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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游之箭定天下】故事:她本是卑微求生的灭国公主,与醉酒新帝同宿一夜,却荣升贵妃

“阿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

“若有来世,你还会不会想见到我?”

1

母亲被困在宫中后,祖父与父亲曾跟他说过,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是夜里被人下了药带出长安的,他在马背上颠醒,醒来的刹那他便清楚了缘由,他回身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除了尘雾一片就是跟着他的一名黑衣客。

对方看他醒了抛出一个包袱便驾马回程,庭穆眯了眯眼,却如何也看不清对方是谁。

庭家灭门一事是在数日后才传至他的耳中,他望着长安的方向攥紧了手,随后便策马继续前往西南。

他回到西南后迅速组建一支军队,庭家在西南盘踞多年,追随者众多,西南消息闭塞,加之宫中并未传出消息知晓他尚且还在人世,庭穆改名换姓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

庭穆没想到,先找上他的人是北定王,对方称作当日是他遣人护送庭穆出京……

想到此处庭穆觉得有些头疼,他怎么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北定王再势大也不敢压上身家性命留他一线生机。

那几年太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了,从他杀了第一个质疑他的将士时,庭穆就觉得自己有些陌生。

他先后通过北定王联合了朝中的兵部侍郎高崖和中书舍人董志和,又以皇后之位相许搭上了赵家,昔日庭家在朝中颇有威望,庭穆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得到多方襄助,短短几年便有了抗衡朝廷的军力。

等到大军攻破长安城,玄一法师的首级被人悬挂在城门,庭穆再次踏入承天门时,他看见了四处逃窜的宫人,第一件事情想的却是他要见萧解忧。

他所有的恨意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倾泻口,他看见了身着红色嫁衣的衡山公主,在景元帝嫁他最心爱的公主、下令绝不能出任何乱子的这一天,庭穆领兵破了承天门。

他多想让萧解忧也试试他母亲在永巷所受的苦难,庭穆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景元帝死得太便宜了,只好让他最心爱的公主来赎罪了。

2

董高二人第一次向他讨要衡山公主时庭穆是本能嫌恶的,景元帝晚年昏聩,却并未苛待臣下。他固然对萧解忧有恨,但也不想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折辱她。

那二人却突然说起昔日庭夫人的遭遇,说若非将衡山公主踩在脚下,如何在朝中立威?再说衡山公主昔日身份尊贵,赐予圣上心腹足见陛下对他们的重视。

庭穆听出了他们话中的威胁,景元帝不会知道,他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塑造成谪仙一般的美人,会在自己死后对她造成灭顶之灾。

董高二人出身低微,如今位极人臣,却还是唯恐被人诟病寒门出身,他们拼了命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地位比任何人都更加尊崇,于是将主意打在了萧解忧身上。

庭穆根基不稳,前朝老臣对他不忿,他让夏季海选了几个美人送往他们的府邸,二人嘴上说着谢主隆恩,没过几日就将送过去的人活活打死。

庭穆这个君王,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个不好操控的傀儡。

他的身边被人安了不少眼线,总有身边的人不断拿昔日往事刺激他,膳食里也检出被人下了神思多虑的药物。

所有人都在期盼他的哪个后妃诞下皇子,便可再扶植一个傀儡皇帝。庭穆也不非得是最佳人选,由衡山公主所出的孩子同样名正言顺。

所以在知道萧解忧与旧臣来往过密时,他的疑心被彻底放大,整个皇宫之中,处处蛰伏着吃人不见骨的野兽,稍有不慎,就会要了他的命。他让人将萧解忧带到紫宸殿,然后送去了董高二人的府上。

他看着萧解忧眼里本来正在苏醒的生机彻底湮灭……他亲手造就了这一切。

如果不是夏季海询问如何处置衡山公主昔日的私兵,他可能还无暇去追查往事,他费尽心思才将北定王扳倒,清剿了他的部下,眼下正是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的好时机。朝中多方势力割据,他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

北定王野心勃勃,他从来不是不想称帝,他不敢担史书上的这个骂名,便想扶植庭穆上位后当个摄政王,再另寻由头让庭穆留不下子嗣,届时他就是帝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只是他算错了庭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甘心坐以待毙的人。

夏季海说最后几个潜逃的私兵也被抓回,这些人都是景元帝赐给公主的死士,一直在外运作公主复辟之事,被抓后自尽不成,便说公主昔年救的是忘恩负义之徒。

夏季海一边回话一边小心抬头看庭穆的神色,庭穆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从案几上抬头,问道:“什么意思?”

还好夏季海早有准备,答道:“顺着刺客的话追查下去,查出当年从府里一路将陛下护送出京的人,是衡山公主授意的。”

庭穆闻言怔了怔,难怪,难怪,他死而复生后举国哗然,站在萧解忧面前对方却并未流露出惊诧,他原以为宫中耳目众多,早已知道他被人营救,却从未听说有抓捕庭家要犯的文书。

萧解忧对忠臣的惋惜和宽仁,让她联合庭家提前将庭穆送出京城。衡山公主荣宠无数,就算他日东窗事发,也未必会波及自身。只是她没想到就是她的仁慈,为日后灭国埋下了巨大的祸根。

夏季海是个聪明人,今日董相递了请见折子过来,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公主身份特殊,跟高相他们比起来实实算得上年轻美貌,若能借腹生子,天下重新易主也未可知。

他拿出袍袖中的折子,如今看来是无须再呈了,那折子被他啐上一口,夏季海掸了掸衣尘:“痴心妄想!”

