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谭维维：惊艳2015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万佳欢
12月11日《灯塔》的彩排结束，谭维维走下舞台，整个人就像立刻变了一副模样。她懒懒斜靠在电梯里，蔫蔫的，很难想象5分钟前这个女歌手一把抓起话筒登台的样子——她爆发力十足，甚至会给人一些压迫感。
谭维维把原因归结为惯性。她认为，自己的身体机能已经习惯了舞台状态，“到了那个地方就会能量‘自燃’，一唱完，气就泄了。”
从2006年获得“超级女声”选秀亚军之后，谭维维被大众认识已近10年。而一直到今年，她才算是真正跻身国内一线歌手的行列。2015年，她从年初的《我是歌手》唱到年尾的《中国之星》，极少有瑕疵和失误，更因为提供新鲜的娱乐产品给观众带来惊喜——由她演唱的几首传统、民族音乐嫁接流行或摇滚乐的歌曲，直到如今还被观众津津乐道。
给你一点颜色
12月5日，谭维维跟五位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汉一起出现在综艺节目《中国之星》里。后者奏起乡土气息浓重的民乐，喊唱出华阴老腔，谭维维则回应一句高亢的“女娲娘娘补了天，剩下块石头是华山”。
观众们惊讶地发现，这是谭维维在跟几位70多岁的华阴老腔老艺人一起玩摇滚。歌曲颇带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的质感，全场沸腾。
一曲唱毕，节目推荐人崔健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把这首名为《给你一点颜色》的歌曲称为“教科书级的、民谣音乐与摇滚乐结合的最佳典范”。
“她（谭维维）根本不是把我当作推荐人的，她是让我坐在那儿，让我学习的。”崔健在节目中说。
现场观众对谭维维的演唱给出了惊人的支持——300位观众里，有299人给她投了票。随后，这首歌迅速红遍微博和朋友圈。
实际上，《给你一点颜色》是谭维维为了《中国之星》在几天内匆匆创作出来的新歌。她一直有将中国传统音乐元素跟摇滚乐结合起来的想法，而很多人向她推荐了华阴老腔。
华阴老腔是以陕西省华阴县（现华阴市）当地民间说书艺术为基础发展形成的一种汉族皮影戏曲剧种。声腔刚直高亢，表演动作粗犷豪放，被称为“黄土地上的摇滚乐”。
“没有人具体地考证秦腔是不是中国最早的摇滚乐，但我知道很多中国的摇滚人都来自于陕西，”谭维维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那片土地的辽阔和音乐人的豪迈非常摇滚。”
通过作曲家赵季平侄儿赵盾的帮忙，谭维维打电话先后联系到陕西省歌舞剧院和华阴文化馆，辗转联系到陕西省华阴市的张喜民等几位老腔艺人。几人平时都在家里务农，但他们的老腔表演曾经在电影《白鹿原》中出现，还曾参加央视《我要上春晚》，差点跟崔健的《一无所有》合作、登上冯小刚执导的马年春晚。
将传统音乐、民族音乐和现代流行音乐嫁接在一起不是件新鲜事，但这样的嫁接并不容易，几年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此类作品不算太多。
谭维维在排练《给你一点颜色》时也碰到了实际问题。老腔团队唱起歌来自由豪放，似摇旗呐喊，他们不戴耳麦，听不到鼓点也踩不准节拍。歌曲排来排去，一直十分混乱。到最后，就连谭维维都觉得自己“有点白日做梦”。她说，这是一次冒险。
而歌曲最后的呈现效果令她惊讶——即使几个老汉没有踩到节拍，但并不妨碍他们把全场唱High。
“中国传统音乐本身所有的元素就足够我们深挖一辈子，” 12月11日，谭维维在“影响中国”2015年度人物颁奖典礼上说，“我们应该做传承者，实际我们做得很不够——我们总是拿外来的东西，不是我们的东西不好，而是挖掘不够。”
谭维维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声乐系，科班出身，大学时接触古典音乐和民族音乐更多。她对藏族歌曲怀有亲近感，也更偏爱演唱民族风格的世界音乐——对她来说，这种表达方式“不用拐弯抹角”“不累”。
几年后，高晓松看了她写过的一些只言片语，觉得她性格直爽，告诉她：“其实你的内心特别摇滚。你就这样说话，挺好的。”那段时间，她疯狂喜欢上平克·弗洛伊德的摇滚乐，自己也开始进行摇滚尝试。
在综艺节目中，谭维维常常从民族和传统演唱方式中寻找营养，这是她所擅长的领域，也是她的聪明之处——如今的观众口味日益刁钻，他们要求在音乐真人秀节目中听到更多的歌曲新创与新编。在《我是歌手》节目里，观众们印象深刻的谭维维式“嫁接歌曲”就包括民歌加摇滚的《康定情歌与溜溜调》，以及跟杭盖乐队合作、既有马头琴又有呼麦的歌曲《乌兰巴托的夜》。
谭维维奇观
2015年2月6日，谭维维第一次出现在综艺节目《我是歌手》的歌手阵容中。她要唱的歌曲是黄绮珊原唱的《灯塔》。
这是一首难度很高的歌。彩排时，她不停给自己挑毛病，紧张不已。
