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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富贵勿相忘—苟富贵勿相忘苟翻译…

周学圣

小时候听老人讲,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会怀旧。果不其然,已过天命之年的我,常常忆起少年时的人和事。每每返回家乡,望见村子西北我上了三年初中的地方——尧沟联中旧址,不由得浮想联翩。

我是1980年踏进的尧沟联中大门,至今已四十多年了。那是一个清贫而纯真的年代,国家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一切百废待兴。那时候孩子多、学生多、学校多,一个公社一般有一所高中、多处初中,小学几乎村村有。尧沟联中是全公社最好的初级中学,也是县城两所高中的优质生源地。当时高考制度已恢复,知识改变命运的观念渐入人心,但极低的录取率又让家长们不敢奢望,姑且把中小学当作“圈养孩子”的地方。当年实行小学五年制、初中三年制,初一被习惯性称为“六年级”。依次类推,初二、初三叫“七年级”“八年级”。初中三年,我待过的班级依次是“六(1)”“七(2)”“八(1)”。

我思念质朴无华的校园。联中地处东西王、北郭、孟家庄、北周等四个村子之间,往南二百米左右是309国道,再南行约一公里就是著名的胶济铁路。校园占地不大,简洁朴素,处处散发着乡土气息,和同时期的农村中学大同小异。其原址是一座寺庙,大概是位于镇街西北部的缘故,当地通称“北寺”,这也是后来尧沟联中更名为北寺中学的原因。几经变迁,我们上学时已看不出寺庙的痕迹。

校门朝南开,八字墙的一侧写“团结紧张”,另一侧写“严肃活泼”。迎门是碎砖铺成的甬道,也是教学区的中轴线,两边有四排砖瓦房,前两排是老师办公、住宿和食堂用房,后两排主要是教室,也有几间老师宿舍。教学区向东又分为两部分:南侧为操场,有一条大约是二百米长的环形跑道,场内西边还有一个半米高的砖砌平台,既是全校大会的主席台,也是文艺演出的舞台;北侧是勤工俭学的菜地,平均每班一畦,我所在的六(1)班种过菠菜,卖成钱充作班费。我上初二时,教室位于第四排西起第二间,前面有一棵高大的合欢树,开花时节灿若红云,是校园中难得的风景。校园西南角有个机房,据说发电机是本校物理老师自已装配的,但我从未进去看过。校外南旁还有一块飞地,是学校的实验田,种植玉米为主,在收获时节各班男生轮流护秋。

我牢记当年勤勤恳恳的老师们。全校大约有二、三十位教师,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居多,少数由县里分配或外校交流而来。他们勤勉敬业,诲人不倦,是名副其实的“辛勤园丁”。老师们除了按纲授课,还带领我们学雷锋、学中国女排,学张海迪。时任校长是李连仲老师,教导主任是郭清业老师。郭老师在八年级教我数学,印象最深的是在黑板上徒手画圆,只见他以小指为支点,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粉笔逆时针旋转,瞬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圆就画出来了,简直叹为观止。那时候,教课的不少是民办老师,户口在农村,家里有责任田,工资非国家统发,挣的比公办老师差不少。“转正”是民办老师们最为渴望的目标,唯一渠道是先考入县里的师范学校,两年毕业后方能实现心愿,有的老师便一边紧张教学、一边复习迎考。就这样,陆续有几位青年民办老师成功从联中走出,吃上了梦寐以求的“公家粮”。我经历了三个班主任,初一为王兰美老师,初二为周爱萍老师,初三为王秀荷老师。她们靠得上、抓得紧、要求严,从学习、生活到做人无所不管,言传身教,苦口婆心,由此成了我认定班主任的标准。后来上了大学,平时基本见不到班主任的影子,一度极不适应。当初学的公式、定理等也许早“还”给了老师,但老师播撒的诚实、自强、感恩等理念已然根植内心、受益终生。

