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从泉田先生的故事讲起——
2012年2月19日的中午,泉田先生正坐在一个大石块儿上,好像上辈子就已经在这里生根发芽。他想不明白,过去的30个小时中自己是怎么在香港的麦里浩径上挪动90公里的。这里是香港一百公里越野赛的最后一个检查站——铅矿坳,此时,离比赛关门时间还有2个小时。
铅矿坳被称作是“山坳”一点也不错。HK100的最后一道关卡——全香港的制高点——大帽山,此刻正高高在上地俯瞰匍匐在它脚下的臣民。而铅矿坳就是夹在草山和大帽山之间的一处低谷。
泉田先生就正处于这个低谷中,他再也不想往前迈任何一步了。泉田先生也正处于心情的低谷中,内心的渴望与肉体的消磨形成巨大的矛盾,不断吞噬他曾经的承诺,就像去年的海啸无情地吞噬着他的家乡,他在日本的家乡。
作为2011年日本海啸的受害者,泉田先生身上承载着家乡人民的信念。他发誓要完成这个以高难度著称的100公里超级马拉松越野赛,带着这个特殊的使命为自己,为家人,为了乡亲们而奔跑。然而,来到“铅矿坳”时,他实在坚持不住了,准备弃赛。
不要嘲笑他,相信大部分越野爱好者和马拉松发烧友都明白那种冰冷又绝望的感觉,更何况当时他是背负着一个承诺而来,相信“弃赛”对他来说是相当痛苦的决定。
不一会儿,扫尾组来了。毫无疑问,在比赛中遇见这帮人并不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比赛即将进入尾声,更悲剧的是…你,就是“尾声”。这让原本落魄的泉田更加郁闷,他知道自己的承诺必然是无力回天了。
可是扫尾组并没有把他扫走,反而不断地鼓励这个处于低谷中的男人,让他重拾勇气。泉田先生重新振作了起来,并且身边多了这些“sweeper”作伴。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来拿走小铜人的,而是带着一份寄托去完成比赛:是的,完成比赛,哪怕超过了32小时的关门时间!
最终,泉田先生完成了比赛,官网显示成绩是32小时27分59秒,超过了关门时间近半小时,但是对于泉田来说终于没有辜负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
在HK100的赛道上,被关门并不可耻。只要你完成了比赛,你就会获得尊重(事实上,所有的耐力赛都大抵如此)。冷冰冰的数字并不能真实地还原每一名参赛者在赛场上的痛苦与挣扎,还隐匿了成绩之外的故事。
赛后,通过扫尾组的某位成员,很多人听到了这个故事都深受感动。其中包括泉田的未来妻子,哦不,应该说是现任妻子。因为去年,他们结婚了。
我相信,泉田永远记得2012年的这届港百,是那么深刻地改变了他的一生。
其实在香港,每年都有很多场一百公里级别的超级马拉松越野赛:毅行者,香港一百公里,TNF100,大屿山100等等。但是在圈子里,人们提到“港百”一般不会问“你说的是哪个港百”,而是心照不宣地意会“Vibram®香港一百公里越野赛”。纵观中国百公里越野赛的发展史,可以用一句话形容,“开风气也,TNF100;发扬光大者,HK100”。毫不夸张地说,你可以没参加过港百,但如果没听说过港百,那么就妄称越野圈中人了!
