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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别人给我梳头)梦见别人给我梳头发好不好…

篇故事,作者:白兔糖、每天可以读故事的应用程序独家发布、下属相关账号“每天读故事”获得合法全权发布,侵权必须调查。

楔子

“胜了!胜了!咱们胜了!”

有人在街上拉着旗帜奔跑呐喊,喜悦之情从嗓子眼里满当当地溢出来。

人们推开门窗,忍不住唤住那人:“胜了?咱们打赢了獯?此话当真?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话!”

“这还能有假?”男人急得又是拍手又是跺脚,“咱们虞城的大将军舒润涵就要回来了,那可是此役的大功臣,是咱们虞城的荣光!不同你说了,给舒大将军接风洗尘的宴席可得抓紧安排起来才行!”

阿蔓听后,懒懒合上了窗。

她给自己斟了茶,抿了一口,轻声道:“总算是有一件好事了。”

“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赢过了,”笃墨附和,“‘鼙鼓几遭豺虎急,山川曾入犬羊羞’,从前那些丢给北方的城池,也不知何时才会收复。”

“舒润涵没去京城受封,而是直接回了虞城,”阿蔓淡淡道,“你惦记着的那些地方,只怕很难回来了。”

1

舒润涵得圣上恩典,特赐黄金百两,归家养伤。

虽说他现在看起来生龙活虎,未见有什么受伤的模样。

可上头说养伤,那便得养伤。

舒润涵心里明镜似的,小皇帝怕他拥兵自重,朝中那些腐儒文臣怕他抢了风头。于是,君臣一心,以养伤之名夺了他的军权。

他这一仗,胜得憋屈,除了前些日子收到的黄金百两,倒真没再得什么实际的好处。还不如当个军前走卒,至少不用强行回家养伤。

远远见了虞城那高耸的城墙,前头已布好欢迎的仪仗。他挑眉后笑得潇洒,正欲扬鞭策马进城时,随他一并回来的参谋拦住了他。

“将军当真不回头看看?”他往后指了指,“她已经跟咱们走一路了!”

舒润涵勒住马,回头等了半晌,才见那骑着骡子追来的女人缓缓闯进了他的视线。

是她追着他来的,可当视线对上,羞答答转身想跑的人也是她。

舒润涵叹了口气,纵马追上。他拉着缰绳,与她并排而立:“来都来了,不进城看看吗?”

她矮了他一大截,她的骡子比他的马也是整整小了一大圈。所以她只能歪着脖子仰视着他,然后又因为羞怯,红着脸垂下头去。

她别扭半晌,才张开了嘴:“我跟到这儿,可不是为了进城看看。我是想让你娶我的……”

她越说,胆子越大,最后干脆抬起头来,瞪着一双琥珀似的眸直勾勾看着他:“你说过,你是行伍出身的粗人。既不看重女子家室,也不欣赏那些琴棋书画的才情。你只喜欢漂亮的……”

她用手指绞着骡子的缰绳,害羞的绯红又攀上了白皙的脸颊:“我还挺漂亮的,我们村里的小伙子,都排着队要给我打狐狸呢。”

她家那儿的习俗,正值婚龄的年轻男子若是相中谁家姑娘,便要将亲自猎回的狐狸送去。若姑娘亲手将狐狸皮缝成斗篷并穿出去,那便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桑雪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她身上有一半胡人的血统,脸上五官如西域玫瑰一般的明艳。但她的目光是柔和的,声音也是柔和的。

舒润涵认真想了一路,如果要娶妻,应该没有比桑雪更好的选择了。她说得对,他喜欢漂亮的。

只是,匈奴未灭,不敢为家。

不是他思想觉悟高,只因他出身行伍,是个将军。边关点起狼烟,无论是何情况,他都得帅军北伐。而每一次出征,都意味着有可能马革裹尸,有去无回。

阿爹就是这样。阿娘说,她生产那日,阿爹奉命出征,后来他的满月宴,家里收到了阿爹整个部队全军覆没的消息。

他入伍参军时,阿娘没有阻拦。她默默给他缝制贴身的衣物,然后碎碎念着:“你走你父亲的老路我不拦着,只是以后,还是不要成家了。

“每日替丈夫担惊受怕的滋味太难受,阿娘不想有女孩儿再受一遍阿娘这样的苦。”

