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山下有一朵梅花,村子西边住在青龙河的拐角附近,房子的主人叫武科。
按当地的方言土语,穆瓜和“木瓜”谐音,是“木头脑瓜”的意思。可这位穆瓜脑袋瓜却特别灵,记性特别好。前些日子,允许乡下人出外闯世界跑生意,穆瓜也随着大流走南闯北外出了几年,虽然什么也没捞住,却不知在哪里遇见了高人,记了一肚子民间灵验秘方,认识了许多不知名的药草,回家以后,就公开打出看病行医的招牌。深山野沟交通不便,村里人长疮害病,开始时不得不找他,谁知看一个好一个,名声越来越响,生意越做越红火,小日子慢慢转过劲来。他盖了房子,买了家具,还和一个外号叫“山里红”的小寡妇结了亲。穆瓜看病行医,用的全是中草药。所以,每隔三朝五日,他总要到鸡鸣山里转悠转悠,寻几味药草回来。这天早饭后,他扛上药锄,挎上竹篓,带了几个包子进山了,先在滴水崖下转了几圈儿,挖了几棵天麻、当归、三叶草之类,又忽然想起邻村几个老人要他配一些强筋壮骨的药酒,需要几根指头般粗细的花红蛇,就决定再到盘蛇岭看看。
盘蛇岭自古就是蛇的王国,据老辈人的传说,这鸡鸣山里原是上界神仙昴日星官居住的地方。唐僧取经时,被一条红花大蟒蛇挡住了去路,师徒四人不得脱身。观音菩萨请昴日星官降妖捉怪,昴日星官摇身一变,恢复原形,原是一只红花大公鸡。它掐住大蛇的脖子狠狠往下一摔,星官跳下凡间正要去吃它,大蟒苦苦哀求,保证以后不再作恶。星官这才给它一条生路,让它住在一座小山头上,从此那地方就叫盘蛇岭了。所以,它的子孙后代大大小小的花红蛇就老实温驯得多了,轻易不咬人,即使咬了人也无毒,不会有什么大的伤害。
穆瓜刚刚爬上盘蛇岭,走不多远,忽然发现路边草丛里横七竖八躺着几条半大不小、浑身是血的花红蛇,有的被掐断了脖子,有的还在痛苦地抽搐。这是怎么回事?穆瓜正大惑不解之时,忽然,“嗖、嗖”两声,从荒草棵子里跳出两条狗来。
这两条狗一青一白,个子足有二尺多高。穆瓜乍一看就觉得眼熟,好像在附近哪个村子里见过。可它们钻到山里干什么来了?他低头一想,猛地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最近半个月,山前山后十几个村子里不知怎么了,正在轰轰烈烈地打狗,村村成立了打狗队,闹得家家不安,鸡飞狗叫。眼前这两个家伙,莫非是为躲杀身之祸,钻进荒山野岭,偏偏闯入了蛇的地盘,双方才打起来了呢?他心里明白,这狗虽然吃肉,却从不吃蛇,咬死了闻都不闻。这两条狗难道是饿得发慌,无处觅食儿,想打我这百十斤的主意呢。
想到这里,穆瓜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双手紧握药锄把,横在面前。再看那两条狗,虽然肚皮扁扁的,却全没有伤害他的意思。那条大青狗在他的身前身后亲亲热热地蹭来蹭去,跳着撒欢儿。大白狗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咬着他的裤角,往草丛里边拉。
它还仰着个脑袋,眼里满是渴望的神情,那意思好像是说:“跟我们走吧,跟我们走吧……”
穆瓜只得大着胆子,忐忑不安地跟着它们向草丛深处走去,在一个天然石洞面前,两条狗停了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石洞的两侧密密麻麻躺着二三十条死蛇,这里原来大概是个蛇窝。穆瓜大着胆子往洞里仔细一看,不由轻轻吁了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下了地。
这个洞有农家常见的红薯窖那么大,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落叶上边卧着一条大花母狗,正有气无力地扭动着身子,痛苦地呻吟着。它的一条腿上血糊糊一片,显然是出外寻食的时候,被猎人打伤的。花母狗的身前身后,有几个毛茸茸的小狗哼哼唧唧地拱来拱去找奶吃,那模样让人又可怜又可爱。