虽然来到《我是歌手》，但谭维维的参加方式比较特殊：踢馆歌手。
“照理讲她应该是首发的，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样的条件，”音乐人刘天健评价，“怎么会是她来踢馆呢？”
2006年获得“超级女声”亚军之后，谭维维一直没有在真正意义上走红过。她错过了第一季《我是歌手》，第二季一直在等待机会，但最终还是没能参加。 “我希望这个机会可以帮助我。”她说。
“参加《我是歌手》之前，她的压力确实很大。”谭维维所在的公司，天浩盛世CEO周浩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2013年，谭维维看到与自己同届的“超女”尚雯婕在《我是歌手》上的表演，觉得“特别惊艳”，同时也开始反思自己：我到了这个舞台，会像她那样惊艳吗？在第一次参加《我是歌手》时，她这样评价过去的自己：井底之蛙。
节目里，谭维维把《灯塔》唱到“披星戴月，日夜追逐，哪怕一无所获”，很多现场观众开始鼓掌。到最后的高音阶段，全场都惊呼起来。DJ郑洋说：“每一句歌词说的都是她此刻的心声。”最后，谭维维不仅踢馆成功，更意外地获得当期节目第一名。
谭维维的“逆袭”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的。2015年1月1日，她正式加入经纪公司天浩盛世，似乎宣告了一个新的开始。
对于音乐类综艺节目来说，2015年呈现了不同的面貌。它们对现场型歌手的需求也大大提高。选秀出身、唱功扎实的谭维维自然进入了节目制作方的视野。
周浩用“天时地利人和”来形容谭维维今年连续参加综艺节目的状态：《我是歌手》结束后，《最美和声》觉得她适合在节目中担任导师——与其他节目中主要担任点评嘉宾功能的导师不同，这个节目的导师也要跟选手组队进行演唱。参加完7月到9月灿星制作的新节目《蒙面歌王》，崔健又邀请谭维维参加《中国之星》。
一年之内，连续4个季度参加4档音乐综艺节目，这意味着她几乎平均每周都需要新编或新创一首歌曲。周浩认为，除了天生一副好嗓子，对音乐的感悟、嗅觉有天分，谭维维还“很努力很努力”。这一年，对她的身体和心理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她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休息。她信佛，想去藏地转湖都挤不出时间。
“今年给了我很多机会，让我把10年的积累用最好最快的形式展现给观众。” 谭维维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周浩则总结，2015年可以称为她的“回归年”或“爆发年”。
曝光率高了，观众们才渐渐发现圈内人士对这个女歌手的认可。她是涂惠源的徒弟；高晓松当过她制作人；《我是歌手》总决赛上，谭维维竟然请来中国摇滚教父级人物崔健给自己做帮唱嘉宾，共同演唱《鱼鸟之恋》——此前，崔健几乎不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观众们还很惊讶她稳定的音准和信手拈来的高音。
作家韩松落则写道：“她和黄绮珊一样，已经成为中国流行音乐界的‘奇观制造者’，人们对她们有一种至深的相信，这种相信近乎迷信：她们每次出现，都必然贡献出新的奇观，更高的高音，更宽的音域，更奇特的表现方式。”
“感谢父母给了我一个天生的嗓子条件，”谭维维解释，“但从2008年之后，我才知道‘唱歌’跟‘音乐’是两回事。唱歌是自己好表现，音乐则是另外一回事。小时候我只是爱唱歌，因为飙高音能得到掌声和表扬，但现在，唱大歌、高音只是情绪所至。”
她认为，参加这些综艺节目，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2015年的自己都处在一个最好的时候：“还是来自于积累。别人看到的你一下子很闪光，但可能你在用十年的时间做准备。这些准备可能不是具象的，就是普通的生活。”
情绪记录者
《给你一点颜色》火了之后，有人指出，其中8句歌词（如“天空有大地做伴了/鸟儿背着太阳打转了”）与渭南作家路树军的诗《关中古歌》极为相似，有抄袭之嫌。随后，谭维维的助理通过电话向路树军道歉，称谭维维“一开始不太了解，以为是首老歌，就引用了一部分”，并在作词者一栏中增加了陈忠实和路树军的名字。
其余的歌词则来源于谭维维对自己情绪的记录。
录完《中国之星》第二期节目，她飞回北京。回家的路上遇到堵车，卡在路上动弹不得，她望向窗外，只见天空一片灰霾。
《中国之星》节目组规定，第三期歌曲的主题是“颜色”。
到了第三期节目，她“夸下海口”，要自己创作一首歌。旋律已经在写，但是歌词一直没有方向。看到雾霾，她突然觉得此情此景十分切合节目主题。
“当时觉得环境一塌糊涂，突然觉得，应该还给自然一点颜色。”谭维维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她在歌词里这样写：“为什么天空变成灰色/为什么大地没有绿色/为什么人心不是红色/为什么雪山成了黑色。”
