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苍空,乱云飘过,喧嚣,红色,吹来无数。(西方)一夜没睡,想好了,决定了,心里舒服了。
慢慢走出房间,在台阶上坐下,头顶满树韶光,枝叶的罅隙里斜斜地透着记忆,落满一地凉凉的思念。四岁以前和爹娘一起的时光已经模糊,反而是那几年到处流浪,与恶狗夺食的日子记忆犹新,所以当江叔叔在大街上,把在垃圾堆里捡食的我带回江家后,没人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欢喜,没人明白有家和家人对我多么重要!
我有想念的人,也有人想念我!
我有需要的人,也有人需要我!
我有保护的人,也有人保护我!
我在这世上不再是一片孤单的叶子,我有了自己的枝枝蔓蔓,牵牵绊绊,来来往往,我和这个世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一次,江叔叔一高兴,把我抱了起来,一旁的江澄瞪大了眼睛,虞夫人冷哼一声摔门而去。因为在江澄的记忆里,江叔叔抱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在那天晚上,江澄以他的小狗被送走为由,把我关在了房门外,他说“这是我家,我的屋子”。可我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是“那是我爹”。其实江叔叔对江澄严厉,是把他当做未来家主培养的,他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而我是不一样的。但小孩子只会比较,不懂对错。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又被抛弃了。漆黑的夜,凄凉的心,我跑到外面,爬上一棵大树,把自己掩在枝叶之间。我想象着自己也是一片树叶,有这么多叶子陪着我,我就不孤单了。
听见师姐的声音时,我开心到想哭。即使从树上摔下来伤到了腿,可一趴到师姐背上就立刻不疼了。后来我们找到了哇哇大哭的江澄,从小就嘴毒心软的江澄,那一晚我们三个人发誓要永远在一起。
她是最好的师姐,帮我把江叔叔送的大了的鞋子改合脚,给我煲最美味的莲藕排骨汤,永远信任我,关心我,爱护我。
他是最好的兄弟,虞夫人罚我时总在祠堂外面等我,我惹出祸事总帮我收拾,永远嘴上骂我心里担心我。
他们给了我最渴望最想要最奢求的亲情和温暖,所以,为了他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所以,金丹,也是可以的!
我开始修炼的时间比江澄要晚,他们正宗的世家子弟从出生时便受家族熏陶、法器影响,成长过程中还要受无数次安魂礼。我虽然没有这些,4岁以前我娘也用了一些独门术法帮我打基础。所以我的金丹虽然比江澄晚结一年,但修为精进的很是迅速。若把我的金丹给他,江澄的功力可以上升好几级。他终于,可以赢我了。
有风吹过,遍体生寒,人间忽晚,山河已秋,我看着温情,笑得很开心。原来这世间竟有两个我,一个假装快乐,一个真心难过。
温情问:“那你怎么办?”
温情说:“我只有五成把握。”
我没有力气去想我怎么办,我全部的力气只够想江澄怎么办。即使五成也值得放手一搏,试过才知道。而且万一失败,我就和江澄一起修炼不用金丹的术法。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向命运低头,在艰难中找到希望,于荒凉处走出繁华。
遇到宋岚,让我想到了“骗”江澄的法子。后来我们才知道,晓星尘和我都说了同样的谎话,都做了同样的事情。嗯,谁让我们同属一个师门呢!
夕阳洒落,树影斑驳,长空落日,孤烟摇摇,千里青山,落叶飘零,不堪烈酒,却是愁先醉。哄好了江澄,约定明日出发去找抱山散人,将师姐托付给宋岚帮忙护送至兰陵金氏。一切都安排停当,今晚我想独自大醉,我想和往事干杯。
第一杯酒,敬江叔叔和虞夫人,谢谢他们在我最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家。即使虞夫人再不喜我,她也给了我容身之处。只是,也许,虞夫人临走前可能后悔收留了我这个“祸害”吧。
第二杯酒,敬我的金丹,谢谢它支撑了我潇洒骄傲,恣意妄为的少年风光。这是我和它相守的最一晚,明日别离之后,我再也不能使出那令人惊艳的剑术,我再也不是永远第一的莲花坞大师兄,我再也无法登上修为的高峰。但它将带着我的力量,替我去履行守护江澄的诺言,“云梦双杰”,终究只能由一个人去完成了。
第三杯酒,敬心里的另一个人。谢谢他……谢谢他……,我不知道,谢他什么,但心里就是很想谢他。他迎风而来,宛如千树花开,让我默然想念,寂静欢喜。想起他,心里温暖;想撩他,心里偷笑;想见他,心里期盼。
只是,之前没有机会对他说的话,以后,也不必再说了。之前说过的话,以后,也做不到了。
多年后回首来时路,发现得到与失去一直贯穿了我生命始终,得到一些,就会失去更多,而失去的部分,又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失去父母,来到江家;失去金丹,得到阴虎符;失去正道大统,修炼诡道术法……
最终,失去的人,失去的东西,失去的年华,失去的自己,不过都成了故事。千帆过尽,曾经的问题已如过眼云烟,我才终于明白,我其实只想要一个人而已。故事从头,依旧如初,始于心动,终于白首。
