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潘江涛
8年前开写生肖小文，每“肖”一两篇不等。牛年将至，码下标题，却忽然“卡壳”，一拖便是月余。
“年底事多”，是给催稿编辑的托辞。但说句心里话，我想“颂”牛，居然寻不着合适字眼——但凡与牛有关的成语典故皆很模糊，牛充其量不过是个旁敲侧击的陪衬对象。譬如，疱丁解牛、牛角之歌、牛蹄中鱼、牛溲马勃、对牛弹琴、牛衣对泣、版筑饭牛、汗牛充栋，等等。《战国策·韩策一》则说得更直白：“宁为鸡口，毋为牛后。”
成语，众人皆说，成之于语，是汉文化的一大特色。但无论是写牛而言它，抑或直接鄙视，皆不能掩盖一个世所公认的事实：十二生肖，12种动物，牛“不用扬鞭自奋蹄”，是很值得赞美和称颂的。
在天干地支的排序中，“丑”牛紧挨“子”鼠。老鼠品行不端，何以拔得头筹？相传，天地开辟之初，天神为了纪年，布告世间所有动物，让它们次日太阳一出就到天神那里集合，按报到次序选出12名。老牛最先得知消息，觉得自己腿脚慢，立马便向天庭走去。途中，老牛遇见一只老鼠。听老鼠发问，老牛据实以告。老鼠腿短，灵机一动，偷偷爬上牛背。老牛还碰到了老虎、兔子，也告诉它们排名之事，但它们都觉得自己跑得快，并未马上动身。翌日，太阳升起，老牛眼看就要第一个到达，躲在背上的老鼠却纵身一跳，侥幸抢得头名。
孩提时代，陪父母守岁，最爱听诸如此类的民间故事，且笃信不疑——牛敦厚，鼠卑鄙；牛坦荡，鼠狡诈；牛仁慈，鼠阴险。及至年长，读了一些史书，才知半夜子时，老鼠最是活跃，所以当了生肖的头头。丑时，牛努力吃草反刍，准备晨耕……
“耕”乃农业文明的杰出成果，也是牛的职责所在。《诗经》时代，先民不满荒野和洞穴，才有建筑文明；不满狩猎和采集，才有庄稼、房屋和牛羊鸡——羊，秉性温顺，体现人类饮食的唯美；鸡，临晨自鸣，是生活起居的时钟；牛，作为宗庙的牺牲，春秋时已被用来耕田：“宗庙之牺，为畎田之勤。”（《国语•晋语》）
“骏马能历险，力田不如牛。”牛是农家宝，耕田不可少。家父13岁扶犁耕田，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生产队解散，才洗脚上田，与牛整整做了半个世纪的朋友，终生忌吃牛肉。其间，家中先后为生产队代养过3头牛，一头是水牛，两头是黄牛。
牛，童年玩伴，承载着太多过往。一个孩童，口里吹着柳笛；一头犍牛，慢腾腾地走着；远山近村，炊烟袅袅。时至今日，脑海中还不时浮现那3对怯生生的大眼睛，清纯，无邪，灵动……乡谚说：鹅眼看人时小，牛眼看人时大。牛的双眸，闪烁的是对土地的敬畏。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只要有了土地，再苦再累，都能活下去。因为牛的食谱很简单，除了草，几乎没有加餐的口粮，挤出的却是鲜美之奶。即便挤不出“奶”，它还有一肚子气力，替人耕地耘田，样样不少。
蹄疾步稳，既是当下网络热词，亦是牛之特质——稳重勤勉。它们在任何地方都会留下蹄印。那是它们用全身的重量烙下的印章。牛的蹄印，大气，浑厚，深刻。
只不过，牛并不在意自己身后留下什么，绝不回看自己蹄印的深浅，走过去就走过去了，它相信自己的每一步都是实实在在的。
牛，生前劳累一生，死后全身奉献。“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宋•李纲《病牛》）想想早年，那些被屠杀掉的牛照例是乡下服役多年，老到再没力气给东家做事的老牛。现在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老牛了，那种阅尽世事享尽天年的老牛。母牛还好一点，只要还能生育，多半还有资格活着。公牛就不同了，它长得足够大，肉足够多的时候，往往就是它的忌日。决定一头牛是生是死的，不是寿数，是市场上肉的价钱。
牛肉馆、牛杂煲、牛清汤……以牛肉为食材的美味，数不胜数。偌大一个婺城，大街小巷以“牛肉”为招牌的面馆比比皆是。闯街过巷，余香幽幽，吊人胃口。
牛是少数不制造废物的动物之一。老家磐安山多柴丰草茂，多用牛粪肥田沃地。而在世界各地的牧区，牛粪是不错的柴火。牧民说，牛粪是干净的，不仅不臭，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草的清香。难怪有诗人写道：“在被遗忘的山路上，去年的牛粪已变成黄金。”
我想，如果圣人之手接近牛粪，圣人的手会变得更圣洁；如果国王的手捧起牛粪，国王的手会变得更干净。
每一头牛都是神，传说中老子的青牛、印度街头的神牛、藏区的牦牛都是神。牛马驴骡这种大动物皆有感知能力，“大限到来之时亦会哀哀哭泣。牛的哀号尤其令人听了难受，让人无法不情动于衷。”（王祥夫《以字下酒》）
近代著名作家丰子恺亦说：“有些动物主要是皮值钱，譬如狐狸；有些动物主要是肉值钱，譬如牛；有些动物主要是骨头值钱，譬如人。”大先生名句“俯首甘为孺子牛”，说白了，就还是颂牛。
当然，牛并非事事值得赞美，有时亦会犯浑贪嘴，遗恨终生。譬如，牛爱咸味，偷牛贼投其所好，只需一撮食盐、一把钩子、一支竹竿和一根绳子，便能轻松将它搞定。至于怎么“搞”，岳珂的《猫牛盗》（《桯史》卷十二）说得清清楚楚。你不想做“贼”，也就无须重点关注。
牛之于盐，犹如鸟之于食，人之于财、色。对此陆春祥写下深切感悟：“偷牛者当然是错的。可是，牛也贪嘴。牛贪嘴，更多的是一种隐喻。盐虽好，却是诱饵，嘴贪了，舌伸了，就给钩子一种机会，钩子就是那些形形色色的行贿者，他们千方百计要想钩住各个舌头，为已所用。而一旦被钩住，就由不得你了。”（《太平里的广记》）
牛年颂牛，既要记取老牛的前车之鉴，更应记取中国共产党领导百姓走过的百年艰辛历程，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恪尽职守、敬业奉献，做一头为民服务孺子牛、创新发展拓荒牛和艰苦奋斗老黄牛，为民生福祉、民族复兴和世界大同鞠躬尽瘁！
潘江涛，浙江省作协会员，致力于地方风物的挖掘与整理，有专著《金华味道》《美食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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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小时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