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梦,字字珠玑。说《红楼梦》读不尽,是因为那看似不经意的文字却深意重重。让我们继续漫步在书中的世界,看看那些雕梁画栋背后,都有什么样深刻的意味。
宝玉的怡红院
……绕着碧桃花,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墙欢护,绿柳周垂……一入门 ,两边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象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颗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车吐丹砂……
怡红院的"红"正是指院子里种着的是红色海棠花,而"红"又有另一个意思指宝玉所钟爱的、钟灵毓秀的、冰清玉洁的女儿们,因此,怡红院的主人非宝玉莫属。
除此之外,作者安排海棠花在宝玉的院子里极具深意,苏东坡有描写海棠花的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这句诗也成了史湘云的花名签词,不过这是后话了。海棠隐喻着那些美好的女孩子们,宝玉又是十分珍爱那些女孩子的,他就像举着蜡烛给花朵照明的人,呵护着那些女子,为她们的命运或喜或悲。宝玉在元春省亲时以怡红院牌匾"怡红快绿"作诗时就有一句诗:"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前一句说海棠受风摧残,后一句则说明了是自己的怜惜之情,可见宝玉"护花使者"的身份所在。
引人进入房内。只见这几同房内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的。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瑰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己画化着。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一福一福,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槁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绫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此处着重描写了怡红院房间里的奢华,以大笔墨渲染了此处的精致,十分符合自封为"富贵闲人"的宝玉居住。但是这样理解其实还是不够的,此处的描写写出了怡红院室内设计的通透和与众不同,也是意外说明宝玉的与众不同。宝玉认为,男人都是"须眉浊物",十分肮脏。其实全书中最干净正是宝玉,他喜欢女子,不同于贾珍贾琏贾赦一流只是将女子视为玩物,而是真正的敬佩、珍惜那些美好的女儿。宝玉的心是干净通透的,所以他的住所,也是处处玲珑通透的。
宝钗的蘅芜苑
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有花,并两部书,茶在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宝钗的房间可以说是非常寡淡无味,不像一个年轻女子该有的样子,毫无青春活力可言。其实,宝钗的住所"蘅芜苑"谐音"恒无怨",她不过是是封建礼教受害者中的"顺从者",她的顺从,磨去了许多她应有的活力。
宝钗曾经和黛玉说过,她们二人境遇是差不多的,宝钗的哥哥呆霸王薛蟠聊胜于无,不过是比黛玉多一个母亲,而父亲早在她小时候去世了。可以说,曾经辉煌的薛家剩下的只有一个软弱的寡母,一个无用的儿子和一个八面玲珑的女儿。不仅如此,宝钗还和黛玉坦白过,她小时候是也爱读书,并不以女红为业,甚至也读一些类似《西厢记》、《牡丹亭》等禁书,但是后来为何她又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来作为人生格言了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薛家的顶梁柱,薛宝钗的父亲去世了,而且哥哥不中用,母亲只是个活菩萨似的妇人,原本"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已经外强中干了。在宝钗的第一次出场就有过交代,她入京是为了入宫选女官或者妃嫔,受王夫人邀约投靠贾府。入宫不成,她的心思或者说薛姨妈、王夫人就在于要促成宝钗和宝玉的金玉良缘——如此种种,不过是为了靠宝钗的婚姻挽回薛家的颓势,因此,宝钗只好顺从地守拙藏愚,做一个符合当时大众眼中标准的大家闺秀,并且缩减自己的吃穿用度,减轻家中的财政负担。宝玉去探望宝钗时看到:"来至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䌷软帘……"家具装饰是半旧的,而宝钗当时穿的衣裳也是半旧的,薛家的颓势,宝钗的无奈,可见一斑。
黛玉的潇湘馆
于是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看意观览,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 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笔翠竹速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入,只见人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雨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人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贾政笑道:"这一处还罢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
黛玉的住处设计很符合古代文人的审美意趣,不说布局,只说处处有的翠竹,便是士人说的"不可居无竹",并且其中最正经的读书人贾政就想着要在此处窗下读书,可见潇湘馆的设计,并不是给一个女子应有的样子。
有意思的是,潇湘馆是黛玉自己选择住的——这恰好体现的黛玉不同于宝钗的地方,黛玉在封建礼教和悲惨身世的双重压迫下是叛逆的。书中第二回就有交代,黛玉是林如海、贾敏夫妇充男子养的,自小教她读书写字,甚至请了家教贾雨村来教导,书中也处处体现黛玉的"才"。宝钗是古代淑女应有的"德才",而黛玉则是古代男子应有的"文才"。上文提到,黛玉在和宝钗差不多的身世,宝钗选择屈服,但是黛玉还在坚持着自己,读她喜欢读的书,写她喜欢写的诗。
林黛玉和贾宝玉是书中叛逆的代表,叛逆的表现其一是对爱情的追求,其二则是应该以读书为业的宝玉不爱读书,应该以女红为业的黛玉却从不做针线。并且在贾家这样的封建大家族中,二人还能这样坚持着做自己,其实是无比难能可贵的,也是十分伟大的反抗精神所在。
再说说林黛玉住所的名字"潇湘馆"。传说娥皇女英在舜死后洒泪竹子上,形成了斑驳的泪痕,后人称为湘妃竹。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有提到,黛玉的病一不许见外姓亲人,而不许闻哭声,可是黛玉父母早亡,投奔了外祖母家就是日日与外姓亲人相见,而绛珠仙子下凡还泪又是她的使命——黛玉红颜薄命的宿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正是红楼梦令人心酸无奈之处,明知道这样的结局,可是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而美好的女子就这样无法挽回地走向悲剧,任谁也无能为力,空余一场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