这个人,他从头到脚都发着光,他懂我悲欢,知我冷暖,为我挡风遮雨,伴我余生漫漫,在苍颜白发中将我手牵。他,是我永远的专属少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我终于把自己灌醉,因为我想做梦 。都说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可我见过鹿,见过鲸,却在梦醒时,没有见到你。
把江澄带到半山腰处,用布条蒙住他的双眼,再一次千叮万嘱,机会只有一次,金丹只有一颗。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头却无限悲凉。
江澄,这颗金丹给你,从此我们互不相欠了吧。
我从另一条小路走向山顶,不长的一段路,却走得异常沉重艰难,仿佛每走一步,都是把自己推向未知的深渊。
突然很想最后一次高高跃起,摸一摸树顶的绿叶。
突然很想最后舞一次剑,让旷野的花花草草为我鼓掌叫好。
突然很想给他发一封飞书,只是问问他最近好不好。
可最终,我什么也没有做。
躺到床上,温情最后一次问我:“你,决定了?”因为她准备的所有麻醉药剂全部不能使用,必须在清醒状态下剖丹,否则会影响金丹质量。
我笑着点点头,却已经没有力量说话。我让温宁把我的手脚用绳子绑在床边柱子上,怕自己会忍不住挣扎,怕自己会忍不住退缩,怕自己会忍不住后悔。
当冰凉的刀子一点点划开皮肉,我清醒地感觉到肌肉的痉挛与抽搐,甚至能感觉到鸡皮疙瘩一颗颗冒了出来,火辣辣的感觉从腹部窜上头顶,随之又被铺天盖地的剧烈疼痛席卷全身。金丹周围像是被万根灼热的利刃刺穿,再将一缕一缕的皮肉生生撕扯起来,然后连筋带骨不停地翻绞碾磨,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温情一直紧咬着嘴唇,但她的手一直很稳,未有半点颤抖,她真是最好的医师!
温宁给我嘴里塞了一块白毛巾,怕我咬破嘴唇。我死命拽着绑住手腕的麻绳,任那粗砺的绳子勒进掌中,渗出的血浸染着绳子并向两端逐渐蔓延开去,仿佛我不断被抽离的活力。
生不对,死不起,我连昏过去的权利都没有。清醒,清醒,必须时刻清醒。清醒地痛苦,清醒地失去,清醒地忍耐!我只能用另一种更大的痛苦去刺激自己,努力保持清醒!
我想起虞夫人,她的紫电抽在身上的感觉,她把我和江澄捆在船上,让我死也要护好江澄的样子;
我想起江叔叔,他把师姐推到船上,让我照顾好他们后,转身独自回莲花坞的背影;
我想起我和江澄潜回莲花坞,看到曾经朝夕相处,活蹦乱跳的师弟们全都倒在血泊之中,小六的前胸被一剑洞穿,江叔叔和虞夫人满身鲜血,手仍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想起江澄一耳光将我扇在地上,疯了一样掐着我的脖子怒吼:“你替他们出什么头,现在云梦被灭,我爹娘死了,你逞什么英雄!”
直到我想起温宁把昏迷的江澄,还有江叔叔虞夫人的尸体带到我面前时,我终于感觉到了比现在的剖丹更大更深的痛苦:后悔!!!
这些天我一直不敢去回想莲花坞发生的事情,可那些情景如镌刻在脑海里一般,永不消褪,反而在每次面对师姐和江澄时,都更加清晰。
江澄哭着说:“你救我干什么?我拿什么报仇?你让我活在这世上,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吗?”
师姐哭着说:“我怪你什么呢?爹娘被杀吗?江氏灭门吗?阿澄失去金丹吗?怪谁有用吗?”
我真的后悔了,后悔在自己还不够强大的时候,任性妄为;后悔在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冒然出手;后悔在自己懵懂无知的时候,连累伤害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
原来,当我自以为对这个世界很重要的时候,这个世界才刚刚准备惩罚我的幼稚。
后悔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我宁可自己去死一千次一万次。现在的痛只是在惩罚,在偿还,在赎罪。若没有前面的后悔之痛,也不会有现在的剖丹之苦。别说金丹,就是江澄要我的命,我也会给他。
“我有悔”,重生归来,那人对我说。后悔如一把钝刀子,凌迟了我一世,凌迟了他十六年,我懂他的痛。
两天一夜,咬破了三块毛巾,拽断了五根麻绳,汗水混合着血水湿透了被褥。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金丹被一点一点从身体中剥离,曾经汹涌的灵力一滴一滴从身体中流失,渐渐平息、平静,直到变成一潭死水,再也兴不起波澜。这潭死水漫过心房,让那里也逐渐归于死寂。
泪水再一次从眼角滑落,一滴祭前途,一滴祭理想,一滴祭誓言。
我以为这已经是最悲惨的时刻,可无知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地狱之门已经敞开,巨兽已经露出尖牙利爪,它不喝够鲜血又怎会善罢甘休!
蓝湛,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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