“我们的生活在这里，天空，跟生活息息相关。我只是把我看到的，用最笨的方式，口水话一样地说出来。”她说。
有人说歌词太灰色，太多愤怒。“我只是在针对个体发问，”谭维维说自己一直喜欢设问，“如果每个人都问问自己是否约束好了自己，那大自然就会更好。”
无论如何，对环境的关注已经成了这首歌的关注点之一。有媒体甚至在报道标题里形容，《给你一点颜色》就是“雾霾之歌”。
实际上，谭维维的很多歌词都对当下公共话题有所关注。最突出的表现是在2011年发行的一首歌曲《hold不住》，其中涉及了大量当时的社会热点话题，包括地沟油、航空管制、剩女和新婚姻法。一个豆瓣网友调侃：“谭维维的新专辑直接叫‘新闻联播’得了……”
她总结，自己没有写作技巧，只能算是一个情绪的记录者，表达自己当下最热血的情绪和反应。
谭维维一直十分情绪化，从不讳言自己在某个时期的感受。
最初，她是一个骄傲的歌手。绝大多数人认识谭维维的时间是在2006年获得湖南卫视“超级女声”亚军之后，而在那之前，她在四川省内已经拥有了不俗的成绩和声名。大学第一年，她就因为嗓音条件被四川省人民艺术剧院借去演音乐剧，演一场20块钱。大二结束，她穿着军装，跟随成都军区战旗歌舞团四处演出。她曾回忆：“不夸张地说，那个时候恨不得把他们正式演员都给比下去了。” 那时候，四川省经常举行一些大型晚会，很多演出她都会被安排在很好的位置，有时候甚至是压轴歌手。
20岁那年，谭维维就在成都举办过“个人独唱音乐会”，后来又推出自己的第一张专辑《高原之心》。在唱歌方面，她自然有一股傲气。2005年，当李宇春、张靓颖等四川学生去湖南参加“超级女声”比赛走红时，她已经去过维也纳金色大厅，在中国新春音乐会上献唱，还在音乐人三宝的大型音乐剧《金沙》中出演女一号。刚开始表妹让她去报名参加“超级女声”时，她的回答是：“你让我去当评委吗？”
2006年，24岁的谭维维去北京参加中央电视台举办的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一天比赛结束，她觉得评委给的分太低，一个人站在演播厅外面哭。当时韩红是“青歌赛”的评委，她很奇怪地问谭维维：“哎，小姑娘你哭什么呀？”谭维维回答：“你们把分儿给我打低了。”
她曾回忆这件事，觉得那时的自己“十分愚蠢”：“当时特别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后来，她果断退出了“青歌赛”，转而参加湖南电视台的“超级女声”选秀，虽然只获得亚军，但也算一战成名。
看起来，谭维维的个人事业在2006年已经抵达波峰，但不想很快又跌入谷底。“超级女声”赛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连续参加经纪公司安排的各类商演，有时候甚至每天要跑两个地方。看起来风风光光，但她心里十分痛苦。“做什么事情都急躁，经常发脾气，”谭维维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不容易安静下来。躁得很。”
后来，她觉得自己找不到音乐风格，没有方向，每天不知道该干什么。有几次她开车开到悬崖边，“甚至想冲下去”。
这种“找自己”的状态一直持续到2010年才有所好转。28岁那年，谭维维有很长一段时间足不出户，就把自己闷在家里疯狂听歌。在高晓松的帮助下，她开始制作自己的第四张个人专辑《谭某某》，方法与众不同：高晓松、汪峰、旅行团乐队等音乐人挨个跟她聊天，听她的想法，再站在她的角度写歌。
在专辑里，她也开始尝试自己写歌词。它们展现了她当时的状态想法，有些宣泄情绪的意思。高晓松在做专辑时经常因为想法不合跟她吵架，于是她在歌曲《Fight》里一开头就唱：“闭嘴你个高晓松，你又准备来教训我。”
而主打歌《谭某某》的歌词暗讽同届的“超女”冠军尚雯婕——“我站在冠军左边/陪她嬉皮笑脸/她样样都不如我”，谭维维因此饱受争议。这件事情带来很了很大的争议和批评，直到现在，她都还在为此买单。
“我们希望谭维维能做一个有态度的音乐人，”周浩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个定位跟艺人的个人性格有关。”
现在，谭维维常常自省。她说：“小时候是狂，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但是慢慢地了解生活之后，你会更谦卑。”她认为一个优秀的音乐人应该是谦卑的，要有一颗敬畏之心。
“还是不能太孤芳自赏，”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我们能听到的所有音乐形态都来自于生活。说实话，舞台上灯光打在你的身上，很美，但我要是一直不下去，或者生活中也把灯光打上，那就完了。一定要回到生活中去。”
第738期《中国新闻周刊》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