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结局的故事——尽管结局已定。
No.1
朋友住院,跟她同病房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姓唐,我们叫她唐姐。
唐姐48岁,论年龄我们可以叫阿姨,但她看起来不过四十岁,所以叫姐。跟其他病人比起来,唐姐似乎病得更轻——她时常保持微笑,戴一顶粉红色毛线帽,半躺着织毛衣,她手指修长灵活,声音轻柔有力。床头总摆着几本书,不常翻动。
可是,她癌症晚期,正在化疗。
相对而言,朋友的病很轻,做个小手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唐姐常说,生病这件事由不得自己选择,听医生的就好,其他的不要想,心情好更加重要。
No.2
唐姐没有陪床,大多数时候她一个人待着——除了吃饭的时候。
早餐、午餐、晚餐都是唐姐的丈夫送来,准时准点。我特地看过时间,每天、每餐送来的时间误差不超过十分钟。
显然,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但唐姐跟她的丈夫看起来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丈夫来时总是风尘仆仆,工服上油渍、污渍重叠。如果分开来看,这个男人是个大老粗,嗓门大,语速快,好像还不爱干净。跟唐姐着实差距很大,甚至跟他带来的食盒也格格不入。
食盒精致,仿陶瓷,表面有青花,一盒三层,荤素饭菜分离。装食盒的手提包也好看,浅粉色,上面有桃花。
以貌量人最不可取,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真是心细如尘:搭饭桌前,他会去洗漱间洗干净抹布,把饭桌仔仔细细擦拭一遍;放到病床上时,他总会频繁低头看两边是否会碰到妻子;他总会喂妻子,一口菜一口饭,小口小口喂;蔬菜多肉菜少,米饭稀软,汤浓油淡;妻子吃完,他又小心翼翼收起小桌板,同样擦拭一遍,洗完手回来给妻子擦手、擦脸;临走前会扶妻子起来走一小段路。
每天如此,每餐如此。
No.3
唐姐说,丈夫跟她一样是教师,但因为她的病辞了职,现在很辛苦,要做饭,要去做小工挣钱,要来照顾她。
夫妻两只有一个儿子,刚硕士毕业不久,进了一家大公司,待遇还不错。说起家庭时,唐姐的样子很幸福,但她的眼睛里总是有一丝忧郁。
唐姐的毛衣织了一大半,看起来很精致,还有蓝色的花。朋友说她住进来时唐姐就已经在了,这毛衣也织了很久。其实看得出来,虽然唐姐表面云淡风轻,但她很辛苦——她甚至不能坐着超过二十分钟。
好在一切如常,唐姐看起来也没有太糟糕。
No.4
一天中午,天气晴朗。
丈夫提着饭菜来了,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安静地坐到妻子床前,看着妻子。
唐姐说,累了就歇一会,我正好也不饿。
过了好久,丈夫才开口说,我们.......我们不.......不治了,好吗?孩子拿不出钱了,我也挣不到钱.......我对不起你。
唐姐听完只是轻轻一笑,拉住丈夫的手,看着他说,好,你带我回家。
第二天,唐姐就和他丈夫离开了。离开前,唐姐把她床头的书送给了我们,并说感谢我们的陪伴和照顾。
书是余华的活着,扉页是唐姐写的一句话:我想活着,待小儿成婚,待夫两鬓斑白。
No.5
后来,我们不知道唐姐怎么样了。
但也深知,如同唐姐那件没有织完的毛衣,我们深知它的结局。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为什么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苦难为什么总是来找自己。当身处囹圄无法脱身时,人们大多会憎怨世事不公、上天无理。
但其实,大家都一样,都在负重前行。只是有的人承担了更重的苦难。
那些苦难沉重、污浊,令人不快,使人悲伤、自怜、绝望,让人在沼泽里下沉。
可是无论如何,请你相信,当你感觉顶不住的时候,磨难也一定快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