3

庭穆看着萧解忧的睡颜,她大抵永远不会明白庭穆骤然性转的原因,他原来还可以用萧解忧一手促成他的灭门惨祸而于心难安来为自己曾经作践她开脱,却又得知萧颜得了景元帝的授意冒用衡山公主的名号……

庭穆才意识到,原来这世间所有的恨意,可以在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后,在萧解忧身上抵消。

他抬手摸上萧解忧的脸,他见过这张脸的青葱和成熟,却不曾见过她幼时的模样。若有来世,萧解忧还愿意见他的话,他一定要比她年长,去瞧一瞧她年幼无忧的模样。

他站起身,桂圆正要行礼,庭穆示意她噤声,缓缓地踏出了殿门。

庭穆走后,萧解忧才慢慢地睁开了眼。她躺在床上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唤来桂圆,她歪着头问桂圆:“单论朝政与制衡之术,你是不是也觉得庭穆确实是个不错的君王。”

桂圆不知公主这话何故,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人从床上扶起来,“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奴婢晓得的。”

萧解忧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我萧家,总不能只在史书上寥寥几笔便被轻轻盖了过去吧,我和庭穆,注定是不死不休的。”

说完萧解忧便让她取来笔墨纸砚,桂圆立在一旁研墨,萧解忧提笔时仍没有半分犹豫,写好后便将信交与她,轻声道:“寻个时机,送到宫外吧。”

4

皇后禁足于宫中,庭穆也无暇理会那些低位妃嫔,整日不是面见大臣就是去萧解忧那用晚膳,萧解忧也不赶他。

她畏高,庭穆让人将芳菲殿打扫了出来让她住进去。宫里人多嘴杂,为此议论纷纷,最多的还是说她今日是衡山公主,来日是衡山贵妃也未可知。

那些话萧解忧不是没听见,庭穆也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谈及此事。

半个多月前有大臣向他进谏,吐蕃近期动作不断,大有侵占西域之势,衡山公主终究是心腹大患,不如趁此机会将衡山公主远嫁吐蕃和亲,一举两得。

当下就引来群臣反对,只因公主身份尴尬便主动提出与吐蕃和亲,岂不叫人笑话我们未战先怯。

庭穆没做回复,只说此事不必再提,他比谁都清楚,如今要把萧解忧嫁给别人他有点舍不得。

萧解忧也一概装作不知,她这些日子与庭穆虚以委蛇,为的可不是此刻失了分寸和庭穆撕破脸,她无心去纠结庭穆的喜怒,凭着庭穆此时对她的优容多加谋算,于她而言才是至关紧要。

与此同时夏季海也向庭穆呈上了一封誊录下来的密信,庭穆看了一眼接了过来,萧解忧与朝中几个大臣来往过密他一直都知道。庭穆不是猜不透她的心思,她虽是深宫之中长大,可到底是被文德皇后和景元帝千娇百宠的闺阁女儿家,送信出宫种种环节关窍太多,她哪里会知道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夏季海候在一旁,可半天也没见上面有丝毫动怒,庭穆挥了挥手,示意让人顺利将信送出宫外。

5

那日是七夕节,萧解忧牵着清仪让人取来五彩丝线对月穿针,针尖被她用帕子包住。清仪作为公主,不出意外的话一辈子锦衣玉食,乞巧也不是真乞得心灵手巧,不过是皇家与民同乐的游戏罢了。

“你们两个,在宴席上不见踪影原是跑来此处对月穿针来了。”

萧解忧闻声回头看见庭穆,也懒得行礼,“是,陛下这不也出来了吗?”

庭穆让人将清仪抱走,命人抬了一张案几过来,“你乞了什么?”

“我?”萧解忧摸了摸头上的珠饰,半真半假地掌心相对,“当然是乞容貌了,唯愿本宫年年岁岁容颜不老。”

庭穆低头一笑,拿着手上的酒壶朝她晃了晃,抬手招她过来替她斟上一杯:“我特地为你留的甜杏酒。”

萧解忧也不客气,浅尝一口后将酒悉数倒入口中,姿态间丝毫看不出一个公主该有的端庄。

庭穆看着她笑,他们这些日子好像都忘却了过往的嫌隙,萧解忧整个人都比从前多了许多生气。

萧解忧晃了晃酒杯,道:“从前宫外蜀绣楼的甜杏酒是酿的最好的,油碟花生也格外有滋味。”

她的眉宇间渐渐染上愁色,自顾自地斟了一杯又一杯,“从前总觉得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可以慢慢喝。”

她抬头看了庭穆一眼,眼里有潋滟的水光,她说:“我恨你,庭穆。”

他移开她的酒杯,并未作答。

她看见他眼里盛着温柔平和,曾几何时萧解忧乞求他的怜悯被他无情地推开,她和庭穆或许都没想过原来有一天他们会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忘却前尘往事。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庭穆伸手要替她擦,却被萧解忧一手抹了去。

