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拟人化,游戏就是陪我成长的兄弟,家里另外的小孩。”回头看,孙思远觉得游戏伴随了他的成长,“它见证了我的童年、青年、成年”。
文 ✎ 张弘
编辑 ✎ 卜昌炯
俞宏前对网游的爱好到现在都没有改变,只是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投入。由于时间宝贵,他成了人民币玩家。
“砸不了时间,就只能砸钱了。”34岁的俞宏前告诉《博客天下》。他最近在玩《王者荣耀》,已经花了好几千块钱。
现实中,他是北京土人景观与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八院院长,参与设计的项目曾多次获得国际奖项,最知名的作品是上海后滩公园景观项目和浙江金华燕尾洲公园景观项目,前者获得2010年ASLA(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专业奖之杰出设计奖,后者于2015年获得了有建筑界“奥斯卡”之称的“世界建筑节最佳景观奖”。
网游陪伴了他的青春和成长,如今仍是他繁忙生活的点缀。他没有因为游戏而耽搁学业和事业——游戏里,他曾被称为“校园第一狙”;现实中,他的专业能力一样处于行业食物链顶端。
提及游戏,现在某互联网公司担任公关总监的杨继斌也是有故事的人。至今他仍在玩微软于2000年发行的即时战略游戏《帝国时代2:征服者》(简称《帝国2》)。
2007年到2014年,他存了7年自己玩《帝国2》的游戏视频录像,每玩一局都会存档。他没有仔细统计过录像数量,但估摸着,平均每年能玩400多局。
▵《帝国2》游戏截图
已经很少有人玩这款老游戏了。不久前,杨继斌看到有人在网上直播《帝国2》,这唤醒了他的记忆,觉得“一个人干他们三四个没问题”。周末回到家,他立马玩了几局,“主要看看基本功还在不在”。
40岁的他,坦陈有20年游戏年龄。“我应该是有游戏瘾的一类人。因为以前当我想打游戏时,会非常焦躁不安。”杨继斌对《博客天下》说。
回顾游戏生涯,他觉得人生并没有受到明显影响,“游戏没有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它就是一个普通朋友,碰巧陪我走过了一段人生而已”。
不管80后的俞宏前,还是70后的杨继斌,都是那种既能把游戏和生活融为一体,同时又能把二者分得很开的人。他们是万千游戏爱好者里的一种,在虚拟世界里玩得很嗨,现实中活得也很精彩。
游戏对他们来讲,更多时候意味着青春、热血、记忆、成长,既重于泰山,又轻于鸿毛。
游戏陪伴的青春
《帝国2》是杨继斌在大学时代玩的游戏,但真正痴迷是在2010年,当时他还是报纸编辑。那年国庆节,他和同事在四川汶川水磨古镇开会。
晚上9点多,他们想找个地方玩。当时水磨古镇还是一个刚从地震废墟里新建的旅游小镇,晚上到处都黑灯瞎火没有什么可以玩。走了很远,五六个人发现一个破旧的网吧。问了一圈,《帝国2》是当时一行人都会玩的。那次,他们玩了一两个小时。这次偶然的经历成了他们疯狂“打帝国”的开始,在接下来的4年时间里,“基本保持着半职业选手的训练力度”。
一有时间,杨继斌和同事就相约“打帝国”,在编辑部,在附近网吧,在各自家。“往往是一约就一个通宵。”
后来,“打帝国”成为编辑部的一种仪式。“新来的实习生(男)一定要和我们‘打帝国’的。”杨继斌说。
最疯狂的一次是他们去观澜湖开会,七八个人挤在酒店一起联网“打帝国”。房间里没有足够的桌椅,有人把熨衣板摊开,当桌子,还有人从隔壁搬来椅子,电脑放上面,坐地上玩。这样玩了一宿。
杨继斌发现,《帝国2》在媒体圈特别流行,一度还流传着个段子:一天,一群媒体人在北京郊区包了栋别墅打算通宵“打帝国”,临行时,新京报一个哥们说他要先回趟家和老婆吵一架。吵完后,他走下楼,说:走吧,没事了。