当年的同学

我想念往昔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全校共十几个班,学生主要来自周边村子,也有为数不多的公社干部子弟和本校教师子女。初中阶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那时物质匮乏,同学们仅得温饱。吃的多是粗粮,白面馒头还算奢侈品。穿的几乎都是灰黑色裤褂,样式与成人无异。要是男生穿一件新颖的“涤卡”夹克、女生穿一条漂亮的“的确良”裙子,那绝对吸引眼球,抑或为全班乃至全校的话题。初二时,因全公社学校整合,原东庄联中的学生集体转来本校。我惊奇地发现,他们中间居然有人骑“昂贵”的自行车上学。田法德同学的坐骑是一辆缠了彩色塑料皮的“永久”,堪比现在拥有一台奥迪,让我垂涎三尺。如今同在京城的我俩,每次相聚总会提起此事。就近入学的同学食宿都回家,家远的同学有的投亲靠友,有的只能住校。他们所谓的“宿舍”,其实是学校东北角一间废弃的教室,里面除了麦草地铺外一无所有,回头想起来让人心酸。当时没有吃零食的条件,最大的享受就是夏季时花三分钱出校门买一根“益都冰棍”,与其说解暑倒不如说解馋。我盼着阴天下雨,因为这个时候五分钱可买两根。周末时光,有时几个同学结伴到县城的百货大楼、寿光的纪台、青州的高家庄等地,购买当时尚属稀缺品的三角板、半圆仪等学具。男女同学授受不亲,基本不讲话。要是男女同桌,常常在桌子中间划一条“三八线”,一旦发现对方越界就要吵架或直接“开战”。也许这是表面现象,成年后本届同学中成就了几对夫妻,不排除他们在校时就芳心萌动、情愫暗生。“苟富贵,勿相忘。”这是八年级课文《史记·陈涉世家》里的名句。王中锋、郭炼钢、孟强和我是前后桌,四人以此言为誓,一起拉勾击掌。可叹五十岁已过,虽然没有彼此相忘于江湖,但谁也没有大富大贵。值得称道的是,中锋同学初中毕业那年,和他哥哥同时考上了中专,一时在家乡传为佳话。炼钢同学高中毕业后参军入伍并成长为军官,后就地转业当了警察,定居塞北。高大英俊的孟强同学高中毕业后入职国企,前两年因病英年早逝,让人心痛不已。至于我,高中毕业后先负笈上海,又落户北京,一直奔波于他乡与故乡之间。

我念念不忘当年的学习情景。我考上的是号称“尖子班”的“六(1)”,班上有一起来自尧东小学的刘瑞杰、秦志军、刘桂荣、夏景玉等同学。所谓“尖子班”,主要是入学成绩好,初一四个班仅这个班学英语。到了初二,英语课才全部普及。课程安排得很满,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外加早晚自习。发奋读书的同学大有人在,有的天不亮就到校,大门没开就翻墙而入。教室里有两根灯管供晚间照明,但停电是常有的事。同学们自备煤油灯或蜡烛,有时晚自习下来,个个鼻孔都是黑黑的。初二时,学校还用过白光耀眼、滋滋作响的气灯,一个班一盏,高挂在房梁上。有时候正上课,灯光却倏然暗淡下来,值日生赶紧取下来打气,一阵忙乱过后复归平静。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和化学是主科,是必考科目,有时还在操场上一人一桌进行“拉练”。历史、地理等是副科,其教学时间经常被主科挤占。我的数学成绩不稳,时上时下,而王奎勋等同学却是一路领先,让我佩服有加。相较而言,语文是我喜爱的,特别是作文课。记得初二时周爱萍老师布置过题为《最难忘的一个电影镜头》的作文,我写的是《保密局的枪声》里男主角刘啸尘为掩护组织、迷惑敌人而开枪自伤这个片断,被当作范文在课堂上宣读,心里美滋滋了好一阵儿。初三时,成绩拔尖的应届同学、为考中专选择复读的同学特别用功,据老师讲有人通宵达旦做题,现在想起他们的励志故事来还心怀敬意。

我难忘当时简单快乐的课余生活。受条件所限,学校没有像样的体育活动,顶多是跑跑步、做做广播操。有一年学校维修水井压水机,替换下来一堆生锈的铁管。体育老师周益田见状如获至宝,拿去焊接了两个篮球架,算是改善了体育设施。学校没有图书室,翻翻其他同学偷偷带到学校的小人书就是难得的快慰。制作黑板报是课余生活的重头戏,也是学生们才艺展示的窗口。长大后成为画家的王力同学,出手的板报作品图文并茂,颇具美感,其时已展露出艺术潜质。刘兰芳的评书《杨家将》《岳飞传》等风靡一时,但收音机播出的时段总是和晚自习冲突,“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悬念搞得我心神不宁。为了弥补不能尽兴的遗憾,我从孟强同学那里借来清代钱彩所著《说岳全卷》,如饥似渴般读完了,“岳母刺字”“枪挑小梁王”等精彩章节,至今记忆犹新。学校在麦假、秋假都组织勤工俭学,诸如拾麦穗、捡瓜干之类。我在家受到父母和姐姐的呵护,农活干得少、不在行,往往是自己所获无几,而有些同学却满载而归,让我既羞愧又羡慕。整个初中期间,我心心念念的有三个物件,一个是英语老师手上的电唱机,二是生物课用的显微镜,三是校运会上敲得震天响的大鼓,梦想有朝一日拿到手上好好把玩一下,但一直没有机会。