她笑着说:“风大,迷了眼。”

萧解忧离他离得太近,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直到庭穆吻上她的嘴角她也不曾反应过来,只是死死地握紧了手,才忍住了推开他的冲动。

她感觉身体骤然腾空,她将身子弓成了虾米状。

萧解忧觉得那一夜山间的风也变得格外锐利,像一把刀子,把她一片一片地割裂。

6

陛下宿在了芳菲殿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庭穆走的时候还特地交代宫人莫要惊扰了公主,昨夜萧解忧是醉了,可他却是清醒的。

他让夏季海禁止行宫任何人谈论此事,萧解忧会如何想他?听取了前朝大臣所奏借腹生子?又或者是用她巩固自己的皇权?光是想想也令人觉得厌弃。

可他做过令人厌弃的事,又岂止这些?

庭穆正要让夏季海传中书令前来商议封妃拟旨一事,却又在看到桌上的奏折后改变了心意,夏季海弯着腰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庭穆那双眼睛,吓得他立刻垂下眼。庭穆摆了摆手,道:“送份银耳桂圆汤到芳菲殿。”

夏季海正往后退,又听见他说:“告诉衡山公主,朕晚间过去用膳。”

夏季海称是,掩上了门才低头看一眼自己手心里渗出的汗。

果不其然,夏季海走出还没有两步,就听见折子扔在殿门落在地上的声音,夏季海的脚步更快,这会子陛下正在气头上,怕是只有衡山公主能劝得一两句。

庭穆确实生气,这些日子将主意打在衡山公主身上的人委实不算少,如今更有甚者年逾半百请旨求娶公主为妾,还称势必不让公主有孕。

庭穆将折子拾回来,再看一眼都觉得可笑,他都养了些什么废物?成日里只想着如何荒淫度日。

庭穆闭上了眼,如今这个朝堂真是肮脏透了。

他起身走出殿外,连夏季海都不让跟着,走着走着便又进了芳菲殿。萧解忧还未醒,他免了宫人的行礼坐在她的床边,铜镜里映出他的脸,他看见他的鬓角生了一根白发。

萧解忧醒来便看见庭穆坐着望着身前的铜镜,连她睁眼都不曾察觉,萧解忧唤他:“陛下?”

庭穆回过了神,转头朝她笑,将她扶起来后问她:“阿姐,你怪不怪我?”

萧解忧没说话,庭穆也并不打算降罪,自顾自地说道:“有言官参了董、高两人藐视君恩,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萧解忧听到这两个名字手微微一颤,头也不抬地说:“陛下以为呢?”

庭穆让人把先前尚仪局制好的钗子拿上来,亲手给她簪上,又让人退下,“数月前高相让我对外宣称公主突发恶疾暴毙,将你赐给他做美妾。”

萧解忧呼吸一滞,庭穆拉过她的手放至唇边落下一吻,“他现在是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非但不加收敛还变本加厉。

庭穆看着她淡淡地说:“我看这董、高二人确实不能留了,去年那些进士里我看就有几个可用的,你说呢?”

萧解忧听了这话直直地看向他,庭穆素来多疑,她不相信此刻他的话别无用意,“陛下大可不必试探我,您不觉得他们会重蹈董、高二人的覆辙就好。”

萧解忧说着大不敬的话也没见庭穆恼怒,反笑着宽慰她:“我试探什么?”他将手盖在萧解忧的腹部,神情是少见的温柔,“等日后你生了皇子,还不一样也是萧家的天下。”

萧解忧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并不欲与他多说,别开了眼。

午后一过,圣上那边就传来旨意封衡山公主为贵妃,同时也保留了她公主的封号。

7

萧解忧有孕,是在行宫回来后几日诊出的。宫中虽对此事众说纷纭,却也没人敢在明面上说。论起来,衡山公主比陛下年长,又为前朝公主,这身份真是越想越令人寻味。

萧解忧有孕封妃一事很快传遍了阖宫上下,人人都说若是公主诞下皇子那必是当今太子,谁都知道这一胎意味着什么,生怕自己去了永安宫后萧解忧有什么不适,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一时之间竟也无人去永安宫贺喜,萧解忧那边也乐得清净。

这几日庭穆常来,连折子也在永安宫批的,萧解忧有孕嗜睡,庭穆也陪着睡着,一时间倒真有些夫妻间琴瑟和鸣的意思。

夏日一过白天就更短了,庭穆有多看重衡山公主这一胎人人都看在眼里,前朝中不乏有大臣指责圣上在这件事上未免太失分寸,有多少人诟病衡山公主的出身就有多少人打量着衡山公主能否顺利临盆。朝中党羽纷争太深,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巴不得萧解忧生不下这个孩子的人可一点都不少。

封妃的消息是一直到陛下一行人回宫才传出,旨意一下,立马就有人意识到了不对,陛下身边眼线众多,但此事却未流露出半点风声,那便是陛下起了疑心,高崖、董志和二人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就在府里伏诛。

虽说此次只字未提赵氏,但董高二人的死,何尝不是一种杀鸡儆猴,皇后一族屡次干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怕是早在庭穆的多番优容之下被他们抛却脑后。