杨继斌说:“这是真事,吵完架晚上就有理由夜不归宿了。”
俞宏前对游戏的痴迷度不亚于杨继斌。他曾在大四的夏天连续一个月没有走出出租屋,每天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和拖鞋,坐在电脑前,玩私服《热血传奇》,过着吃饭叫外卖、昼夜颠倒的生活。
他玩到那款私服“等级最高,装备最好”后,想放弃,管理员找到他,要他继续下去,因为担心“游戏里跟着混的那几百人也不玩了”。为了讨好他,管理员给他偷偷刷装备。最后,私服出问题,他才从游戏里走了出来。
大学时他把60%的时间都花在游戏上。有投入就有回报。玩CS时,同学称呼他为“校园第一狙”。一天深夜在网吧,一男生在又一次被挂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摔键盘,满网吧喊:“谁是阿三?谁是阿三?”俞宏前在角落窃喜,他的ID就叫阿三。
游戏里也有上当受骗的时候。一次,俞宏前打怪爆出了一个非常稀有的头盔。在游戏里,属万分之一的概率,值游戏币50万,现实中能卖到600元,差不多是他现实中一个月的伙食费。
他刚捡起来,就有游戏玩家表示要买。他很高兴,前往交易。对方要他把头盔放地上,他没多想,依照吩咐操作。然而,就在他把头盔丢在地上时,旁边突然蹿出一个人,把头盔捡走跑了。俞宏前很诧异,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对方合作设计的圈套。
这件事对俞宏前影响很大,他郁闷了一周,“路上看到人跟我打招呼,我都觉得对方是骗子”。
在网吧玩到天昏地暗的日子,孙思远也经历过。他是有“海外版罗辑思维”之称的自媒体号“远读重洋”的创始人,获得了真格基金徐小平的投资。此前,他曾担任新浪财经驻纽约站站长,采访过格林斯潘、巴菲特、马云、刘强东等人。
▵《侠盗猎车》游戏截图
孙思远是独生子,母亲是计算机系老师,他很早就接触到电脑游戏。为奖励他考到班级前几名,家里奖励他一台配置很高级的电脑。整个暑假,他都在玩游戏,从早到晚,昏天黑地。为把《侠盗猎车》玩通关,他花了100多个小时。
高中时,午间休息的时间也常被他花在了网吧里。“饭可以不吃,游戏不能不打,我甚至把吃饭的钱拿去玩游戏,饭蹭同学的。”孙思远告诉《博客天下》。很难说游戏参与了他的青春,还是他的青春参与了游戏。
双赢
为备战2017年高考,19岁的肖雨有半年时间没有碰游戏。高考结束当天,他又从家乡随州飞到北京,参加北京大学的“博雅人才培养计划”招生考试。
6月13日一回到家,他就玩了几把手游《崩坏3》。
后来,高考分数出来,肖雨以700分的成绩成为湖北省理科状元。这是他第二次参加高考,2016年他被武汉大学录取,但他觉得不够理想,又复读了一年。
刚上高三时,赶上腾讯推出《王者荣耀》。当时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玩一局。就一局,不会再多,这是在高考巨大的压力下,肖雨给自己安排的放松方式。每个月500M的手机流量,有450M都给了游戏。
由于成绩好,肖雨刚上高中就获得学校分配的一套48平米的个人宿舍。虽然拥有其他同学没有的独立空间,但也难免孤独。游戏成了他和同学联络感情的方式之一。
“我从来不会一个人玩游戏。”肖雨说。他玩的基本都是网游,可以和队友一起联机开语音,“输赢不重要,你和同学一起玩游戏最重要”。
他不认为第一年高考不够理想跟玩游戏有关,但决定复读时,他依然下决心把玩游戏的习惯摒弃。取而代之的是,回到住处,睡觉前,喝一罐旺仔牛奶,倒床就睡。
复读的10个月,肖雨钻入题海,保持每天做七八张试卷的量,“不是为了刷题,是为了保持一种手感”。直到高考前一天,他还在做题。10个月里,他做过最放纵的事情就是寒假在发小的强烈请求下,他们打了一下午《王者荣耀》。