穆瓜总算明白了,这两个家伙客客气气地把他请来,原是要他为这条大花母狗治伤啊!他转过身去,向两条狗点了点头笑了笑,那意思是说:请二位放心,我很快就会把它洽好的。他随即从竹篓里抓出一把三叶草,又转到附近的草丛里挖了几棵刺脚芽,放在一块石头上砸成糊糊,然后猫着腰钻进石洞里面,把草药小心翼翼地敷在花母狗的腿上,又顺手扯下腰里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包扎了一下。这才喘了口气,斜靠着洞壁坐了下来,又伸手抓起一条小狗,放在大腿上逗着玩儿。
这条小狗长得特别招人喜欢,绒球一般的身子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唯独两眼周围一圈黑色,似乎是戴了一副墨色眼镜。刚才,穆瓜为它妈妈治伤的时候,小家伙好像是很懂事的样子,绕着那条伤腿舔来舔去,想让妈妈减轻痛苦。
穆瓜玩着玩着不由笑出声来:“你这个小宝贝,还真是个孝顺儿子呢!”
经穆瓜这么一诊治,那条大花母狗安静了许多,不大一会儿,就合上眼睛呼呼睡着了。穆瓜轻轻拍了拍怀里小狗的脑袋,把它放在地上,又扔下几个包子,才起身告辞。
半个月后,村里的打狗运动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了。一天拂晓,穆瓜一觉醒来,忽然听见院里一阵声音。他干的是医生的职业,很注意自己家里的环境卫生,既不喂猪羊,又不养鸡鸭,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穆瓜奇怪了。他急忙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子打开房门,顺着声音寻到墙角一看,不由又惊又喜:“啊?小家伙,原来是你呀!”
这正是那只黑眼圈儿小狗。十几天不见,它长得更壮实了。穆瓜连忙弯下腰去,把小狗抱起来,亲亲热热地在它的脸上蹭了又蹭。
穆瓜原来就是光棍一条,虽然和“山里红”作了半路夫妻,但并没有生下儿女。所以,他对这条小狗就特别喜欢,简直爱如掌上明珠。他好看《水浒传》,低头一想,就从梁山好汉里借来了绰号,把小狗取名为“青眼虎”,他对“青眼虎“可真够意思的,虽然说不上食则同席、卧则同榻,但不管什么好吃的,从未忘记给它留下一份,又在后院里为它修了个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狗窝。隔不了两天,还总要领上它到青龙河里洗个澡,在沙滩上晒晒太阳,“青眼虎”可真算掉进福窝里了,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它长成了一条威武雄壮的大狗。
虽说穆瓜的生意越做越好,手里也有一笔较大的存款了,可“山里红”总嫌他财发得太慢,一天到晚絮絮叨叨,要他放下干熟的营生,改行去跑大生意。开始她只是罗嗦几句,穆瓜没当回事,笑笑而已。谁知“山里红”火气越来越大,到后来竟然摔碟子打碗,掂着擀面杖满院子追打“青眼虎”出气。穆瓜心疼那杀狗,只怕打出个啥毛病来。再者,就这样一天到晚吵吵闹闹日子怎么过下去,只得依了她,答应跑一趟试试。但是,做什么生意呢?
“山里红”不假思索地说:“带个几万块钱下汉口,到汉正街贩衣服,回来转手就是对半利。”
穆瓜犹豫不决:“带那么多钱,路上可不保险呀!”
“咱雇赵大狗的船,连保镖也省了,保你一身无事。”
“山里红“似乎早有准备,什么都考虑得妥妥贴贴。
穆瓜无可奈何地说:“中,样样都依你,赔了钱可别埋怨我。”
赵大狗个子长得壮实,又会几路拳脚,贷款买了一条木船,跑襄樊,下汉口,干上了个体运输户。一听穆瓜说这事,他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你放心,我包你来来回回平安无事。现在连咱山里人都想赶新潮,卖衣裳正走俏,你这着棋算走对了!”
