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第一章：不稳定的传送门
我们的生活不应该只有心酸和功利，还应该有诗和远方。
不稳定的传送门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电影是零点场，散场的时候已经两点。尽管已是六月里，天气依然凉爽，夜风拂面而来，吹散了一丝睡意。
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部落T恤衫，其实并不太合身，我穿的也是暗红色的部落T恤。等待入场的时候，她塞给我一件蓝色的联盟T恤。我无奈地笑了笑，把部落T恤脱了下来，把她塞给我的联盟T恤套在里面，再穿上原来的部落T恤。
“这一次，为了部落!”我半开玩笑说道。她倒是没说什么，默默地和我看完了两个小时的电影。离场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爆米花几乎还是满的。
“所以，你想去哪里?”我转了一个圈，信步倒退，面对着她说道。
大抵上，我们的关系正如眼下保持的距离。自然不是那种亲密的男女朋友关系，但至少还能约在一起看个电影，差不多就是这种友好而适当的距离。
“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她回答道。散场的人群从我俩身旁挤过。
我皱了皱眉，点了点头，勉强堆起一个笑脸，说道：“听起来不错，可是你打算怎么去呢?”
“这个嘛，我才不告诉你，”她扮了个鬼脸，嘟起了嘴，“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信。”
“我又不看科幻小说。”我装作无辜的样子说道。
“那你还看《三体》?”她语速飞快质问道。
“这不一样，大家都说好看，很多人推荐，还上了畅销榜，当然就好奇去看了。”
她努了努嘴，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她满脑袋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对所有新鲜事物充满了热情，她的生活好像每天都充满了惊喜。
而我呢，只是一个闲得发慌的毫无存在感的会计而已。除了一个月报两次税的时候，别人还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其他时间的存在感，就像外太空的大气层一样，稀薄、透明。我能想到的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去老特拉福德、安联、威斯特法伦看一次比赛。
3月份去上海看《星际争霸2》中国站的比赛，结果回来被她吐槽了一个月。
“你跑去上海就为了看一个即将死去的游戏的谢幕演出?”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都在消逝，世界上的一切都在渐渐死去，”我犹豫了一下，“甚至，连我们的感情都是如此，难道你不觉得吗?”
她甩头而去，我后悔了，这样的话始终是太直接了。这是实话，但没有人愿意听。
“折叠空间就像变魔术，只是个戏法而已，当然，这是对高维空间的观察者而言的。对我们——生活于三维空间的凡人来说，折叠空间是一种神迹，一种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神迹，我们只能感知，无法触碰。”
一年以前的同学聚会上，宇文冉试图向我们兜售物理学知识，他是理论物理学博士——或者按他自己的说法，在读博士生。
几个人意兴阑珊地听着，还有人低着头，在用手机玩炉石。只有她两眼放光，听得入迷，一脸崇拜的看着宇文冉。而我，坐于她侧后方，盯着她柔美的侧影出神，远远欣赏。这实在是一种奇怪的心理，在这个距离上，她的一颦一笑都让我着迷，可是再靠近一点，这份感觉便荡然无存，我无法准确地形容这种感觉。也许，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只可欣赏，不可触摸。
“举例来说，将一件东西、一个人、甚至一个小镇折叠起来，藏进高维空间。”宇文冉拿铅笔在白纸上画了一条直线，线条将白纸一分为二，接着他将白纸沿着线条折起来，捏起白纸向众人展示，“就像这样，你看不见铅笔画的直线了吧?它没有消失，这是肯定的，只是被藏了起来，你看不见，折叠空间也是如此。”
宇文冉环视众人，将白纸搁在桌上，等了片刻，看到了她期待的目光，于是继续说道：“反过来说，我们也可以将折叠进高维空间的物质召唤过来，借助于某些手段，像超时空传送门之类的玩意。”他用铅笔将白纸划线的地方戳破。
“不稳定的传送门可以吗?”玩炉石的忽然抬起头问道。
“你不要逗我好嘛?”她坐在椅子上俯身而笑，手中的可乐差点洒了出来。
“这张卡超厉害好不好，你想想，7费出个死亡之翼，你怕不怕?5费出个拉格纳罗斯，你怕不怕?”他争辩道，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宇文冉笑了，解释道：“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不过超时空传送门的难点在于维持稳定性，创造一个传送门需要耗费巨额的能量，这会撕裂空间，而且极度不稳定。”
“也就是说，假如能创造出稳定的传送门，我们就可以自由地穿梭于现实空间和折叠空间?”她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理解，言语中带着一丝兴奋，同时期待宇文冉用肯定的答案回应她。
“差不多是这样，”宇文冉朝她点了点头，“对高维空间的研究，我们还处于非常基础的阶段，很多理论都基于假设和推论，没有形成公论。”
就在这时她转过身，视线正好和我对上，她微微朝我笑了笑。
第二章：小雅镇
小雅镇，不存在的地方
正当我沉浸于回忆中的时候，她忽然问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去哪里?”我心不在焉地回应道。
“任何地方。”她炸了眨眼，用认真的语气说道。
我轻轻笑了起来：“东京，伦敦，还是斯德哥尔摩?”