桂圆将此事尽实禀报,萧解忧并不意外,“也好,赵氏不倒说到底最后还是同庭穆一心,不如借了庭穆的手除了赵氏,那些背弃旧主的奴才,留着也是平添晦气。”

萧解忧册封礼去给皇后谢恩时见过皇后,皇后比她小个八岁,端坐在位置上却显得有些老态,有几根白头发不知是不是没藏住,在华丽的头饰间看着也一样惹眼。庭穆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免去了萧解忧的行礼谢恩。宫中的高位嫔妃本就少,一个屋子里就那么三五个人和萧解忧大眼瞪小眼。她比在座的所有人都年长,俨然有种长辈看晚辈的既视感。

萧解忧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她甚至没有等任何人的回话就出了皇后宫门,丝毫不顾及皇后的颜面。底下高昭容几个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皇后的脸色更是难看得能滴出水来,但碍于萧解忧有孕并未发作,更何况如今萧解忧宠冠后宫,圣上心都偏着她,皇后前面才因置喙衡山公主的婚事禁足,这会儿又惹了衡山公主可不一定能讨着好。

出了承晖殿宫门桂圆才叫她:“贵妃。”萧解忧闻言看了她一眼,桂圆立马改口:“公主。”

“公主,咱们便这么出来了,是不是太不将皇后放在眼里了?”

“他若真是重视皇后和清仪公主,行宫时就不会宿在芳菲殿了,论理,好歹清仪还得唤我一声姑姑。”

“皇后如今视我如水火,她怕她的后位不稳,却没想通她的后位不是系在皇子身上,而是得益于她有个有用的母家。就算我坐以待毙,如今赵氏屡次僭越,陛下也容不了赵氏。赵氏一族于我而言非除不可,于陛下也一样,我不过是借她夫君之势,让赵氏倾颓得更快罢了。”这句话让她想起了昔日的庭家,萧解忧话锋一转,“看来陛下的后宫是真的安宁和睦,要不皇后怎的入宫多年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8

午后萧解忧刚刚清醒,桂圆搀她起来喝了两口水,她觉得身上倦殆,正准备再度躺下,却被桂圆架住了身子,“公主,可不敢再睡了,您今日睡的时辰已经够久了。”说罢左右环顾了一圈,“高昭容在外面候了有半个时辰了。”

萧解忧听见这个名字才慢慢清醒过来,问:“她的父亲可是高相?”

在听到肯定的答复后萧解忧不用问也知道这个高昭容为何而来,桂圆看她的神情原以为公主不愿见她,正要打发人请高昭容回去,却被萧解忧拦住,“高昭容这场不费力的东风,借一借也无妨。”

高昭容前脚刚从永安宫出来,后脚就在不远处看见了皇后宫里的尚宫,说是皇后请她到承晖殿叙话。

高昭容回身望了一眼永安宫的大门,圣上少时借了北定王和皇后母家之势才坐上皇位,身份实在不太光彩,这么多年后宫只有皇后膝下有一清仪公主,别的嫔御都无所出,都说圣上登基前曾许诺皇后,宫中若有皇子必为皇后所出,这才使得后宫众妃都未生育过。

这样也无可厚非,一来巩固皇后在后宫的地位,二来也让圣上的皇位坐得更稳。但如今皇后母家赵氏日渐猖獗,赵国公屡屡犯上失了尊卑,皇后自诞下清仪公主又多年再无所出。如今朝堂之上又有更名正言顺的衡山公主,圣上那边怕也是过够了处处让人掣肘的日子。怕是连皇后自己也没意识到,此时最要紧的哪里是衡山公主腹中之子,而是如何不步北定王的后尘。

但衡山公主这一胎,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知道意味着什么,皇后怎么会甘心坐以待毙。

高昭容想起适才在永安宫,衡山公主不经意地提起十月怀胎变相丛生,保不住孩子一尸两命也未可知,又说万一受到奸人迫害,狸猫换太子这等事在宫闱内也并不罕见。

她本是寻衡山公主开口向圣上求情庇佑她的兄弟,父亲已死,今后再无人能庇佑高家。皇后对她避而不见,她这才转头寻上了衡山公主,可她却在萧解忧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意味。

果不其然,她刚从永安宫出来,连日报病不爽的皇后便让人请她到承晖殿叙话。

皇后如今确实是真的方寸大乱了,陛下说她未恪守本分,不适合教养清仪公主,她从未见过圣上因为谁而如此大动肝火。陛下多疑,她此前多次让父亲属意手下的幕僚请奏让衡山公主远嫁和亲已经惹得陛下不快,当时不过是事急从权,没想到陛下当真不顾天下悠悠之口,不过去了一趟行宫,萧解忧就有孕了。

她不是看不出圣上的意图,但她没想到他当真如此绝情,宫中人人都传萧解忧怀的必是男胎。如今尚且如此,他日一朝临盆若真是皇子,朝中那些前朝旧臣怎么甘心让衡山公主屈居人下?她的清仪又当如何自处?

9

是夜,桂圆回到永安宫的时候公主寝殿里还点着烛火,公主面前摆了一局棋,未等她先开口便道:“从前宫里人人都说衡山公主棋艺冠绝天下,但我知道那大多都是恭维的话,我倒是亲眼瞧见过棋艺在我之上的人。”

萧解忧抬眼冲她一笑,“哥哥原来没有选中驸马做侍读的,他嫌驸马小小年纪一股子迂腐气,哥哥看出来我喜欢他,才将他留在了身边。”

桂圆正要上前宽慰几句,就看见萧解忧抬手拂了棋局,她问:“皇后那边如何?”

