，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只剩下茫茫的海水一直漫延到天际。两人相对而坐于一叶扁舟上，心思随着海浪的涌动起起伏伏，心里有太多太多想说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们，出去走走吧，好吗？”小北打破了沉默。
林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于是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穿过长长的铺着土耳其风格地毯的走廊，然后等电梯，一直到了一楼也没有说一句话。她跟着他来到一辆豪车旁，他打开副驾驶的门让她进去，她照做了。
“玥儿，我现在很有钱了。”他说。
“嗯，看出来了。”
“你后悔吗？”
“我妈妈知道了肯定会后悔吧，晚几年的话我可以卖个更好的价钱，呵呵~~”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
“我想也是，经常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出门游玩。”
“你看到了？我记得朋友圈里没有你。”
“想知道的话，总会有办法的。你真的过得好吗？我想听你亲口说。”
“嗯，我挺好的。你呢？”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离婚。很坏吧？”小北苦笑了一下，“一边想着你一定要过得幸福啊，一边想着你赶紧离婚吧，真的很纠结。等了很多年，后来你连孩子都生了，我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即使有了孩子，我也还是要爱你的。”
“你真是个傻子。”
“有时候我也想，不如算了，我也和别人结婚算了。可是一想到万一你过得不好，万一哪天你离婚了怎么办？于是就想一直站在你回头就能看得到的地方，如果哪天你没有地方去了，至少还有我。”
“不会一直单身吧？”
“那倒没有。其实也没有特意在等你，只是没法真正爱上别人。”小北苦笑着说，“他对你好吗？你真的爱上他了吗？”
“嗯，他待我很好。”林玥说，对另外一个问题避而不答，她爱他吗？有时候自己也想不明白，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在一起亦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车子穿过热闹的街市，不知不觉行驶到小城的边缘，小北在河边停下了车。
“我们下来走走吧。”
林玥从温暖的车子里下来，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北重新打开车门，从后排座位上拿了一条羊绒围巾给她披上。
“记得这里吗？”他说。
林玥环顾四周，虽然岸边景致有些变化，但河流还是那样的熟悉亲切，路灯倒映在水面上，随着河水的流动变成一幅波光粼粼的抽象画。河边的异木棉已经长成了大树，花开得正好，满树的粉红，像樱花一样。风吹过，粉色的花瓣飘飘扬地落下来，地面像铺了层粉色的地毯。
“当然记得。”
“我们从前经常来这里散步，一直走啊走，牵着手，怎么走都不觉得腻。一直走到深夜，学校正门都上锁了，只好绕远路从小门悄悄溜进去，后来还被老师叫去谈话了。”
“是啊，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会儿还挺无聊的。”
“不过当时却很开心，是吧？”
“嗯，很开心。”
“那时候想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两人倚着栏杆背对河流站着，夜凉如水，四下静悄悄的，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在静谧的夜空中。曾经多少个明月夜，两人就这样亲密无间地散步聊天，长久地拥抱亲吻。
“玥儿，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我吗？”
“别做这样的假设，小北，人生永远不可能重来，我们只是命运的棋子，被推着往前走，我没有别的选择。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你有！”小北突然转过身来双手抓住她的胳膊，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只要说你爱我，我就带你走。”
林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愣愣地看着他。
“你还爱我的，对吗？”小北轻轻拥她入怀，她没有拒绝。
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他曾经是她的光，是她的全世界。现在他就在身边，那么近，她能触摸到他，能闻到他身上暖暖的味道，她感到安心，这些年的不甘和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但她突然意识到，长久以来所追寻的，原来只是见他一面，只是这样的一个单纯的拥抱，而并非别的可能，她清楚地意识到，并没有想要与他共同奔赴的前程。
过了爱做梦的年纪，轰轰烈烈不如平静。
“不，小北。我曾经爱过你。”林玥缓缓地说，“但这份感情只能保留在我的心里，我们早在十年前已经结束了，我有了新的生活，你也应该去过没有我的人生。我来，是想与你告别。”
“玥儿，我终究是失去你了。”他紧紧抱着她，“我早知道会是这样。”
“对不起，小北。”
“不，是我不好。我从来没有怪你。这些年看到你过得好，我也替你开心，真的。”
林玥轻轻推开他。“这次，让我们好好告别吧。以后我就不再想你了，也不会再见你了。”
“嗯，你要一直好好的。”
“找个好女孩，你也该好好考虑结婚的事情了。”
“这个你不用操心啦，这些年我也没有为你守身如玉，何况我现在可是个钻石王老五。”小北松开手，林玥看到他对她笑着，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十一点半，远远的林玥看到陈宇生站在寒风中等她，看到她，便迎了上来，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她突然想，或许可以再为他生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