尽管在香港一百公里越野赛之后,其他大大小小的香港越野赛如雨后春笋般林立,但是在大家的内心深处,唯有港百让众多越野爱好者有种归属感。“这不是一种魔力,”HK100创始人Janet女士在接受爱燃烧的采访时说道,“或许这是一种宿命吧,我们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了合适的地点上。”
2011年之前,香港只有一个百公里赛事,就是爱燃烧“香港超马越野系列赛”专题第一篇《毅行百公里,方得见初心》中谈到的“香港毅行者”。然而毅行者是一个团队赛事,尽管这几年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越野跑爱好者参加,但从它48小时关门时间的设置,到 “trail walker”的名字,都可以看出其初衷不是越野跑,而是以徒步为主的赛事。所以在那个时代,想参加百公里越野跑的个人赛事,最好的选择就是走出国门参加比赛。
虽然欧美地区现在仍然有着相当可观数量的高质量越野赛事,但是走出国门参赛也意味着耗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就算你年富力强、挥金如土,仍然也无法克服时差、水土不服、语言不通等客观存在的问题。
“我和Steve觉得在香港本土举办一场百公里个人赛事,对于香港越野跑者来说是一件很棒的事情,”Janet分享着创办港百的初衷,“这样香港的越野爱好者就不必大费周折跑去国外参赛了。当然,换个角度说,这对于海外的越野跑爱好者来说也可以欣赏到香港的另一面——除了购物之外——最纯粹自然的一面。”
但是世界上总会有那么几个“否定论者”,在你准备努力的时候给你注入负能量,告诉你你不行。他们会说:在香港组织一场全新的百公里越野赛事太难了!这反而激将了Janet,让内心倔强的她更加努力。用她的原话说:“我要证明他们是错的!”
首先是赛道设计。选在哪呢?西贡。对,就是西贡!这里有香港最漂亮的自然景观,美丽自然的海滩风光,当你跑在沙滩上会有种远离城市奔向大海的感觉。Janet如此设计,是想让参赛者花更多的时间在西贡半岛上,因而也就有了港百前五十公里几乎都在西贡半岛的路线。
此外,全港的地标性景观、最高点“大帽衫”,哦不,是大帽山,也必须在涵盖在内。不过说是大帽衫也差不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翻过大帽山拿到大帽衫”。作为港百的最后一做山头,翻过大帽衫几乎就到了终点,领到完赛纪念品帽衫一件。
诚然,Janet认为在同等的技术难度、天气、地形条件下,动辄六七千米的总爬升会比4500米爬升的港百要难上许多,但是Janet有自己的赛道设计哲学。
在采访中Janet谈到:“我认为难度水平只是超马越野赛事的一个方面。如果赛事只关注爬升和下降而忽略其他方面,那么在整个24小时中,你就会发现自己一直在直上直下地爬台阶!好的赛道设计应该是‘流动’的,并且让参赛者有种探险的感觉,除了难度还应该让他们感受到自由和友爱。和马拉松路跑赛事不一样,每一个超马越野赛事彼此都不尽相同。当你选择了它,你选择的就是一场旅行,一次独特的经历。在我看来,一个越野跑者参加超马赛事,不仅仅是锻炼心肺甩甩胳膊腿儿那么简单。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对于我们来说,HK100是‘不止于越野赛’了。”Janet微笑道。
从2011年第一届港百的200多名选手,到2012年的750人,再到今年加入UTWT(世界越野跑巡回赛)成为其第一站、3.5小时1500名额爆满...参赛选手数量的指数级增长、加入UTMB积分赛、越来越多的世界越野跑精英参赛无一不说明了港百的火爆程度。
不要以为大家现在对“Vibram®香港一百公里越野赛”品牌的忠诚度是与生俱来的。
这几年参赛的选手或许永远无法想象,HK100在宣传初期的窘境。当年因为预算有限,Steve和Janet每人拿着一摞厚厚的宣传单,守候在其他赛事的起点和终点处塞给选手们、介绍港百这个当时还是新兴的赛事。而明年,2015届港百名额一票难求以至于抽签参赛。短短五年间的蜕变,背后隐藏了多少辛酸。
如今,港百已经是全港最经典的越野赛事,并且引领着中国越野跑者们的步伐。说它是“发扬光大者”一点也不过分。越野跑这门新兴的运动在全世界各个地方都算是小众的运动(尽管在有些地方可以追溯到久远的历史),但是不得不承认越野跑也就是在这几年内开始流行起来的。
笔者认为,中国越野跑爱好者的迅速增加,与HK100在中国越野跑圈的影响密不可分。对于这个观点,一向谦虚的Janet女士继续谦虚,但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开心:“这个嘛...不好说,不过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棒了!”她分析,之所以这几年越野跑运动在中国和世界各地遍地开花,是因为它最近接人类的基本需求。在过去,人们几乎想不到“幸福”和“融入自然”是多么相似的两件事儿,但是这个观念逐渐从人类的内心深处被唤醒。并且越来越多的人把这项运动介绍给他们的朋友,大谈在自然环境中越野跑的好处。笔者认为,Janet的越野跑哲学揭示了这项运动的真谛,其实正是马斯洛所提出的“自我实现(Self-actualization)”和“自我超越(Self-Transcendence needs)”。
在港百之后,其他大大小小的香港超马越野赛相继出现,如本专题随后即将谈到的TNF100,大屿山100,HK168等等。作为这些香港越野赛事的“前辈”,Janet却不敢让港百以“导师”的地位自居。在香港,有很多赛事组织者之间的互动式分享会,他们之间都会尽最大程度上互相帮助,如有必要甚至可以在比赛当天做赛事的志愿者。虽然这些赛事都是紧随港百之后才创立的,但在Janet看来他们的地位是平等的。她认为这种“百花齐放”的氛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趋势!
