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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38岁还在吃哺乳奶的弟弟:“咱妈洗头只配用肥皂”

001

天有点亮,像墨盒一样徒手喷洒石灰。

有点白,灰蒙蒙的,只困在黑暗里。

杨旺骑着摩托车从乡间的田埂道驶过。

一进家,杨旺就直奔卧室。

拉开抽屉,翻了衣柜,连他媳妇的首饰盒子都打开了,杨旺哐一声倒出里面的东西。

“你这神经病啊!回来就把家翻得乱七八糟的!”

老大媳妇魏霞站在门口,骂骂咧咧。

“钱。”杨旺回头,朝魏霞伸手。

“什么钱?”魏霞歪着头,一样一样捡地上的东西。

“医院让续费。”老大闷声说。

魏霞皱着眉,满脸不悦:“续费?续啥费,合着昨儿拿那几百块一宿就吃干抹净了?”

杨旺掀开床板,终于从板子下找到那本存折。

他拿着存折就要出去。

魏霞整个人却忽然扑了上来,又抢又夺的,“你把存折还我!那是我妈给我的体己!你想拿出去烧给那个老东西用!”

“门都没有!”

杨旺听这话,脸上有点挂不住。

他手一松,存折已经被魏霞拿走。

“这些年,我没少往家里拿钱。魏霞,你把我的钱给我!妈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

“这叫啥话。”魏霞横眉冷对:“这些年家里哪有剩的钱。吃喝拉撒,孩子上补习班,兴趣班!外面我还欠了一屁股钱呢!”

“就连村口的肉摊,我也厚着脸皮赊了几百了!你还管我要钱!”

杨旺垂头,一声不吭。

他已经习惯了,习惯这样被魏霞骂得抬不起头的日子。

“我就这话!几个兄弟里,你十几岁就在在家里帮你妈务农养弟弟妹妹,二弟是大学生出来,城里头买房买车,体体面面的工作!三妹也是大学生,嫁的大学生村官!你们家就属你窝囊废!”

魏霞骂累了,大口的喘着气。

“有本事,你就让老二老三一起出!不然,想从我这掏钱,门都没有!”

魏霞指着杨旺鼻子骂出这句收尾的话。

杨旺深吸一口,蹲下身打开婆娘梳妆台下的柜子。

“你开我柜子又想干嘛?”女人吐口痰问。

杨旺不吭声。

“那里面可没钱给你。”魏霞脸上都是嘲讽。

杨旺抬头看着魏霞,他的脸隐在一片阴影里。

只有声音往外漏。

“妈说,想洗头。”

杨旺拿起柜子里魏霞藏着的洗头膏和护发素的瓶瓶罐罐。

挤开魏霞就朝外走。

魏霞张嘴要说什么,杨旺却已经走远了。

只有一道影子慢了半截,像尾巴一样被魏霞踩在脚下。

002

“还洗头呢?”魏霞歪着身子倚在门上撕一张褪色的年画。

“那老太婆,七老八十的人了,一辈子都用得洗衣粉肥皂,临闭眼还洋盘,非要从柜子里拿我洗头膏?”

“也不嫌折腾人!”

医院里永远有股消毒水味道似的,杨旺回到医院,杨婆正睡着。

手上挂着的点滴要完了。

杨旺摁了护士铃,护士很快来了。

一边取架子上的空药瓶,一边有些不悦的跟杨旺说:“你们老人家刚刚要上厕所,到处找不到家属!”

“她也没摁铃喊我们,结果愣是尿床上了!”

杨旺脸上唰的羞红。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老太太病情这么重,在怎么着,也不能不留人啊!”

“下次,下次一定不会了。”

杨婆慢慢动了动身子,睁开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整个人不断往墙边缩。

杨旺知道,她是怕自己怪她。

杨旺装着回头,抹了眼角的泪光。

“没事!妈。”

“多大点事啊……”

杨旺扶起杨婆,伸手探了被子。

虽然有护士垫了隔尿垫,但杨婆裤子还潮热着,湿腻腻的贴着皮肉。

杨旺请了清洁阿姨,塞了零钱请她帮杨婆打热水擦身子,换了干爽的裤子。

清洁工阿姨边干边摇头说:“唉,老人啊,活到这岁数。就这样……”

“看你这样,是独生儿子吧?没姐妹兄弟,一个人医院看着,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啊。”

晚上的时候,杨婆醒了,喊插管的地方痛。

杨旺找护士,说:“我妈喊插管痛。”

“痛就正常的。”

护士打着瞌睡从台面上抬头,眼睛虚着:“等做了手术慢慢恢复,就好了。现在肯定是痛。”

睡到半夜,杨旺听见杨婆喊他。

他爬起来问,妈,啥事?