“我想我应该不会成亲,”他同桑雪道,“回去吧,找一个愿意为你打狐狸的男人,让他护你一世无忧。”

他操纵着缰绳,转身离去。

桑雪咬了咬牙,重新追了上去。

“我不喜欢狐狸的毛皮,狐狸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剥它们的皮?”桑雪提高声调,“你现在不想娶亲没关系,反正我会一直跟着你。

“假如日后你后悔了,想成家了。我若不在,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家的姑娘?”

嘴上说着拒绝,可见她追上来,舒润涵还是没忍住勒了勒马的缰绳。

桑雪读懂了这动作的意思,笑眯眯咧开了嘴角。她的胆子也大了不少,竟坦然问道:“你们虞城的姑娘,有我漂亮吗?”

他难掩笑意,扭头调侃:“我们虞城的姑娘,脸皮必是都比你薄许多。”

2

“姑娘来自塞外?”舒老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笑容还算慈祥。

“我来自泗汀,”桑雪低下头,眼神逐渐暗淡,“那里,现在的确是塞外了。”

泗汀是策国的边陲小城,因接壤獯,时常受到游牧民族的骚扰侵犯。气候不好,草原的人无粮过冬,要来抢一抢。长生天恩赐,草原人马膘肥体壮时,也要来抢一番。

二者区别在于,饿肚子时抢的是粮食,饱暖之后抢的便是姑娘。有钱的人家开始举家南迁,走不了的只能变着法子自保。可那时日子再苦,泗汀终归是属于策国的。

后来,也记不清是在十几年前,獯大胜,眼看就要长驱直入。皇帝害怕了,派了十几个大臣去与人家议和。双方谈了三天三夜,最后割让了包括泗汀在内的十三座城给獯。

他们原本都是策国的子民,一夜之间,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样改名换姓易了主。

那段屈辱的岁月桑雪是没亲身经历过的,自她记事起,便已不是策的子民了。

舒老夫人轻轻摩挲着膝上的衣料,哑着嗓子道:“泗汀,我家老头子说过,那是个挺美的地方。他做梦都想着要收复失地,可惜啊……”

他终归死在了那片不再属于策国的地方。

桑雪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笑着。

泗汀谈不上多美,那里原本叫四丁,但因常年干旱,居民想要求雨,便改作了“泗汀”。

她们正聊着,有人来敲响了门。原是接风宴上舒润涵喝多了酒,前厅伺候的小厮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回来寻老夫人给出个主意。

舒老夫人叹了口气:“年轻人喝些酒,我这个老婆子出去添什么乱?让他们喝吧,你去吩咐厨房,先把少爷的醒酒汤熬出来。”

醒酒汤,醒人不醒身。喝再多,身子也是难受的。

桑雪说:“我去看看。”得想个办法把人拉回来才行。

前厅的男人们喝多了酒,个个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他们见了桑雪,趁着醉意大声吆喝:“女人家的来这地方做什么?”

然后,桑雪便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人全部灌醉,将舒润涵“救”了回去。

酒醒后的舒润涵依稀记得昨日场面——她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笑着同那些醉汉道:“将军有伤,不能多饮。”

舒润涵忍不住笑了,他有哪门子的伤?

喝到兴头上的男人们自然不愿被扫兴:“将军不能喝,你难道想替他不成?”