桂圆只得照实答道:“宫门已经下钥,但皇后娘娘宫中还是遣人悄悄送了信到宫外。”

萧解忧嗯了一声,“高昭容聪明,她知道怎么对皇后说。”

萧解忧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用一柄扇子盖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她这几日睡眠总不大好,庭穆许了她过两日带她去宫外的蜀绣楼,期望她兴致高涨些,虽不让她饮酒,到底也是能出宫了。

宫外可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啊。

10

出宫那日是难得晴好的天气,此处出行并未惊动太多人,连皇后那边也瞒住了。

马车驶离宫门不过几刻钟就到了蜀绣楼外,从前萧解忧来的时候这片街区还是热闹非凡,此时却看不见半个人影。她也没过多追究,先前她还是个公主,如今与一国之君出行,谨慎点还是不会出错的,能出宫于她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车停在酒楼门口,庭穆回身想扶稳萧解忧,后者则自然而然地抬手,庭穆一愣,却还是接过了她悬在空中的手。虽说此次一切从简不比过多拘束,但酒楼老板却也早早地在酒楼前候着,一路引着二人上了雅间,一碗早已冰镇好的酸梅汤上来消了大半乏意。

她有很多习惯还和庭穆记忆里别无二致,喝到好的东西忍不住轻轻地皱鼻子,庭穆看着她,竟也觉得手中这碗酸梅汤是什么人间罕有的美味。

萧解忧正要饮第二口,就被庭穆让人把酸梅汤撤了下去,庭穆看一眼她的肚子道:“别贪凉。”

萧解忧难得心情不错,也不与他计较,早已入了秋,也无须贪这一口酸梅汤。她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撑着脑袋看外面的天空,从前父皇母后不大拘着她去哪,也无暇顾及连外面的天空是否也比宫里的好看。

蜀绣楼的菜式新鲜,专挑宫里没有的清淡小吃上,盛的汤也是鲜香好喝。

萧解忧吃得顺心可口,较平时吃得多了不少,吃完就撑着脑袋看窗外的太阳渐渐爬下山坡,漫天的云霞都被染成了绯色,庭穆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她,仅是如此都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许是有着身孕的人都容易犯困,萧解忧没一会儿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桂圆正要叫她却被庭穆拦住,他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所幸他在沙场征战多年,手上的力气抱她还是游刃有余。

萧解忧在他的怀里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困意战胜了理智沉沉地睡了过去,萧解忧缩在他的怀里,她的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此刻庭穆觉得仿佛汇聚了天下间所有的美好。

萧解忧才睡过去没多久,就因为腹中疼痛难忍而惊醒,此时回宫去太医署请医丞也恐耽搁太久,夏季海让人先行回宫去将太医署的医官都请去紫宸殿候着,又立刻遣人去最近的医馆。

萧解忧缩在庭穆的怀里,额角上是细细密密的汗,庭穆第一次感觉短短的路程有这么长,长得让他心生恐惧。

突然马车便停了下来,庭穆正欲发作就听见外面一声大叫:“护驾!”

几个宫人冲进马车内挡在他们身侧,随后便有利刃刺破窗纸的声音,庭穆下意识地将萧解忧更深地揽进怀里,下一瞬一支箭就贴着他的上臂扎进马车另一侧。

对方似乎就是冲着马车内的人下手,连射数箭后再无动静,追逐的声音渐渐远去,夏季海掀开车帘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陛下上臂渗出的血,一个宫人正跪在地上替陛下紧急处理伤势。

夏季海正要请罪,就听见庭穆说:“先去医馆。”

萧解忧是误服了损胎的药,所幸服用的剂量小,对孩子并未造成多大的损害。

倒是庭穆,箭上有毒,又伤到了筋脉,毒性猛烈又难清,怕是以后都要留下隐疾。夏季海看着面沉如水的陛下,急得他一滴汗从额角上流了下来。

陛下与贵妃出行,知道这事的人不多,这么快就有人得知了两位主子的行踪,显然是宫中有些人吃里扒外勾结了刺客。如今又是下毒又是刺杀,明显是奔着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去的,偏这两位主子都受到了损害,夏季海觉得他头上再长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万幸陛下只让贵妃尝了一小口那下了损胎药的酸梅汤,万幸那贼人没在贵妃其他饮食上动手脚,还好龙胎保住了,要不然此刻他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这宫中居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动让他掉脑袋的歪心思,他日追查出来,别说是陛下贵妃,就是他夏季海也不能给他好果子吃!

萧解忧醒来时是在紫宸殿的偏殿,她一睁眼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随后一滴泪就落了下来,桂圆见状忙让人去请了陛下。

萧解忧看见庭穆便抬手擦干了泪痕,躺在床上拉过他的手问:“陛下伤势可重?”

庭穆心下一片柔软,抚着她的发道:“不重,都是小伤,你可还有不适?”