穆瓜取出所有的5万元存款,让“山里红”缝在贴身口袋里。上路前,“山里红”又叫多带俩钱,顺便旅游旅游。穆瓜不敢不听,咬着牙又借了2000元,这才带上形影不离的“青眼虎”,和“山里红”一块儿上了船。
船往下水走,又是顺风,不知不觉就行驶了200多里,出了青龙河,驶进襄江口,沿着大洪山边缘向东南而去。这天晚上,来到一个名叫“鬼见愁“的地方,向前望去,两岸峭壁林立,直插半空,江面上水流湍急,涛声如雷。
赵大狗回头看了看穆瓜的脸色:“从这个峡谷口进去十几里,全是险滩暗礁,过往船只从来不敢夜间行走,弄不好就要喂鱼。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息歇息,明天再开船吧!”
穆瓜忙说:“自从上船那会儿起,你老哥跟你嫂子这百十斤都交给你了,咋说都行。”
赵大狗的脸上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将篙轻轻一点,那小船便像箭一样擦着悬崖的边沿打个旋儿,绕到那座山的背后停下了。
穆瓜站在船头看了看,左边是一片黑森森的芦苇,右边是一片灰蒙蒙的沙滩,月色昏黄,波光闪闪,好一个幽静的所在。赵大狗一头钻进船舱,不大一会儿,便端着一小盆猪头肉,夹着一瓶二锅头钻出来,乐呵呵地要穆瓜和他喝两口。穆瓜不好推辞,陪着他在船头坐下,赵大狗还要把“山里红”喊醒吃一点儿。穆瓜说:“女人家喝什么酒,让她好好睡一觉吧。”赵大狗把酒倒进碗里,两个人就这么吃着喝着。不大一会儿,穆瓜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正在这时,“青眼虎”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摇着尾巴卧到了穆瓜的身边。上船后,几顿饭都是“山里红”做的,顿顿都是勉勉强强只够三个人吃。穆瓜知道“青眼虎”一直都在挨饿,但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和她计较。
赵大狗一见“青眼虎”过来,似乎很高兴地说:“让它也喝一口吧?”
穆瓜醉眼矇胧地咧着嘴巴笑了笑:“狗还会喝酒?
赵大狗说:“我有办法。”说着,他用手抓起拳头大的一块猪耳朵,放在酒碗里浸了两下,笑眯眯地递到“青眼虎”面前。那条狗的确是饿急了,闻都没闻一下,张开嘴巴接过去,大口大口地嚼起来。不大一会儿,它便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地找地方睡觉去了。
穆瓜本来就不是盛酒的料,赵大狗没费多大劲儿,就把他灌得七歪八倒,软绵绵地歪在船头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又酸又疼,难受极了,睁开眼睛一看,霎时大吃一惊,把酒也吓醒了。
原来,他被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浑身动弹不得。那赵大狗像座黑塔一般,叉开两腿,光着膀子,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凶神恶煞似地站在他的跟前。
穆瓜竭尽全力挺了挺胸脯,扯着喉咙喊了一声:“‘山里红’,你快来呀!”
“我早就来了。”
那女人扭着腰肢,从桅杆下半落的船帆后面走了过来,浪声浪气地说,“还想留下什么话,你就给我们俩说说吧。”
穆瓜如同当头挨了一闷棍,顿时明白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咬牙切齿地吼道:“你们、你们这……”
赵大狗把手里的刀子晃了晃:“别喊了,在这个地方你再喊也是白费劲儿。”
“山里红”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还跟他罗嗦什么?快把他收拾了,咱还要炖狗肉呢!”
赵大狗咧开大嘴笑着,一把将“山里红”搂在怀里,在她的脸蛋上狠狠啃了一口:“我的小心肝儿,你说,让他吃‘刀削面’呢,还是‘清炖鸡’?”
