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残春至,乍暖还寒。「荆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的荆棘岭横亘在唐僧西天取经团的面前。
这是一个唯有蛇虫伏地才能通过的一望无际、绿云茫茫的巨型路障,是唐僧西行朝圣绕不过去的坎儿,也注定步步该灾的唐僧在此难逃一难。
就在孙悟空猪八戒等人专心致志的披荆斩棘,开疆扩土的时候,荆棘岭千年树妖之一的十八公和赤身鬼使却突然出现,「化作一阵阴风」,将唐僧摄到了树妖大本营——木仙庵。
荆棘岭一难,很是离奇,植物成精,在《西游记》中也实属罕见。
不过,唐僧算是幸运有加。因为这次等待他的不是凶神恶煞的群妖和架在火炉上的蒸笼,而是由高年得道,仙风道骨的劲节十八公和霜姿丰采孤直公、绿鬓婆娑凌空子、虚心黛色拂云叟组成的荆棘岭四操,以及一场吟怀潇洒、雅味十足的诗咏会。
早说嘛,吓死唐宝宝了。
说实话,这场无所事事的几个臭文人发起的诗咏会,除了夜幕下的无限意境外,只剩下无病呻吟的辞藻卖弄,泛善可陈。
伴随着「雨润红姿娇且嫩」的杏仙,拈一枝杏花,风情万种的不请自到,诗咏会瞬间变成了调戏帅哥唐僧的拉郎配。
只不过,元阳未泄的唐僧向来有抵御美色引诱的超常定力。杏仙姑娘「挨挨轧轧,渐近坐边」的轻浮举动,一言不合就要唐僧「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的情俏言语,以及荆棘岭是个老头做媒保亲的行径,顷刻令唐僧颜色大变,「汝等皆是一类邪物,这般诱我!当时只以砥砺之言,谈玄谈道可也,如今怎么以美人局来骗害贫僧,是何道理!」而且任凭他们扯扯拽拽一晚上,愣是立誓不肯屈从。
杏仙姑娘欲求配偶的见爱之情,成为猪八戒钉耙屠岭的借口。
可惜了,木仙庵边的那一株大桧树、老柏、老松、老竹、丹枫、老杏,以及二株腊梅和丹桂,虽然「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傲风霜,消磨日月。一叶不凋,千枝节操」,历经千年苦修,多少劫数,方为千年树精,可到头来,却还是落了个枝残脉断,「根下俱鲜血淋漓」,结果了卿卿性命。
求偶之恨,只是借口,那,真正导致唐僧血洗荆棘岭的原因是什么呢?
在诗咏会其间,唐僧与四个老头搞了一场禅道辩论,听完唐僧「觉中觉了悟中悟」,以至于「悟实了牟尼手段」的参禅之路,拂云叟也简单介绍了他们的修仙之道,并无意间说了一段话,「似这话不叩冲虚,你执持梵语。道也者,本安中国,反来求证西方。空费了草鞋,不知寻个什么?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本参禅,妄求佛果,都似我荆棘岭葛藤谜语,萝壮浑言。此般君子,怎生接引?这等规模,如何印授?必须要检点见前面目,静中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生花。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
这段话,言辞激烈的批判了唐僧不守本土之道,舍本逐末,妄求西天佛法的荒谬,就算磨破了草鞋,终究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似乎也暗示着,唐僧取经,只是一场赤裸裸的镀金之旅,待他兴匆匆坐上旃檀功德佛的宝座,哪里还会顾及超度亡灵、普度苍生的初始使命。
这不仅仅是一场佛道之争,更是一针见血,着实戳中唐僧的痛点,并揭露了取经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或许才是千年树精惨遭灭门的根本原因。
然而,这等不能上天入地的树精,若无背后高人点拨或者自我顿悟,怎么能对佛道禅理,两头精通,并且参透取经计划如此绝密中的绝密?
老宋突然想到一个人,帮助孙悟空收服蜈蚣精——百眼魔君的紫云山千花洞毗蓝婆菩萨。
据黎山老姆对孙悟空的介绍,毗蓝婆「那圣贤有些多怪人」,而孙悟空初见毗蓝婆的时候,他竟是一个「头戴五花纳锦帽,身穿一领织金袍」扮相的「女道姑坐在榻上」。而她也亲口讲到,「自赴了盂兰会,到今三百余年,不曾出门。我隐姓埋名,更无一人知得」。
作为一个有权参加佛教徒追念在天之灵的祭会——盂兰会的大咖菩萨,却意图逃离所有人的视线,以一身女道姑的扮相,隐居三百年,这分明是单方面脱离佛国组织的表现啊。
是什么原因让毗蓝婆做出这样的决定,《西游记》原著没有给出答案。但老宋百思中揣摩,或许是她看破了诸如收人事费等等的不悦现象,又不能全身而退,为求自保,只能隐姓埋名,在佛门之外,潜心修为,并且将儿子昴日星官培养成人,成功潜入天庭,入驻光明宫,成为二十八星宿之一。
如此说来,毗蓝婆菩萨深谙佛道两界游戏规则,典型的脚踩两只船。
而毗蓝婆菩萨现住地紫云山千花洞,也一定是她在参加完盂兰会后,重新物色的居所。这里「青松遮胜境,翠柏绕仙居。绿柳盈山道,奇花满涧渠……修竹枝枝秀,红梅叶叶舒」,可谓松柏竹梅一应俱全,与荆棘岭的植被状况颇有神似之处。而一位喜欢花花草草的女菩萨,给自己起个「木仙庵」堂号,似乎也是有可能的,毕竟,那个「庵」字,本就指的是落发女僧的庙宇。
如果毗蓝婆菩萨曾经居住于荆棘岭,那么,她身边的松、柏、竹、梅也效仿观音菩萨莲花池里的金鱼,「每日浮头听经,修成手段」,甚至于窃听到毗蓝婆无意间泄露的佛家机密,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毗蓝婆菩萨的寂寞时光却一直没有改变,要不,她也不会在帮助孙悟空降服那只小小的蜈蚣精后,觉得自己「洞里无人,待我收他去看守门户」了。
寂寞如火,有时也会焚了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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