如今想来,他们应该很后悔说这种话的。

边塞姑娘,没有中原姑娘那些条条框框。她们生来喝得便是最烈的酒,这些米酒陈酿于她而言,像是米汤。

犹记他们初初认识那会儿,姑娘嚷着口渴,端起桌上的酒碗便一饮而尽。她没什么醉意,只说,酒这种东西到底没有水解渴。

他蓦然又想起,刚刚认识桑雪的模样。

彼时舒润涵奉命带队偷烧对方粮草,任务虽已成功,可惜身形暴露。被追赶的途中,他们小队全军覆没,独留舒润涵自己还留有一口气在。

他滚落山崖,昏迷不醒。再次睁开眼时,已躺在桑雪的床上。

她说:“我就这一张床,因你受了伤,就只能先让给你了。”

舒润涵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惜受伤太重,没能成功。

“这里原本叫李家村,后来,泗汀被獯占了,我们的姓氏也就被剥夺了。所以,这里现在被重新命名,叫十四村。”姑娘将熬好的药递到他面前。

“我认得你这盔甲,你是策国的将军。城里到处都在张贴告示抓你,所以我也没敢去买药。这些都是我平日里上山采的,我不知对你的伤有没有效果,但想来是喝不死的。”

他伸手接过,嗅了嗅,然后一饮而尽。

她拿回药碗,眨眨眼,羽毛似的睫毛扑闪了两下:“苦吗?”

舒润涵点头。

“苦就对了,”她笑着拍手,“我故意多加了黄连……没办法,谁让你那么重,我拖你回来废了好大的力气。我报复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话音刚落,有人跑来敲门,是同村的青年。他将刚刚新打来的狐狸皮塞进她怀里,然后红着脸跑掉了。桑雪叹了口气,将狐狸皮扔到一旁。

她的眉眼之间看起来满是说不出的忧愁:“他们再这样送,我怕是就要被狐狸报复了。”

她回头,走到舒润涵床边:“你听说过狐狸的报仇吗?”

“我只听说过,狐狸的报恩……”

小时候,阿娘给他讲过许多类似的故事。书生救了受伤的狐狸,狐狸便变成美人回来报恩。

后来,阿娘发现他开始迷恋往家里捡各种受伤的小动物,从猫猫狗狗,到鸟雀走兽。后来,他捡了一只黄鼠狼回去。

阿娘有些头疼,拉着他的手给他讲道:“后来呀,那些书生都被狐妖吸没了精气,这一人一妖自此便是天人永隔了。”

故事至此,倒也当真说不准,这些狐狸究竟是来报恩的还是来报仇的。

舒润涵笑了笑,一时心痒,忍不住调侃:“那你需要我报恩吗?”

“怎么报?”

“狐狸如何报恩,我可以学一学,”他越说越没个正形,“当然,我不会害死你的。”

她眼波流转,两颊绯红:“呸,你想得美!”

人在回忆起往事时,心底都是柔软的。

“阿娘因为嫁给阿爹,孤苦伶仃地过了大半辈子,”舒润涵看着坐在床前正用汤匙搅拌醒酒汤的桑雪,“你若不怕,那我们便选个黄道吉日成亲吧。”

3

桑雪七岁那年便没了爹娘,得四邻帮衬,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如今成亲,自也没有娘家人来给撑场面。好在有舒家老太太亲自给张罗,所以婚宴还算圆满。

这样的人家成亲,阿蔓自然被请来做了梳头娘。桑雪透过面前的铜镜看向阿蔓,笑着道:“你们中原女子的发髻,都会梳得很漂亮。”

而我,原本也该算是中原人。

喜堂之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新娘子被送回了洞房,新郎官被拉着到前厅喝酒。

特意赶来为舒润涵新婚庆贺的副将揽着他的肩膀笑着调侃:“听说嫂夫人酒量惊人?这些兄弟都说以后再不敢招惹嫂夫人了。

“将军,今日你二人大婚,嫂子不便出来见客。您孤军奋战的,可就别怪兄弟们举杯无情了!”

众人大笑,舒润涵却也不怂:“我还会怕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不成?”