我不时回味当初的趣事、囧事。现在回头看,英语26个字母、入门词汇和日常会话简单至极,但就当时对外部世界茫然无知的农村学生而言,简直势比登天。浓重的方言,僵直的舌头,羞于表达的拘谨,导致我们的发音没有半点儿英文的味道。同学们有个口口相传的“法宝”,无论是字母还是单词,都用汉字注音。比如,“C”注为“席”,“Q”标上“球”,“about”记作“我抱它”。如此这般,英语成绩可想而知,有几次把年轻的英语老师魏丽丽气哭了。“放养”的农村孩子普遍视力好,个别戴近视镜的同学被叫做“四眼子”,甚至遭到围观。其实,大家没啥恶意,只是少见多怪而已。六(1)时,教室右前方砌着煤炉子,冬季时值日生要早到生火取暖。

生炉子是个“技术活”,有的同学不得法,搞得灰头土脸、满屋浓烟仍没点着。我自认为还算听话的学生,但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夏季集中午睡。年少精力旺盛,根本不用午休,为了应付检查又不得不定时躺在教室里“假寐”,对我来说无疑是折磨。睡不着就辗转反侧,难免弄出点声响,当跟查岗老师四目相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被抓现形了。如同中了魔咒一般,这样的事每年夏天都在我身上重复上演。扰乱午休秩序被点名还算小事,受到的严厉批评有两次。一次晚自习期间突然停电,许久没有恢复。恰巧学校不远的夏家庄露天放映彩色动画片《哪吒闹海》,那可是我最爱的片子之一。于是乎,我们十几个早就按捺不住的同学趁机溜出学校前往观影,好好地过了把瘾。不过该当倒霉,我们刚走不久就来电了。第二天,我们擅自离校、旷课看电影的同学被“请”到黑板前罚站,老师逐个狠狠训了一顿。还有一次,一辆满载布匹的汽车在国道上失火,浓浓的焦糊味随风飘到学校,出于好奇的我和几个小伙伴在课间跑出去想看个究竟,等缓过神来从现场回到学校,随后的第二堂课早就开始了,等着我们的是老师暴发的怒火和扬起的教鞭。毕业要拍纪念照,不少同学和我一样,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照相,像过节一样欢喜和期待。记得当天早早理了发,换上干净衣服,两人坐一条板凳一起照,等洗像时再把底板从中间剪开、一分为二。由于过度兴奋和紧张,无论是毕业证上的个人相片还是全班的集体合影,我都极不自然,现在每次翻看都哑然失笑。

当年的教科书

初中毕业惜别母校,同学们各奔东西。“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一辈子不过三万天,四十年大致是一半。无论是相信冥冥之中的定数,还是执着地与命运抗争,都无法留住时间老人的脚步。人生是短暂的,好像昨日满头青丝,今朝已鬓生华发。人生是唯一的,各有各的境遇和机缘,各有各的性格和天赋,由此造就世间的众生百相。人生是不可逆的,在这场无法回头的旅程中,没有彩排和预演,只有结果和后果。昔日青春年少的同学们,当下也到了规划康养的时候。此时此刻,回望过去,阅尽的沧桑巨变,经历的风风雨雨,曾经的成败得失,似乎一切都该释然了。只要为国家效力过、为社会服务过、为家庭尽责过、为自己奋斗过,就不枉此生,或为人生赢家。

身为游子,对母校的眷念已化作乡愁。故园仍在,但早已物是人非。因改作他用不再办学,少了琅琅读书声,显得孤寂落寞。我走近她,凝望她,围着她一遍遍绕行,那静立的校舍,斑驳的老墙,无言的树木,都觉得格外亲切,耳边仿佛又响起当年“铛铛铛”的校园钟声。时光荏苒,往事如烟,唯愿老师们安享晚年,同学们优雅地老去。来日并不方长,让我们多一些品茶叙旧、把酒言欢的机会。毕竟,在这个地方,在尧沟联中,承载过我们的青春岁月,有过长达三年的时空交集,有着永远抹不去的共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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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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