对杨继斌来说,在两个时间节点上,游戏显得异常重要。做记者时,他有一种惯性式的焦虑,一是拿到选题,操作两三天后,发现进一步的采访举步维艰;二是开始写稿前。每次感到焦虑,游戏都会成为出口。
尤其是写稿前,他通常会玩到截稿前3小时才开始动笔。经验告诉他:“打游戏到死亡线,发现什么都有了,文章的结构、开头、结尾甚至出彩的细节,突然全从天而降掉进脑子里。”然后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写完4000多字的稿子。
杨继斌对这件事的理解是,焦虑期内,必须要将大脑和自己要处理的事之间做一次隔离。每个人的隔离方式各异,而他的恰巧是游戏。他有个同事,在写稿前,一定要洗很多遍澡,然后一丝不挂地坐在电脑前开始写。杨继斌觉得,同事的这一怪癖,跟他打游戏本质上是一样的。
北京大学信息学院副教授陈江也是《帝国2》的高手。自1992年考入北京大学,他就开始玩起游戏。“回忆起来毕竟是一段经历,好玩为主。”陈江对《博客天下》说。
硕博连读期间,他曾疯狂地玩《帝国2》,一直玩到在北大基本没有什么对手。最近,他下载了时下大热的手游《王者荣耀》。跟多数人不同,他登录之后不是邀请好友一起战斗,而是先找如何屏蔽好友的功能。他的朋友圈里有许多学生,他不想让学生知道他玩这个游戏。
但他的游戏头像(即微信头像)还是暴露了他。玩了一天半,就有4个人送金币给他,都是他的学生。这让他感到很窘,立马就卸载了游戏。
陈江对游戏最感兴趣的点是“新鲜”,新的角色、新的设计、新的玩法,这对他带着学生创业创新很有帮助。他成了研究者,不像以前那样,“因为好胜心,被人海扁一直想翻身”。
曾经玩过的游戏,现在也成了他和学生的沟通工具。2002年,陈江博士毕业,留校任教,此后他与游戏渐行渐远。“明天要上讲台的,你还能玩游戏吗?明天下不了台的,不克制也得克制。”
后来,陈江也玩《DotA》《英雄联盟》,但都是在知道学生玩之后,进去体验一番。《DotA》的第一把游戏,还是学生带着他玩的。玩《英雄联盟》时,他就像游戏测试者,把每个英雄都试一遍,各自品相、技能,做个大致的了解。“你要知道学生心理是什么,你得理解他们,他们习惯用什么表达。你学着用一些贴近生活的词,你心态也活得年轻。”他说。
▵《DotA2》游戏截图
2009年,陈江当了一个班的班主任。那个时候,他不仅没有多少时间玩游戏,还要开导过度沉迷的学生。开学时,班里转来一个学生,曾是某县城高考第一名,到北大后,感到巨大的落差,就躲进游戏寻求庇护,不上课,也不参加考试,导致休学一年。进到陈江的班里后,陈江没有禁止他玩游戏,而是不停地给他小任务,让他一点点完成,从而建立自信。
“我不怕他玩游戏,而是怕他继续逃避现实。”陈江说,这个学生后来顺利毕业,“现在据说混得挺好”。
除了竞技的快感,游戏给予孙思远的还有社交上的收获。《王者荣耀》第七赛季时,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冲上王者。他觉得,在他那个圈子,成为王者后,会被人高看的。
他花了一周时间,每天玩十几把,不再带段位低的老婆一起玩,专心冲王者。最终如愿以偿。
冲上王者后,他发了一条微博,这成了他近半年点赞数最多的一条微博。
一次,他跟喜马拉雅FM谈合作,双方都是工作上的交谈,比较冷淡。后来,在游戏里,两人相遇,对方会主动来问游戏的事,进而约饭,再而谈成合作。
在那条微博里,孙思远将游戏和创业、人生一起类比,进行了一次“王者荣耀学”似的总结。他原本把游戏归类在休闲时间这一块,现在似乎正在往事业这一块上靠,他有点担心,“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带来不了以前那种乐趣了”。
玩心未泯