萧解忧摇摇头,庭穆握住她的手,“放心吧,此事定要给你一个交代的。”

萧解忧顺势躺进他的怀里,“陛下在尚且如此,陛下若不在我此次岂不是非死不可?”萧解忧抬手抚上还不怎么显怀的肚子,“离瓜熟蒂落还有六月有余,此后再小心提防着就是了。”

11

晚上庭穆宿在了永安宫,睡在庭穆旁边她总是睡不好觉,她梦见庭穆从西边领了两只半人多高的恶犬,揪着她的头发轻声在她的耳边说让她要乖乖听话,不然就让宫人把她丢进去喂狗。

她梦见她跪在地上哀求他,庭穆摇了摇头,嘴角还有笑意:“阿姐,你忘了吗?这是你欠我们的。”

她看见自己被撕扯,血渗透了地面。

她尖叫着醒来,桂圆拿着蜡烛过来时她看见庭穆睁着眼睛和她对视,他用手捂住了萧解忧的眼睛,轻声说:“别怕。”

好生奇怪,明明造成这一切的人都是他,他却能道貌岸然地跟她说别怕,多讽刺。

皇后在这后不久便称病未踏出过宫门,后宫众人因着听说陛下与贵妃在宫外遭到行刺一事闹得人心惶惶,陛下震怒之余发落了一大批宫人,每日都有宫人从宫里拖出去,皇后宫中的人手也在此次被大批裁撤了一番,却也没有补上的意思。

皇后称病数月未见好,圣上下旨皇后需要静养不许人去承晖殿叨扰皇后,连带着清仪公主也被迁出了承晖殿,却少见太医署的人走动,只是偶尔路过殿外能闻见里面煎药的味道。虽这宫里没人说,可明眼人都知道,皇后这次是犯了大忌讳。

后宫事宜皆交由贵妃打理,萧解忧自小长在宫中,从前不是没有协理皇后处理过后宫事宜,现在接过手来也还算得心应手。

庭穆则早朝后就让人传了中书令和六部尚书前来商议复萧解忧掌兵之权一事,昔日衡山公主为景元帝最为宠眷的公主,三岁获封十七岁授掌兵权,所受隆宠前无古人。

群臣自然反对,衡山公主昔日掌有兵权乃是前朝往事,现下她为圣上后妃,岂能再享兵权一说?再说衡山公主今得宠得势,在朝堂民间都颇有威望,难保日后诞下皇子不会对圣上不利。陛下所虑无非是宫外遇刺一事,此事加强宫中守卫即可,何须兵行险招。

底下争执不断,庭穆想的却是她从梦里惊醒的模样,摆了摆手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已知晓,兵权一事先按下不提,只给她可调动天子亲兵之权即可,也算是抚慰了此次前朝老臣为衡山公主鸣不平之声。

底下人还想再劝,庭穆却示意不必再提此事,走出了殿门。

一时间无论前朝还是后宫,萧解忧风头无俩。

12

皇后父亲赵国公被查,是在萧解忧快要临盆之际,赵国公以谋逆罪、戕害皇嗣被论处,连同朝中党羽、幕僚悉数被查,甚至是久病多时的皇后也因此被废。

萧解忧听到这个消息并未流露出任何意外,赵家将后位和太子之位看得太重,萧解忧只需暗示一下他们便自乱阵脚把自己也给栽了进去。

萧解忧于五月顺利产下一子,名为汿。皇后被禁足多时,却也知道此次皇子降生想必陛下也是欣喜不已,宫中多年没有孩子出生,更何况是肃清朝堂后所出的第一个皇子。

她的父兄早已问斩,母亲及家中其他女眷大多被流放,唯独她,虽被废了后位,却迟迟没有别的处置。

桂圆回到永安宫的时候萧解忧手上还拿着拨浪鼓逗庭汿,她伏低了身子说:“公主,承晖殿的贵人请您一叙。”

萧解忧将手中的拨浪鼓放至托盘里,示意宫人将孩子抱走,理了理裙角才起身,道:“既如此,那便去见见也好。”

两宫相隔并不远,萧解忧没让人传步辇,一路走到了承晖殿外。

皇后如今的待遇大不如前,母家被抄,与庭穆的夫妻情分也断了,萧解忧看着她如今的光景,倒有些心生怜惜。

皇后看见她拘谨地笑了笑,“让你见笑了,坐吧。”

萧解忧示意桂圆到门外守着,轻声道:“其实这宫里并未有人作践你,你无须和自己过不去。”

皇后垂头笑了笑,并未作答,只问了两句清仪的近况。

说话间外面渐渐有雪落下的声音,皇后望向窗外,“下雪了。”

烛火在她的脸上镀了一层光晕,萧解忧在她身上看到幼年时见到住在西殿的几位太妃的影子,她们大多入宫侍奉祖父的时候都还年轻,祖父驾崩的时候也风华正茂,西殿短短几年萧解忧就从她们身上看见了超出身体之外的年迈,如今她也在皇后身上也看见了这种老态。

“宫中这种狼虎之地,吃人尚且不吐骨头,我若过得太好,就该有人对我的清仪下手了,你也是见识过的。”

萧解忧并不搭茬,皇后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我并非是想对你不利,我不过是不想让你生下皇子罢了,蜀绣楼中你喝的那碗酸梅汤里仅仅是损胎的,至于当街行刺……”有一滴泪从皇后眼角滑落,“父女一体,我只求你不要发难于清仪。”