“山里红”在他怀里扭着身子:“你这都是啥名堂啊?”
“要吃‘刀削面’,我这一家伙下去,就把他吃饭家伙砍了。要吃清炖鸡,就给他个囫囵尸首,扔到江里算完。”
“还是清炖鸡好,也免得弄得血糊淋拉的,还得我给你刷船板……别忙,他胸口上还装着2000多元呢。”“山里红”急忙说。
赵大狗点点头扭转身去,一脚踏在穆瓜的肚子上,猛力一扯,撕开他的上衣,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一甩手扔给“山里红”。然后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将穆瓜轻轻一提,举了起来,正要向江心扔,忽听“嗖”的一声,“青眼虎”一阵风似地跳了出来,直向赵大狗扑去。赵大狗心里一慌,身子向后一闪,一脚蹬空,和穆瓜一块儿掉进江里。“青眼虎”一见主人有难,一声怪叫,后腿一蹬也跟着跳了下去。
赵大狗魂都吓飞了,他虽是江边长大的,很有些水上功夫,也不敢和一条恶狗在江里玩儿命,他扎了一个猛子下去,手忙脚乱地游到船边,抓住船帮,慌慌张张爬了上去,抓起竹蒿,猛力一撑,逃向夜幕深处。“青眼虎”也根本顾不上和他计较,只管汪汪叫着,在水里钻来钻去,寻找主人。
前边已经说过,船是擦着大洪山向东南方向行驶的,这大洪山又叫绿林山,在湖北随州市境内,是西汉末年新朝时候王匡、王凤率绿林军聚义之处,山里留下许多名胜古迹、奇峰怪石,风景秀丽可爱。近几年来,国内外游人到此探奇揽胜、寻幽访古的,每天都有很多很多。
第二天午饭过后,从那白沙滩尽头之处的器柳丛中缓缓走出几个人来,中间是位满头银发、西服革履、手执黑漆拐杖的老人。老人姓王,是香港泰华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听祖上人一辈一辈传下来说,他们这一支王家,是王莽篡汉时绿林军首领王匡、王凤的后裔,到底是几世传人,家谱如何续法,尚不得而知。时近垂暮之年,来日无多,老人总想了却一桩心事。所以,这次就借回国洽谈生意之际,带上儿子女儿,由汉口沿江而上,直奔绿林山访祖寻根来了。
在他们的左前方,一位风姿绰约的导游小姐正口齿伶俐地向客人叙说当年绿林义军与荆州两万官兵激战白沙滩的故事。讲着讲着,她忽然轻轻惊叫一声,用手向前一指,喊道:“那是什么?”
众人连忙顺着她的手指向江边望去。“啊?是一条狗,还拖着什么东西呢!”
“走,快看看去!”
江边,浑身上下满是泥浆的“青眼虎”虽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仍死死地咬着一根绳头不放,拼命地往岸上拖。它四条腿深深陷进沙土里,两眼几乎迸出血来,但丝毫不松口,更不能喊叫。稍有不慎,主人便会被重新卷入漩涡之中。从昨天深夜到现在,它拖着淹得人事不醒的穆瓜在江面上盘旋了十几个钟头。当地人都知道,这江里的水是面善心恶,表面上看去波澜不惊,水底下却一个漩涡套着一个漩涡。“青眼虎”好不容易把穆瓜拖到岸边,但是那几尺高的锯齿般的河坎子却使它无论如何也拉不上去了。由于漩流推着穆瓜来来回回激烈地摆动,那指头粗细的五股麻绳已经断了三股。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先生一家赶到了。
大伙儿七手八脚把穆瓜拖上了岸,解开绳子,让他伏在沙滩上,搬一块石头塞在他的肚皮下边,空出他肚里的水。“青眼虎”浑身散了架似的瘫软在一边,王先生的儿子忙从旅行包里掏出几个包子、两根火腿肠摆在它的面前,赞许地拍拍它的脑袋说:“吃吧!”