酒过三巡,舒润涵有了醉意。他开始侃侃而谈,再不给旁人插嘴的余地。

“那日我同你们嫂子讲,嫁给我实在不容易,保不齐哪日我上了战场回不来,她就得守活寡了。你们猜猜,她是如何回答我的?”

舒润涵晃晃悠悠踩上桌子,然后笑得愈发肆意:“她说‘为你守活寡?我们泗汀可没这个规矩’。”

他说:“我呀,什么都不怕,我只怕她为我苦了自己。”

舒润涵被送回洞房时,已是吐过三回。他脚底打滑,晃得厉害。可还是坚持走到床边,亲手掀开桑雪的盖头。

新娘子脸生得好看,发髻梳得好看,衣裳穿得好看,喜烛的光晕打在脸上,似娇羞一般的红晕也是好看……总而言之,今日的桑雪,横竖看着都是好看的。

他没站稳,踉跄跌进她怀里。他顺势抱住她,然后笑着在她耳边呢喃:“你是来报恩的狐狸吗?”

她眨了眨眼,笑得狡黠:“也许,我是来报仇的狐狸。”

遥想当初舒润涵伤好,那可是拔腿就走毫不留情。桑雪挥着帕子和他告别,倒也没什么舍不得的情绪。

毕竟他来了之后,吃她的、用她的,甚至还仗着有伤,恬不知耻地睡着她的床。

桑雪睡了一个多星期的地板,这腰,委实有些疼。若不是看在他生得好看的情面上,怕是早就一脚将人踹走了。

桑雪也没要舒润涵试图留下的玉佩,倒不是她心地善良施恩不图报……而是玉虽值钱,但在泗汀这样的地方却远不如金银。

毕竟乱世金银盛世玉,舒润涵身上没带银子,她也就顺便做一回好人。

后来她才得知,那是舒润涵父亲留下的玉。

她在他心底那些好感度,大概就是这样刷起来的。

舒润涵离开后的一个星期左右,草原王庭的人前来泗汀巡视。主要收敛钱财,再附带着抓走几个漂亮姑娘。

桑雪倒霉,被村里人忽悠着主动出去送了人头。她转身想跑时,没少接济她的老村长突然双膝跪下:“阿雪,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为免整个村庄遭受荼毒,牺牲她一个,似乎是最合算的。

桑雪叹了口气,突然就认了命。生在这囹圄之地,谁又敢盼望着一生顺遂?

被押解回王庭的路上,好巧不巧的,他们撞上了舒润涵的军队。双方怔了片刻,然后大打出手。

姑娘们见状,快速四散跑远。桑雪反其道行之,直奔舒润涵而去。他看到她,一边喊着“你是不是疯了”,一边伸手把她拉到马上。

草原的队伍被暂时打退,舒润涵伸手揉乱她的头发:“这么乱的世道,胡乱跑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吗?”她没忍住委屈,哭出声来,“老村长说,你回来看我了。

“我想着你这个死没良心的终于想起回来看看救命恩人了,谁能想到他们骗我。出门全是王庭的人,你知道被他们抓去,我过得该有多惨吗?”

她越哭越凶,大有水漫金山之势。将士们看过来,瞧笑话一般带着坏笑盯着他们的将军。

众目睽睽之下,舒润涵说些好听的话来哄人也不对,直接捂住桑雪的嘴更是不对。左右为难,只得趴在桑雪耳边,小声求道:“咱们回去再哭成不成?”

“行,”她低着头红着眼,委屈巴巴道,“我要糖葫芦,山楂的,又大又红那种。”

他听后微怔,转而笑道:“你想要什么,我敢有不依的吗?”

想起往事,桑雪没忍住笑出声来。她轻抚他的脊背,低声道:“那我以后让你少喝些酒,你依不依?”