与TNF100、大屿山100等其他香港百公里赛事相比,Janet认为虽然同为百公里越野赛事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不同,港百却自有独具一格之处。它是纯粹的“受之于跑者还于跑者”。港百一路走来,接受过很多跑者们的帮助,甚至Janet和Steve本身就是越野跑者。这造就了港百与生俱来的的一种特质,让海内外来参赛的跑者们有种“归属感”。同时,港百的成功也离不开赞助商们的支持。资金的注入,物资的分配,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支出。更深层次的,赞助商的经商哲学和赛事的精神还要相互契合。
当然,不能忘了还有一群“宁可多走几里地也要毫不犹豫地帮助选手”很赞的志愿者们。100公里的比赛对于很多选手来说20多个小时就可以结束,但对于志愿者来说只有一个时间:32小时。32小时守在一个固定的地点,在香港的冬天其艰辛可想而知。几年以来,他们都是港百最坚强的后盾。可以说,是这些因素以及这种“付出”成就了港百的独特之处。
就如同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一样,一场成功的比赛背后也一定有个伟大的女人。采访进行了这么久,大家不免被Janet女士的谦逊、付出以及她的人格魅力所感动。笔者相信这种谦逊的人格魅力也是造就港百扬名的另一大因素。而中国那句古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就是对她和人格和港百之间最好的诠释。
说了这么多可能读者也会对Janet女士本人感兴趣:身为越野跑者和港百总监,她是怎么处理这种身份的转换?其实这几年,越野跑者创办越野赛在国内外越野跑圈并不罕见,国内多个民间越野赛的赛事总监于雷,国际的精英越野跑运动员K天王、镝木毅,都会面临着这个“身份转换”的问题。
对此,Janet女士觉得虽然身为赛事总监会比作为一个跑者感到更大的压力,但是作为前者会让她真切地感受到每名参赛者的梦想,实时分享他们越过终点线时的喜悦。这将是Janet最值得自己珍藏的回忆,并且单纯以跑者的身份是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情。想到日本UTMF总监镝木毅在终点等候每一位完赛者,大连100公里越野赛总监于雷在终点拥抱每一名选手,这些之间都有着极其相似的精神。相信他们站在终点时的笑容是一样温暖的。总之,用Janet自己的一句话来形容:“组织赛事是我的使命,而越野跑则是我的激情。”
关于港百,有多少人参赛,就有多少故事发生。泉田先生的故事,终点线上的婚礼,于雷子尘的小金兔…要说的话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新西兰越野跑运动员Vajin Armstrong,在HK100越野跑电影《不止于越野赛》中的结尾说道:“跑到最后时,心情真是百感交集。一则是觉得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一则是意识到自己即将跑完全程,完成了目标。对我来说,最重要是那份能超越自己的极限,并完成比赛的满足感,当中有喜也有悲。沿途经历的种种困难,眼看这场超耐力赛,就在这一刻统统要结束了,一种达成自我超越的真实满足感和喜悦油然而生。”
能让一名精英运动员有此感悟,关于赛事也就无须多言了。港百如此,本文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