她皱起了眉头，看我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你就不能有点想象力吗?”
“我一直都很有想象力。”我不以为然地自嘲道。
“小雅镇，我想去小雅镇。”
“它在哪里?”我问道，感觉问了一个傻问题。
“有一首歌描述过，我记得有两句歌词是‘因为我活在西边，只能有半个白天，”
“《西界》?”
“对呀，你以前唱过给我听的，还是在课堂上当着全班的面。”她脸色一红，露出羞涩的表情。
“我唱过吗?”我迷茫道，试图回忆起一些什么。
“当然，你居然记不得了。”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尴尬地笑了。
“那你再唱给我听。”这是一个不容辩驳的命令。
“只能眺望东边，你的世界太远，撑到想象的极限，幸福有多甜，可黑夜已吞噬我，就是拉不到你的手。因为我活在西边，只拥有半个白天，一到午后夜色就蔓延……”
她猛地靠了过来，亲吻了我。
我顿时傻住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她从来没亲过我。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我就要冲上去，紧紧搂住她，温柔地亲吻她，告诉她我愿意陪她去任何地方，就算是不存在的地方。
但是下一秒钟，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样不行，我还要上班呀，我不能这样做。有些人将这种东西称之为理性，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理性”是真正存在的，而在眼下，姑且认为它存在吧。
我的内心飘摇欲坠，天晓得我究竟在想什么。
她一直不乏追求者，她总是发信息告诉我，她和某某先生吃饭去了，但从来不见她和某某先生单独走在一起。
我搞不懂她的心思，有一次我问她，你要是不喜欢人家，为什么还和人家去吃饭呢?
她冷冷地说道，免费的饭票为什么不要?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酸溜溜地说道，原来你是把人家当作备胎，你怎么不蹭我的饭呢?
说起来，我们在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从来都是轮流买单。
她用异样的眼光扫了我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就你这样子，还想把老娘?
“你真傻，真的。”分手的时候，她的语气里满是哀怨。
我苦涩地笑了，心里满是伤感的情绪。我知道我亏欠她许多，即便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来说也是如此。她从来没向我提过什么要求，她觉得我把她当成备胎吗?
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说到底，结婚这种事对我来说，终究太难了。我害怕平淡琐碎的婚姻将原本相爱的人变成相互憎恨的人，但即便是这种可能性，我也不敢去触碰，我也没有勇气告诉她这些。
第三章：文字炼金师
《文字炼金师》
在这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好像彼此都不曾出现于对方生活中一样。就在几天之前，我忽然收到一封信，是她写的，信上写道——
再见了，亲爱的。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寻找小雅镇的路上了。
但有一些话，一直以来都想和你说的，既然不能当面告诉你，只能通过文字一一诉说了。
其实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羞涩腼腆，简直像个乖巧的女生。
我记得你第一次在课堂上唱歌的样子，紧张不安，手一直在颤抖。后来我才知道你是特意唱给我的。
我记得你《魔兽世界》里角色的名字，“冰月如霜”。是死亡骑士，对吧?
我曾经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可是到头来，你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多么希望你能陪我彻底地疯狂一把，但……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了，现实使我们像群星一般彼此远离，而友情遵循着热力学第二定律，渐渐降温，最后归于永寂。这是我们宇宙里不可逆转的基本法则。
还记得我们一起看的那部电影《去里斯本的夜车》吗?还记得电影主角阿玛迪欧写的那本《文字炼金师》吗?
我轻声读了出来：“如果我们只能依赖内心的一小部分生活，剩余的该如何处置。”
“我们生活在此时此地，对于过去的一切以及去过的地方几乎都被遗忘。”
“我们能够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对于眼前的时间洪流，它敞开着，又是未成型的。它自由如羽毛般轻盈。它不安又如铅块一般沉重。它是一种愿望?梦境般，又具有怀旧感，再一次站在生命中的那一刻，走上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那条让我们成为真正的自己的道路……”
信的结尾是一个潦草的“霜”字。
我把我和她的事告诉了宇文冉——当然，省去了一些细节，我想他可能能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东西吧。
你觉得她真的去小雅镇了吗?我是说如果你说的“高维空间”真的存在的话，我问道。
我想她只是旅游散心去了。一点也不像理论物理学博士的回答。
我去她单位问过，她领导说她打了离职报告，我解释道。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现在的妹子不都这样么?宇文冉戏虐道。
不，我了解她，她不是随性的人，她早就计划好的。
但是，现在又联系不到她，你做什么也没用。要我说，还不如安心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她就回来了。
有没有一丝可能她真的去了高维空间?我的心依然放不下来。
有这个可能，理论上来说。对了，你还在玩那个游戏吗?