随着年纪渐增,事业进入开阔地带,他们中的一些人玩游戏的频次少了很多。
俞宏前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一连数天不出门一心玩游戏。“现在更沉迷现实社会的社交圈了,没必要再去组建一个虚拟社交圈。”他说。
他明显发现了自己游戏态度的转变,“以前你把自己扔进去,会觉得角色就是你。现在游戏里再有意思,你也知道那是游戏”。
但他的玩心并未死掉。不久前,看到《热血传奇》有私服手游版上线,俞宏前立马下载了。“看到这款游戏,我首先想到了当年一起玩《传奇》的那帮人。”他把游戏推荐给了他们,希望能约一起玩一局,但成功几率很低,大家都很忙。
空闲时,他偶尔会打开这款游戏,“看看以前用过的角色、装备和场景,怀旧一下”。
一样是怀念,杨继斌的行为更像是对青春的反刍。他每年都会打开以前的视频录像一两次,去看看曾经走过的路和看过的风景。
他说观看游戏录像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打开某个录像,所有生活细节都能连接起来,你们怎么争吵,怎么分组,怎么互相指责,谁奸笑,谁愁眉不展,谁说‘快来救我’,甚至能想起来那天晚上吃了什么”。
不再打“帝国”的日子,他玩起了《DotA2》,这是他唯一玩的一款网游,不得不和陌生人联机玩,这对他来说是一件难事。
▵《DotA2》游戏截图
如今,他和曾经打“帝国”的朋友只能在同事的结婚典礼上难得见一次面。2016年夏天,他们在太原参加了一次婚礼,其间在太原的网吧聚在一起打了一次“帝国”,重温了下久违的时光。
邱先生几乎是因为聊游戏才接受记者采访的。他曾是奥美中国创意总监,如今自己创办了公司,经营广告、设计、电影制作等业务。
接受采访前,他在公司玩了一小时射击游戏《守望先锋》。直到现在,他仍对发行于2005年的游戏《使命召唤2》中的一个场景记忆犹新。里面有一关叫“遥远的桥”,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而来,讲述二战时期,同盟国军队顽强抵抗德军的故事。游戏里,邱先生是孤军,要守住桥,坚守到援军到来,他才能过关。“你守到最后,援军来了,汉斯·季默的音乐一响,真流眼泪了。”
上世纪90年代初上大学时,他会省下钱,专门从北京到天津去玩一款新出的游戏,“那时候砸50块到游戏里,就是败家子了”。在奥美时,每周三他都会买一份游戏报纸,上面有游戏高手对决的战况分析。他还在公司组织过《星际争霸》的游戏对战赛。
随着年纪渐长,邱先生觉得身上荷尔蒙少了很多,游戏对他的诱惑降到了最低。“我45岁了,到60岁还有15年,我干点什么不好呢,去玩游戏?”他对《博客天下》说。
相对来说,他认为现在的时间不像年轻时那么廉价,但还是会忍不住抽空玩上一会儿。
很多时候,他们追求的不再是游戏本身的快感,而是一份情怀,一种回忆。
孙思远还能回想起整个暑假一直玩游戏时的味道,“就是武汉那种带点工业污染的味道”。在网吧,则是汗味、烟味、臭袜子味的混合物。
“如果拟人化,游戏就是陪我成长的兄弟,家里另外的小孩。”回头看,孙思远觉得游戏伴随了他的成长,“它见证了我的童年、青年、成年”。
上个月,杨继斌偶然和朋友聊起之前打“帝国”的往事,他们在谁赢谁输上出现分歧。杨继斌回到家,想要打开视频录像查询,发现存了7年的游戏视频都不见了。可能被更新版覆盖了,也可能是换电脑弄丢了,没准是误操作,总之,录像不见了。对他来说,这不只是数以千计的游戏录像,更像是保存多年的日记。
非常不开心,他说,感觉跟过往很长一段时间的物理联系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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