大约有一顿饭的工夫,穆瓜终于恢复了知觉,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不知这群陌生人是干什么的。但是,当他发现那根麻绳和卧在身边的“青眼虎”时,马上想到昨夜的一场劫难,顿时孩子似的“唔唔”哭了起来。
听了穆瓜的诉说,王先生一家深表同情,叹声不绝。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连这条狗都能帮助你,何况世上还有许多好人。这样吧,你和我们一块儿回去,先到公安机关报个案,然后在这大洪山里玩儿几天,养养身体,等等消息,你看怎么样?”
这才是雨不大淋湿衣裳,话不多暖人心肠。穆瓜千恩万谢,随着他们回到了山里下榻的宾馆。不用说,吃住的费用都是王先生掏腰包。王先生一家旅游途中碰到这样一件奇事,尤其是在祖先浴血奋战的故土上救出一条人命,大家都显得特别兴奋,对待穆瓜格外热情,问寒问暖,关心倍至,连那条狗也和他们混熟了。老人还专门要穆瓜和自已同住一个房间,每次游玩归来,总要再唠唠家乡变化、风土人情,二人常常谈到深夜还没睡意。
相处了两天,穆瓜渐渐看出来,老人有个毛病,每次饭后总要捂住心窝跑到洗手间里吐一会儿酸水,常常正坐着说话儿,他却突然连打几个饱隔,样子非常难受。
一次,穆瓜忍不住问道:“王先生,这个毛病你怎么不治治呢?”
王先生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我这病有十几年了,国内外的大医院不知跑了多少个,治一次好一次,隔不了三天还要犯,总也除不了根儿。说疼也不算疼,要顶也顶得住,最伤脑筋的是在客户面前有失风度。看来,这个毛病只怕要带进火葬场了。”
穆瓜问:“十几年前,你一定碰到一次意外事故吧?”
老人说:“我在新加坡遇过车祸,出院以后就得上了这个怪毛病。”
穆瓜说:“你这病,按中医上说叫膈食症。如果在我们家乡,你这病就好治多了。”
老人忙问:“你们家乡是怎么个治法?”
穆瓜说:“那是个民间偏方儿,只用三样东西,一是红花老公鸡,二是花红蛇,三是红皮儿酒谷。这三样儿都带个红字,所以药名就叫‘三红丹’。方法就是先捉一只老公鸡,把它关在笼子里,两天之内,只喂它喝水,不喂它一颗粮食儿,让它把肚里的东西排净。再把花红蛇剁成饺子馅儿一样,拌上红皮儿酒谷喂它。而后把鸡的粪便收集起来,放在瓦上烘干,研成细末,黄酒冲服,喝上几次,这个病就会除根了。”
王先生高兴地说:“这才叫偏方治大病啊。那红花老公鸡不到处都有吗?”
穆瓜说:“是的。可那花红蛇在别处就太难找了,而在我们家乡的盘蛇岭上却想要多少有多少。剩下那一样红皮儿酒谷,是一种小谷子米,产量很低,人们多年不种它,也只有我们那山窝里才有。所以我说,只要你老不怕路远,到我们家去住两天,你这病就治好了。”
王先生乐了:“为治这病,天南地北、东京、巴黎我都去过,这三二百里地又算什么,咱明天就走。可是,公安局那头昨办呢?”