她替自己又斟上一杯,“昔日圣上求娶我时曾与我许诺,我一定是太子生母,可如今……”

皇后苦笑一声,萧解忧替她将话说完:“可如今庭汿已经出生,朝中多有立太子之声,而你赵家却因获罪流放,你父也因此被诛。”

“你我心知肚明,我若是想对你不利,只消放出消息说你混淆陛下血脉就是了。陈年旧账被人翻出来清算,前朝那些老臣眼见着衡山公主曾蒙此羞辱,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宫中女子本就不易,我便想以此向你讨个人情,我只求清仪往后年年都能穿上我为她裁好的冬衣。”

皇后的视线落在殿内几口箱子上,她说得隐晦,萧解忧却也领悟了其中的意思,她起身要走,却听见皇后说:“你尚且忍辱负重生得下圣上的孩子,也定能护我的清仪长大成人,我相信你。”

她本不欲多说,却在迈出殿门的时候还是说道:“清仪有个获罪被诛的外祖家,又有个自戕的娘,你就不怕她日后在宫中更是举步维艰。”

她没等皇后说话,扶着桂圆的手向外走,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她伸手接一片雪花,红墙白雪,真好看啊。

皇后也推开了殿门,雪越下越大,从前让人从御园挪过来的梅花隐隐开了几朵,如今的承晖殿早就今时不同往日,整座宫殿四下无人。

她若是活着,任谁收养清仪都是顾忌重重,清仪还要以公主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出嫁,她不能被一个罪人亲娘拖累。

何况陛下恩怨分明,断不会因为公主有一个获罪的外祖而迁怒于她。

萧解忧刚走回永安宫,就听见有人来报皇后崩了,萧解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过头对桂圆说:“这宫中是越来越冷清了。”

13

皇后刚崩逝,后宫里就有嫔妃坐不住打起了清仪的心思,从前碍着皇后膝下只有公主,宫中各位妃嫔哪敢在皇后之前生下皇子。如今故人已去,陛下难得入几次后宫都是去永安宫,若是能抚养公主,一来能借机见陛下,二来也是给自己在后宫安身立命添一重保障。

也不知陛下是属意了谁抚养公主,探口风的人都甚至都找上了永安宫,希望萧解忧替她们当说客,桂圆也没客气,说近期贵妃不适不便见客,挨个打了回去。

她可巴不得她家公主别去趟这浑水,结果刚回殿内就看见有宫人替萧解忧围上斗篷,桂圆忙上前去,“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去紫宸殿,清仪年幼,皇后临终前托孤给我,过几日陛下若是挑到适合抚养的宫妃,我便是失信于人了。”萧解忧回身拍了拍她的手,“去传步辇吧。”

另外一重原因萧解忧没说,清仪失了生母,若养的人再不尽心,说不准就是另一个萧颜。

桂圆不情不愿地让人传了步辇,公主膝下已有皇子,若再将清仪公主也揽过来抚养,无疑是在后宫中招惹来更多的仇恨。

果不其然,后宫众妃在听说贵妃将清仪公主接回永安宫后霎时就不再议论此事,明面上没说,背后还不知道骂得有多难听。

谁路过永安宫不啐上一句,真是枉为一朝公主,有了亲生的大皇子还要将清仪公主也揽过去,竟一点活路也不给其他人留,未免忒独了。

可日子久了,谁都看出了清仪出落得越发水灵,性子沉稳端庄大气,要不说是衡山公主亲自教养出来的呢,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长公主的风采。足见衡山公主对她的用心,换作是旁人,可不一定对待清仪有这份上心。

14

史料记载,太祖九年,帝旧疾反复,无心理政,由贵妃代掌朝纲。天下大权,悉归贵妃。

衡山公主萧解忧从一开始的参预朝政,到后来政无大小皆与闻之,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

春去秋来,朝堂上违逆的声音逐渐消散,庭穆

也鲜少过问政事。萧解忧站在猎场上,看着先生教庭汿拉弓的姿势,庭汿堪堪两岁出头些,站立尚且不稳,心智却比旁人坚定,摔倒了也不曾哭一声。

有雪簌簌地从空中落下,萧解忧摸上自己的鬓角,她早前也在自己的头上看见了白发,她是真的老了。

萧解忧收了手,转过头问桂圆陛下可好?桂圆附在她的耳边道:“陛下今日还未曾清醒过来。”

萧解忧从袍袖里拿出一封信,她先是抬头望了望天,然后才把信交给桂圆,轻声说:“送出去吧。”

桂圆转头要走,又听见萧解忧唤她,她说:“一切都该结束了。”桂圆看见公主朝她挥了挥手,“去吧。”

雪光刺眼,桂圆走后萧解忧便踱步去了陛下寝宫,如今前朝后宫悉归她一人,庭穆还未清醒,宫中上下无人敢阻拦她。萧解忧看着床榻上的人许久,然后慢慢走出了寝宫。

她走后不久,庭穆才慢慢醒转,夏季海猫着身子跪在他的床边,呈上一封密信,庭穆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几次抬手又几次放下,最后他还是别开了头,说:“不看了,退下吧。”

他想起不久前他还比现在清醒的时长要多许多,他还有力气拉着萧解忧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低着头细细地嗅她头发上淡淡的桂花油的味道,问她:“殿外见过新上任的贺侍郎了?”