嗯?
《炉石传说》。
怎么了?
“不稳定的传送门”，那一次有人问它能不能将高维空间的物质传送过来，你们都笑了出来。
那当然，当时你说理论上是可能的。
这种话从一个搞物理的口中说出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我们连观测高维空间都做不到，高维空间还只是理论上存在的东西，基于某种假设或者推论。所以说，一个电子游戏的卡牌可以将高维空间的物质传送过来，这并不好笑。相反的，这些事情给了我们很多启发。
是么?我将信将疑道。
不要把我们搞物理的想得多么陈腐、古板、死脑筋。实际上大部分人思想都很活跃、开放。我两个导师都很喜欢炉石。用他们的话来说，有助于开动脑筋。
可是，炉石和物理学有什么关系呢?
暴雪最近又出了新卡，对吧?新的“传送门”系列。它们比之前“不稳定的传送门”更稳定。就像我曾经提到过的，超时空传送门的难点在于维持稳定性。
然后呢?
假设我们造出了极度不稳定的超时空传送门，接下来怎样改进才能使它变得更稳定呢?这个问题引发了争论，到底是先让传送点更稳定还是先让传送过来的物质更稳定呢?也就是说，前者先选定一个大概区域，传送过来的都是那个区域的物质;后者是先确定要传送的物质，这种物质可能来自这个折叠空间，也可能来自那个折叠空间。暴雪选择了让“传送点”更稳定，观察这些卡牌呈现的结果很有意思。
好像有点复杂，我回答道。
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不可能一步到位，造出“小雅镇传送门”，将她传送回来。也许你应该写信给暴雪，让他们加一张卡牌——“小雅镇传送门”。
那我去加州送披萨可能还快点。
别担心，也许她真的只是旅游去了，等心情变好就回来了，宇文冉安慰我。
但愿吧，我带着失望结束了和宇文冉的对话。
第四章：西界
《西界》
我站立于电影院过道前，数张电影海报挂在一边，海报上主角姿态夸张，表情做作，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在浪费时间。暑假里真是一堆蠢电影，每一部都一样蠢，蠢得无可救药。
可是，我曾经也说过《魔兽》是蠢电影来着。《魔兽》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起来，光明大教堂的尖塔自黑暗中显现，狮鹫降落在暴风城城门右侧的飞行点，监狱的守卫被卡德加变成羊，从卡拉赞塔顶扫过逆风小径的景色，幼年萨尔在片尾的怒吼，披着长发、手持血吼的格罗玛什·地狱咆哮，杜隆坦坚毅的眼神。铁炉堡、暴风城、卡拉赞、地狱火半岛、黑暗之门、黑暗沼泽，画面一一掠过。还有，那盒几乎没有动过的爆米花。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我想念的不过是那个陪我看电影的人罢了。
既然不想看电影，那就去打炉石吧。我穿过电影院，来到这家网吧，网吧的人并不算很多，还算安静，也没有人抽烟。
我开了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四处张望。左边有几个人围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炉石的新卡牌。
“大漩涡传送门，NGA专属卡牌吗?原来大漩涡都是1费的……”
“魔爆术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月光林地传送门，这张牌不错，6费有女王，老牛。”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带个女王和老牛?”
“铁炉堡传送门，出个阿古斯，亏成马。”
“阿古斯还不是最差的好不好，现在那个‘无面蹒跚者’才是最垃圾的，5费招个1/1，回4点血。哈哈……”
“银月城传送门才是最蠢的，4费招个末日，我觉得这张卡应该改名，叫末日传送门。”
“一群菜鸡，连5级都打不上去，还指点江山。”
“算了，我们还是去守望先锋开车吧，有些人连198都舍不得。”
我把注意力又放在我的电脑屏幕上，我叹了一口气，想要找寻一张根本不存在的卡牌，我登陆战网，启动游戏，点进卡牌收藏页。我来回翻页，一张张卡牌从眼前一闪而过，我知道我想找的根本不在这里。
我进了对战模式，随便选了个卡组，按下“开始”按钮，排到了对手。本以为这会让我紧张起来，结果丝毫不管用，我机械般地将卡牌一张张打出，错误百出，伏笔丛生。最后我实在心烦意乱，点了投降了事。
我下了机，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往外走去。经过电影院时，所有人都是欢声笑语。
走到出口时，手机响了起来。我拿出来看到，是她打来的。我下意识地接了电话，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过了几秒，歌声传了过来。
“阳光越过窗沿，我在阴影里面，才过正午十三点，就漆黑一片……”
声音有些嘈杂，不是很清晰，但我立刻就听出这是我唱给她听的《西界》，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这一段录了下来。
“虽然和你面对面，却看不到我的脸，感觉到你不安的视线。暗自祈祷上天的垂怜，在长夜的边缘，给我一丝光线，让你再看我一眼……”
一个清脆的女声，自我身后飘来，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我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转过身，这一瞬间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笑了出来，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