“依啊……”他迷迷糊糊道,“以后啊,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盯着轻轻摇曳着的红烛,莫名湿了眼眶。

她本是乡野孤女,山下救了个受伤男子后,一跃做上将军夫人

好像,已经很久没人对自己这样好过了……

4

舒润涵与新婚妻子腻歪不过一个星期,獯军便又挥师南下。

因没人想过刚刚战败的獯可以在一个月内快速重整旗鼓,所以眼下负责守关的将领只是临时调来充数的草包。策国军队节节败退,眼见又要再次分割领地。

皇帝和朝中元老们没有办法,圣旨与虎符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虞城,舒润涵临危受命。

他接过圣旨时脸很丧,只差直接将圣旨拍到这使臣的脸上然后张口唾骂“你行你上”。

可惜,他既不敢,也不能。

舒润涵辞别母亲与新婚妻子,走马上任。桑雪乖乖送人离开,然后自己连夜跟上。她没去军营,而是直接回了泗汀。

既不甘心在家痴痴干等,也不想在身边影响他运筹帷幄。泗汀老家,是桑雪能想到的最好的地方。

她不声不响躲了三天,第四夜,有人敲响她的门。

打开门的刹那,她看到了舒润涵。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显然是急了,“疯了不成?”

“我怕你死在这儿没人收尸,就跟着来了,”她垂了垂眼皮,别扭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舒润涵得知獯有一队负责阵前打探消息的探子在夜里悄悄去了泗汀后不大放心,便派人去查,这才得知对方先他一步知道桑雪来了,所以准备绑了她威胁舒润涵。

得知自己在无形之中拖了对方的后腿,桑雪瞬间怂了。她伸手拉过舒润涵袖口的一角,晃了晃:“若不跟来,我日日担心得睡不着,对身体也是很不好的……”

舒润涵掐着桑雪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将人送回,路上也许更加危险。将她留在泗汀,难保獯不再生出什么龌龊心思来。舒润涵衡量再三,终是选择将人带回营帐。

“你得着男装,若我不在身边,不能随便走出营帐。在军中听到的一切,都得守口如瓶。若有军情传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得军法处置。”

他再三交代,苦口婆心。

“军中枯燥,你且忍忍,胜了,咱们便回虞城。”

“我可沉稳了,”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绝不是那种怕什么枯燥的小姑娘。”

5

这一仗,打得并不容易。

獯似乎已经摸透了舒润涵用兵的套路,总能先发制人。策军莫说打退獯,想要维持不败已是艰难。

后来,众将士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样简单。獯似乎不是摸透了套路,而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策军高层之中,极大可能有獯派来的细作。

舒润涵为排查此事日日眉头紧锁,桑雪也不多问什么,只在一旁默默炖汤。

舒润涵侧身看向她:“你认为,泗汀是个怎样的地方?”

她想了想,认真道:“大概是没有人愿意生活的地方吧,过了今天没明天,吃了上顿便没下顿。男人们随时会被抓去当壮丁,女人从不敢在脸上涂脂抹粉。

“我们村有个姑娘叫阿花,她阿爹怕她被人抢去,九岁就让她嫁人了。可这有什么用呢,她十四那年还是被抢去了王庭。这一辈子,都没能再回到家乡。”

舒润涵沉默了良久,然后抬头看向发出“呲呲”声的油灯:“我听闻,从前的泗汀是个很好的地方。山川秀丽,景色宜人。

“虽常年干旱,但人们从不将此视为困难。否则,便不会有泗汀这样美的名字出现。”

“现在泗汀的也很美,”她轻声道,“依旧是四季分明,景色宜人。只是其上多了些胡人的铁骑,多了些饿殍遍野的景象。”

他走到她身边,捧起她的脸:“我们失去的,会全部夺回来。”

她笑了笑:“我信你。”

偷得片刻清闲后,舒润涵又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设下计谋,正面战场相持不下时佯装败走,然后提早设下埋伏,届时呈两面包夹之势。

为让獯相信,舒润涵必须去做那个诱敌深入的人。这计划,他挑拣了不怎么重要的部分告诉了桑雪。

她沉默良久,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如此危险的地方,一定要去吗?”