萧解忧轻轻地“嗯”了一声。说起此行是与陛下商讨奖励农桑一事,庭穆不曾置喙,也许是血脉之故,又或者是景元帝与文德皇后对衡山公主的悉心教养,庭穆恍惚觉得,这天下就算归了萧解忧,也并不会太差。

萧解忧得了庭穆首肯便走出了殿门,庭穆望着她出殿门的背影,过了好一会才叫了夏季海过来,问:“刚刚那贺知出门遇见贵妃,称的是贵妃还是公主?”

夏季海思虑了半秒,答道:“回陛下的话,是贵妃。”

庭穆听了这话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也许我本就不适合当这个皇帝。”

他厌烦了这种无尽的猜忌和勾心斗角的生活,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和枕边人的心口不一,让他彻底不再眷恋这个皇位。

仅仅是回忆前半个月的事情,便已让他觉得恍若隔世。

宫人端了药进来,由专人试过后呈在了庭穆面前,庭穆想起了那张没看过的密信,端起药盏一饮而尽。

他睡了一觉,梦里他随军驾马出行,长安花尽,他侧身向后看,仿佛看见那宫墙之中有一女子在牡丹花丛中翩然起舞,珠钗叮当。一恍神,便看见身后是人头攒动的长安街道,直至人烟散尽,他才发现眼前不过是白驹过隙梦黄粱。

次日试药宫人倒地不起后才有人意识到陛下的药里被人下了毒,刘医丞携太医署所有的医正跪在殿内,最后也只诊出蓖麻毒素已侵入陛下五脏六腑,如今无力回天。

最先预感到不妙的是夏季海,朝政刚稳,陛下若有闪失无疑是将贵妃和皇子公主置于风口浪尖。倒是庭穆,不疾不徐吩咐下去,“贵妃若来,便让她在外面候着即可,别让她进来,吓着她和孩子。”

他的嗓子嘶哑异常,头也觉得格外地沉,却依旧清醒地拿出一早拟好的遗诏交给夏季海,“你跟随朕多年,日后也要尽心辅佐幼主,庭汿有贵妃佐政,他定会是个好君王。”

夏季海正欲开口,庭穆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你办事一贯让朕放心,朕崩以后,贵妃与幼主在朝堂上怕站不稳根基,你要在宫中多多尽心。”

夏季海听出了庭穆的话外之音,含泪道:“是。”

“你且带人退下吧。”

内殿陡然变得空旷,庭穆抬眼看向殿门,他忽然在想,若是他出生得再早些,景元帝和文德皇后会不会也将他列入尚主人选?

他应该无论如何也比得过宋时翊,届时也许庭家不会覆灭,大齐也不是非要灭国亡朝。先太子宽仁勤政,大齐交到他的手上也许是另一番新貌,萧解忧必定也是最快乐无忧的公主。

又或者,萧解忧没有因为那一念之差救了他,北定王畏首畏尾难成气候,她也能嫁给宋时翊,快乐安稳地度过余生。

可惜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七年真的太长了,他就算倾尽全力也追不上。

何况他一失手,就将萧解忧推得越来越远。

庭穆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了幼时第一次见萧解忧的样子,她穿着青白色的襦裙冲他招手:“庭穆,快过来。”

那句话萦绕在他的梦里好多好多年,他伸出手慢慢向萧解忧靠拢,他说:“阿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

“若有来世,你还会不会想见到我?”

他慢慢地阖上了眼,不知这世间是否有神明,能不能听见他临终前的最后乞求。

萧解忧牵着清仪和庭汿立在殿门外,许久后听见里面的恸哭:“陛下崩了。”

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萧解忧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一滴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夏季海拿着庭穆的遗诏出来,萧解忧只字未曾听进去,只是宣完旨后夏季海站在她的身侧小声说:“娘娘,节哀。”

萧解忧接过旨意,她觉得腿有些沉,一步一步地往回宫的方向走,夏季海追了上来,“娘娘可曾知道陛下为何……”

萧解忧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她说:“夏内侍,你退下吧,本宫不想知道。”

一阵风吹过,吹起她头上的累丝步摇,她回身望,雪渐渐盖住了来时的路,她竟不知要何去何从了。

15

庭汿继位于柩前,萧解忧持有继位诏书,朝政在手的同时又手握兵权,就算有人提出异议也是蚍蜉撼树。

庭穆中毒一事,最后是夏季海抓到了藏在宫中一心想为旧主报仇的北定王府下人,夏季海特地领了人去萧解忧宫中。

彼时萧解忧正与清仪公主在御园放风筝,见到夏季海和他押着的人也并未表示什么,只是在他跪安之际没由来地说了一句:“你瞧清仪这样活泼好动的性子,从前我也是这样的。

夏季海一怔,便退了下去。

萧解忧回了宫便让人去取来庭穆拟好的继位诏书,她的手指从诏书上摩挲过去,她闭上了眼,觉得她的精气神都被耗尽,然后她便抱着这封诏书,沉沉地睡了过去……(原标题:《无人与我共白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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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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