穆瓜叹口气:“反正我留有地址,有消息他们会通知的。先回去给你看看病吧。”
长话短说,第二天,王先生便包了一条船,带上一家人,随着穆瓜逆流而上,日夜兼程,来到了梅花坳。穆瓜让王先生他们住在自己家里,安置完毕,就忙着买鸡捉蛇,泡制药物,指导王先生按时服用。转眼过了半月,王先生果然完全康复,饭食正常,精神倍增。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王先生一家要准备上路了。在分手的时候,老人让儿子打开密码箱,取出整整齐齐的几沓人民币,放在穆瓜面前。穆瓜不高兴地说:“王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王先生诚恳地说:“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咱们中国有句古话,同船过渡,还得八百年修行呢!这一回总算咱俩缘分不浅。我也帮了你,你也帮了我,咱谁也不用客气。这是三万块钱,我要说送给你,你一定不要。不过,帮我买点东西总可以吧。”
穆瓜笑着摇了摇头:“你老真会开玩笑,在这深山野沟里,能给你买啥东西呢。”
老人一字一板地说,“100只红花老公鸡,100条花红蛇,100斤红皮儿酒谷。”
穆瓜乐得拍着大腿:“我敢保证,你这病不会再犯了,还想吃多少‘三红丹'呢。”
“不是我吃,是卖给别人吃。”
“卖给别人吃?你想开药厂啊!能行吗?”
“怎么不行呢。”
王先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打开了话匣子:“看病行医你是内行,要论做生意你可就不如我了。想挣钱发财,首先得看准行情,其次得有点超前意识。这个‘隔食症'是一种常见多发病。而且,就那么一小包卖个三五百块钱,肯定没有问题。你想,有这样一本万利的事,咱们为何不干呢?
对王先生这番一说,穆瓜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伸着拇指连声称赞:“高!高极了,是该大干一场啊。”
王先生摆摆手:“暂时还不能大干。我打算先少生产一些,试销一下看看。我在汉口还有一家分公司,等会儿我把地址留下。东西买好之后,你联系我,我在汉口码头上等你。记住,这事宜早不宜迟,越快越好。估计蛇不太好捉,没有活的,死的也可以,反正三两天也坏不了。”
穆瓜最后说:“买那么点东西,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呀。”
王先生说:“剩下的钱,你把生活安排一下,再加上劳务费、运输费、旅途花销,也就差不多了……这事我们见面再说吧。”
王先生交待完毕,匆匆告辞。穆瓜一直送他们到青龙河边,望着他们登船上路,渐渐远去,方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回了村子。
当天下午,他就把买的100只红花老公鸡、100斤红皮儿酒谷安排好。第二天一大早,他带上“青眼虎”,登上了盘蛇岭。
那花红蛇脾性温别老实,轻易不咬人。可它行动却非常敏捷,跑起来“哧溜哧溜”像箭一样快。尽管盘蛇岭上这东西多得到处可见,草丛里、岩石上爬得都是,可穆瓜掂着药锄追来追去,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忙活了个把钟头,连死的带活的只抓住了三条。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青眼虎”却悄悄溜走了。
大约有一顿饭工夫,穆瓜已经是腰酸腿疼、头昏眼花,正想寻个地方坐下欧息歇息,忽听沙沙沙沙一阵响声,回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青眼虎”前面开路,那一青一白两条公狗、一条大花母狗随后紧跟,再往后看,还有几条身高体壮、各种毛色的狗尾随而来。一群狗扑进草丛,不知怎么咕唧了两声,便如扇面一样散开,进行搜索扑拿。
那花红蛇虽然爬行迅速,逃跑有术,怎禁得众狗犹如神兵天降,四面围得铁桶一般,钻来钻去,到处都有钢牙利爪侍候,也只好俯首就擒了。乐得穆瓜手舞足蹈,精神倍增,也挥着锄头左扑右打,进行堵截。那两条公狗和那大花母狗果然身手不凡,也可能是当初它们在盘蛇岭避难的时候,这些地头蛇太不够意思了,所以,很有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味道。只见它们追上一条蛇的时候,先用爪子摁着脑袋,然后用嘴呵起它的尾巴,将头一摆,狠狠一甩,这头蛇就被跌得半死不活了。眨眼工夫,地上那些死蛇活蛇半死不活的蛇就躺下一大片,何止数百条!