“总得有人去,而我,是最合适的,”他揉着她的脑袋,“若我回不来,你改嫁时记得擦亮眼睛,找一个比我好的。”

她冷哼道:“是个男人就比你好!”

然后,眼眶里打转儿的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了。桑雪仰起头,转过身,争取不让舒润涵看到自己哭唧唧、娇滴滴的模样。

她认真道:“活着回来。”

这一仗,打了月余,双方皆死伤无数。好在獯被打得退了兵,此役,舒润涵谈不上大获全胜,但至少重新燃起了将士们已经被胡人杀到麻木的心。

舒润涵归营时,桑雪已为他煮好了茶。他接过,然后又递还回去。

舒润涵打趣笑道:“夫人先饮。”

桑雪将茶盏接过,笑着将茶杯递到嘴边。

舒润涵突然出手,打掉了桑雪手中的茶。陶瓷的茶盏滚落地面,摔个了四散纷飞。热茶泼得到处都是,然后在地面泛起白色的泡沫。

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茶,有毒。

他沉默了好半晌,才轻声问道:“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解释的,你会信?”

“我信。”

桑雪听后,没忍住笑出声来:“将军,您何时疑我的?”

“你说过,泗汀的女子从不敢涂脂抹粉。獯每月一次视察,但凡有个平头正脸的姑娘,都会被他们掳回王庭。

“至于那些藏起来的,也会因为其他人想要自保,而被扭送出去。

“像你这般无父无母的孤女,怎会平安在泗汀生活至今?”舒润涵越说,嗓子越沉。

“先前我说给你听的行军计划,是错的……可獯的埋伏点,却又与之吻合。阿雪,你为何要这样做?”

桑雪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出声:“将军看了我的脸还不明白吗?我是胡女啊,我体内混了一半儿胡人的血,为他们办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话音未落,便已有人带队闯了进来。是先前输给獯的那个草包将军宋敖。

他带来的人将桑雪锁住,舒润涵想要出手搭救,却被拦住:“舒将军好自为之,你新婚的妻子是獯的细作,这事儿传出去,只怕会扰乱军心啊!”

“我的人,我自己审!”

“将军要懂得避嫌,此事,还是由在下代劳比较好。”宋敖笑得放肆,逼得舒润涵暗暗攥紧了拳头。

参谋紧紧将舒润涵按住:“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

桑雪被带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舒润涵。

她笑着道:“李家村的确有一个叫阿花的姑娘,九岁出嫁,十四岁被掳去胡人的营帐,然后这辈子都没能再回来过。她,是我阿娘。”

6

“你怎会生了这样一张脸?为何你的眉眼与他们那般相像?”

五岁的桑雪被阿娘掐住了脖子,濒临窒息。

她知道,自己生得不像阿娘。阿娘是传统中原女子的长相,温婉秀气。而她,五官深邃立体,瞧着,便是来自胡地。

阿娘说她生得像“他们”,像那些将她掳走、没日没夜欺辱她的男子。这深深刺激着阿娘的神经,自她懂事起,便记得阿娘见自己总会歇斯底里。

营帐里有许多女人,那些人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她们说,在这里,怀了孕就要被拖出去乱棍打死。阿娘之所以可以活着生下她,纯粹是因为她生得漂亮。那些人不舍得她死,便赏了这天大的“恩典”。

可即便是在孕中,也未见那些人有放过她的意思。桑雪出生后的第五年,阿娘又怀孕了。这次,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是不能养在女人堆里的,桑雪与弟弟不过见了一面,他便被人抱走了。他们说他是生,但随时都可能会死。

阿娘身上病着,人也疯得愈发严重,她甚至已经没有了去掐住桑雪脖子的力气。

桑雪八岁那年,垂死的阿娘被人拖出了营帐。桑雪一路跟着,眼睁睁看到那些卫兵将阿娘扔进死人堆里,然后,这些人放了火。

火光中,阿娘先是在笑,然后又开始轻声啜泣。她碎碎念着:“佑儿……”

桑佑,这是阿弟的名字。听说,他生得很像汉人,这是阿娘对世间唯一的留恋。

阿娘至死,都没再看她一眼……

烧红的铁片烙在桑雪的肩胛骨,在昏昏沉沉中回忆起阿娘的桑雪被这疼痛拉扯回了现实。

她替獯办事,卧底在舒润涵身边。现在,她被发现了,宋敖命人对她严刑拷打,试图逼问出她其他同伴。

这审讯,她挨了两日,身上已无一块完整的地方。

宋敖走到他面前,慢条斯理笑着:“不愿交待出同伙也没关系,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其他的事?”

“比如呢?”她笑着反问,嘴里满是血腥味。

“比如,舒将军是如何联合獯,试图颠覆大策的江山。”

桑雪冷笑:“这怎么可能?”

“只要这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那这件事就是真的。他娶了一个獯的细作,难道不就是想要犯上作乱最好的证据?”

宋敖命人拿出钉人指甲的铁签子,幽幽道:“你且答应与我合作,咱们相安无事。若你一再嘴硬,那就怪不得我了。你是女子,除这些刑法外,咱们还有的是办法来凌辱你。”

桑雪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是在营妓的大营里长大的,还没过十岁生日的时候,我便也被迫成了她们当中的一员。凌辱?你处处比不过獯人,我倒真想看看,你能否有更高明一些的手段?”

宋敖没忍住,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他掐着她的脖子,冷飕飕问道:“你信不信,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现在的境遇难道还不算吗?”

她抬头,看到从身后接近宋敖的舒润涵。他一记手刀,便将人敲晕在地面。

“你不该来,”桑雪说完,缓缓垂下头去,“他让我说的那些话我都不会说,你若想知道我还有什么同伙……我也不会说。”

舒润涵蹙眉:“我来,不过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阿娘临死前还惦念着阿弟,因为对阿娘来说,阿弟就是她的故里。所以为了保护桑佑,桑雪什么都愿意做。

桑雪抬起头,一字一顿道:“我们之间,什么都是假的。从相遇,到成亲。从我救你,到你救我。从我自虞城追来,到你发现獯的探子在四处寻我。这些,全部是假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

“你说非我不嫁也是假的?”

她顿了半晌:“……都是假的。”

“我说想娶你,倒是真的,”他笑了笑,有些自嘲的苦意,“我想着,你体内至少有一半汉人的血……”

桑雪眯了眯眸子,痴痴笑出声来:“策,抛弃了我们。獯,视我们为奴隶。我自出生起,便没什么资格去谈家国大义。因为我没有家,也没有国。

“甚至连寻找活下去的理由,我都得用尽全力。你不也是吗?好不容易打赢了,却被收了兵权。临危受命,又有这样的小人暗算。

“你说你是真的想娶我,那我问你……若不杀我,獯就会从我这儿获得让策亡国的办法,你会要我性命吗?”

“我会,”他斩钉截铁,“我是军人,国若不国,何以为家?”

“你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

“杀你,”舒润涵缓缓道,“夫妻一场,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走得痛快些。”

他抽出匕首,对准她的咽喉。

然后,他的手开始颤抖……

终归,是舍不得的。

桑雪笑了笑:“劝你不要这样做,会被构陷成是为了灭口的。到那时,你有几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相公……请允许我暂且继续这样叫你,泗汀是个很美的地方,可那里,算不上是我的家乡。

“我生在草原的雪夜,那晚,阿娘第一次想要掐死我。她说,死了好,死了就是解脱。”

可是啊,她终归还是下不去手的。

参谋闯进来,将舒润涵拖拽出去。他盯着她,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家国大义前,他不能让心爱的姑娘活下去。身为丈夫,他想让她早日解脱都不成……

舒将军,呵,输将军!