穆瓜满载而归,喜出望外,连忙给王先生拍了个电报,接着就装船下水,带上“青眼虎”一路顺风直奔汉口。王先生一家如期在码头上等侯。老人吩附随行人员卸下货物,又用小车送穆瓜到公司附近一所高级宾馆里休息。
在以后的几天里,王先生陪着穆瓜不仅参观了他的分公司,还游览了很多地方……穆瓜过去也曾出过远门儿,闯荡过河路码头,可那是什么日子啊,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忍饥挨饿……这一回,王先生说一定要让他吃好玩好。这一天,他们来到风景秀丽的东湖公园,领着“青眼虎”,沿着湖畔小路信步走去。举目远眺,亭台楼阁装点如画,煞是好看。再看眼前,湖水清澈见底,微波荡漾,几只五颜六色的小游艇在靠近湖岸的浅水处轻轻摇曳,从艇上不时传来那红男绿女们开心笑声。“青眼虎”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挺起胸脯,竖起耳朵,圆睁双眼,直盯湖心,闷着鼻子哼了两声,猛地一蹬后腿,腾空跳起,扑下湖岸,两只前爪稳稳当当地搭上了一只游艇的边沿。
穆瓜大吃一惊:不好,要闯祸了!连忙高声喊叫:“‘青眼虎’,快上来啊!”
眨眼之间,那只游艇已被压得侧过身来,艇上一对男女“扑扑通通”跌进湖中。那女的竭力挣扎了两下,喝了几口水就沉了下去。“青眼虎”仍然死死缠住那个男的不放,扑上扑下,拼命撕咬。那男的看来虽然也非常强壮,也只有招架之功。他挥着手臂左遮右拦,且战且退,瞧个机会,在狗肚子上猛蹬一脚,扎猛子潜入水底。“青眼虎”哪里肯舍,也一头扎下水去……周围几只游艇一见这边出了事,纷纷划了过来。不大一会儿,只见水面上冒出几串气泡,渗出一片血迹,随着水花的翻动,“青眼虎”紧紧咬住那人一只胳膊露出了湖面。那人已被吓得浑身发软,面色如土,任凭“青眼虎”拖着他向岸边游去。那个女人也被赶去的游客救起,送上了湖岸。
穆瓜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狠狠一脚,把“青眼虎”踹倒在地。他早已想好了一肚子赔礼道歉的好听话儿,准备让对方骂个狗血喷头。
谁知那男人上岸之后,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把脑袋插在裤档里,瑟瑟发抖,不敢仰起脸来。
那女人连滚带爬来到穆瓜面前,抱着他的双腿,可怜巴巴地哭喊着:“当家的,你饶了我吧……”
穆瓜大吃一惊,定晴一看,不由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口吐了过去:“呸!你不要脸!”说着,一把抓过王先生手里的拐杖,要向那女人抡去。
老人连忙拦住:“你冷静些,冷静些,有话慢慢说嘛。难道他们是……”
穆瓜咬牙切齿地说:“这正是那一对狗男女!”
原来,出事的那天夜里,赵大狗带上“山里红”匆匆逃离了现场,乘着夜色,急急忙忙把船划到对岸芦苇丛中。他们又把船凿穿,沉入水底,然后马不停蹄奔往附近一个小车站,搭乘夜车向汉口方向逃去。直到第二天下午,穆瓜才被王先生一家发现。可惜附近又没有派出所,等到公安部门得知情况,已是夜里11点左右,此时,赵大狗两个人已在武昌车站了。使他们非常放心的是,穆瓜被捆得结结实实地沉进江心,料想决无生还之理,至于“青眼虎”那个哑巴畜生,更不必担心它会去报案。所以,他们无忧无虑地在武汉三镇逛了几天,然后坐车南下,逛洞庭湖,登岳阳楼,又拨马而回,打算休息一下,再到庐山、黄山风流风流,然后找个地方,去做长久夫妻。谁知在游东湖的时候,偏偏冤家路窄,被“青眼虎”发现了。
公安人员闻讯赶到,把赵大狗、“山里红”铐走了。穆瓜望着他们的背影长叹一声,突然弯下腰去,一条腿跪在地上,紧紧搂着“青眼虎”的脖子,心疼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