7

在王庭,桑雪因生得美,所以能得到优待——她需伺候的,都身居高位。

当年,阿娘也得到了这样的“优待”。

所以有一件想想就很恶心的事,这些居高位的男人里,保不齐,便有她的父亲。

为将来有一日救阿弟离开这里,她无数次打消了自己想要寻死的念头。后来,大单于的小儿子看到了她,他说:“这样美的姑娘,埋没在此,倒是可惜。”

于是,她换了住的地方。有专业老师来教她,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细作。没过多久,上头便决定将她派到舒润涵身边去。

出发前,她鼓起勇气寻世子讨价还价:“若我成功,您可否放阿弟与我自由?”

世子似笑非笑看着她,允了。

那个眼神、那个笑,像是在看蝼蚁。

哦,她本就是蝼蚁。

可蝼蚁也有想要反抗的心思,比如送出的情报都无法影响战局,又比如在明知舒润涵告诉自己的消息是圈套时,她也还是原封不动地传给了接引人。

比如他们战败后气急败坏要她毒死舒润涵时,她已知,他不会喝下去。

沙漠阳光灼灼,晒得她数度昏厥。

宋敖将她绑在这烈日下,想让她在煎熬中走完生命最后的历程。当然,他不只是为了折磨她,还是为了引来舒润涵。或救或杀,他都可以参上一本,让舒大将军永无翻身之日。

桑雪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想阿娘,想千篇一律的往事,想那些腌臜男人在自己身上的淫笑与喘息。

然后,她又看到了舒润涵。新婚之夜,他问她是不是来报恩的狐狸。

她是给他带去不幸的狐狸啊……

她为何会喜欢上他?她怎配喜欢他?他为什么要说从不后悔娶她?

桑雪睁了睁眼,这才发现,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的确是舒润涵。他弯弓搭箭,对准她的心脏。

她努力去看他的口型,微微张合,像是在说“我爱你”。不管是不是,她便是这样理解了。

桑雪挑起干涸的嘴角,笑了。他的箭,穿透了她的心脏,他亲手结束了她生不如死的一生。

生命最后的泪沿着她的眼角滑落到微笑的唇角,对不起,我的大将军,终归还是连累了你。

【尾声】

“听说了吗?舒润涵回来了!”

“仗还没打完,怎么就回来了?”

“听说是宋敖将军参他通敌,证据确凿。圣上怜惜他过往劳苦功高,便夺了他的虎符,让他回乡养老。”

“若当真证据确凿,又怎会准他回乡养老,多半是莫须有罢了,”那人愤愤不平后又忍不住叹息,“人还留着一条命,便已算是好的了。”

阿蔓穿过闹市,敲响舒润涵的家门。她递了一口匣子过去:“桑雪临去泗汀前,托我日后将这个交给你。”

一脸胡茬、浑身酒气的男人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信。打开后,没什么体己的话语。上面全是人名,是她知道的獯安插在策军中的细作。

生时,为了保护弟弟,她什么都不能说。死后,为成全他家国大义,她将知道的全部留了下来。

舒润涵忍不住大笑,这笑声掺着哭腔,断断续续。

阿蔓劝慰:“桑雪姑娘生前有什么遗愿,或许您可以帮忙达成。”

“她只盼着弟弟能得平安,可她哪有什么弟弟!”舒润涵倚在门上,似笑非笑,“我派人去打听了,她弟弟在降生那日,便已经被淹死了。

“獯为了控制她们母女,便一直谎称人还活着。母子连心,这事儿,孩子母亲又怎会不知?她只是装着不知道罢了。

“说是自己的心灵寄托,可主要还是为了给女儿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她在火中念着桑佑的名字,其实是想告诉阿雪,活下去……”

阿雪,你看,你阿娘很爱你。

即便命如刍狗尚不能自保,但还是在努力保护着你。

不像他,满嘴的家国大义。可最终,国不需要他,家,也缺了她。

男人抱着匣子,踉跄走回院子。

他喝着酒,仰天长吟:“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人生自古谁无死……唯愿与卿眠同穴……”(原标题:《囍: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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