“儿啊,给我洗个头吧。”杨婆哀求似的喊。

杨旺点点头,握住他妈的手回:“好。”

杨旺打了热水回到病房,伸手从塑料袋里掏出从魏霞那里拿的洗头膏。

“妈,我们洗头。”

洗头膏刚刚挤在手上,门口忽然叫嚷起来。

是杨婆的主治医生来了。

他刚下手术室,听说杨旺在医院,直奔杨旺就来了。

“家属跟我出来一下。”

杨旺赶紧收了洗头膏,在热水盆里清了手跟着医生到了走廊。

“手术时间腾出来了,就是你这边交的费用还……”

杨旺知道,医生说的是手术费的事。

杨旺咬咬牙,“钱的事,我去想办法。”

连夜,杨旺骑着摩托车七绕八绕,找到了城里老二家小区。

老二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再和家里来往。

买这房子却回了老家两次,第一次是为差首付钱。

杨旺那时候兜里有宽裕,掏了些。杨旺想了想,就说和魏霞商量再取点给老二。

是杨婆拦着,她说:“老大日子也不容易,小霞又是个算计着过日子的。别为这事闹起来,不好听。”

老二当场就哭了,他说不首付买房,女朋友压根就不同意结婚这事。

杨婆听完,转身就回了屋。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打开锈迹斑斑的锁。

从箱子最底下掏出一块帕子,帕子鼓鼓囊的。

杨婆打开,里面是存折本。

杨婆把存折本递给老二,存折上有将近三万七。

是这么多年,杨婆从口粮里扣出来攒下的棺材本。

003

老二拿着急匆匆就去了。

第二回老二再回来,是说专门来看妈。

杨婆高兴坏了。

转头老二才拉着他哥杨旺说房子是有了,可没钱装修。

还问杨旺借。

杨旺兜里没钱,又不管账,他去找魏霞。

魏霞眼睛一瞪,唾沫横飞的指着杨旺骂:“钱钱钱,家里哪来的钱!

杨旺咬着牙,挨家挨户找了几个兄弟。上门给老二装修。

从水电到家具,全是杨旺。

材料钱都是赊的。

结婚的时候,老二妻子一个劲吐槽这年头,谁家把房子装得这么老土。

杨旺坐在新房的门口的矮凳上,红着脸。

打那以后,杨旺就再没来过老二这。

老二一年到头也难得去杨旺家一次。

幸而,杨旺还记得地方,一路上了楼。

转角就是老二家,门上还贴着去年的对联。

红艳艳的,像着了火一样扎手。

杨旺伸手去敲门。

响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声音:“来了。谁啊,这大晚上的。”

门开,是老二。

杨旺松了口气。

“哥,你咋来了?”

老二站在门边,下意识低头去扫杨旺的脚。

一双军绿布鞋,没泥点。

杨旺:“我……”

老二让开半边身子:“啥事这么晚,进来说吧。”

还没踏进门,老二又从鞋架上甩了拖鞋在拉杨旺脚边。

杨旺一愣。

蹲下解鞋带的时候才看清,脚边老二扔下的拖鞋是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码子小,不合脚。

杨旺踩进去,前头脚趾挤巴在一起。后面脚跟露出半截。

他站立在门口,手脚都像没地方搁。

“妈病重了。”杨旺说。

“这事我知道。”老二瞅杨旺一眼:“大嫂一个月前来电话,我一个星期前也才去看过。”

杨旺点点头,又说:“医生说,妈的病得手术。”

“手术……妈这么大年纪了。”老二犹豫着,“但这事大哥你说了算吧。”

“毕竟这么多年,妈都是和你过的。”老二笑笑,“手术,我们也没啥意见。”

杨旺抬起头,“我的意思是手术。妈一辈子养活我们几个不容易,老了,病了我们……”

老二有些不耐烦,打断杨旺的话,干脆利落的说:“那就手术吧。”

说完老二又看着杨旺,“就为这事,也值当哥大老远专门跑来这一趟。电话里说不就成了吗。”

“我来,是,是……妈的手术费,钱不够。”

老二的笑容僵住了。眉头也像是被虫子咬着,皱成一团。

话说到这里,杨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老二慢悠悠从鞋柜上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没递杨旺。

烟点燃,半晌老二才开口。

“哥,我的情况你也知道。”老二扔了手上的烟蒂,把垃圾体面的倒进雪白的垃圾桶里。

“我是真没钱。”

“老二,你想办法借点吧。妈……”

“哥,妈也这么大年纪了。”老二打断杨旺的话,“要我说,妈去手术万一……我是说万一连手术台都下不了。”

“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钱不钱是一回事。”老二斜看着杨旺:“倒别为了愚孝,折腾老人才是真的。”

杨旺不可置信的看着老二。

他没有想到,老二会说这样的话。

一句一句,像棒槌敲鼓,震得杨旺心头不住的颤。

004

杨旺立了半晌,他渐渐感觉到脚跟在小鞋里发麻了。

才咬着牙后槽说:“当年你读大学,没少花妈的钱。”

“哥,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我是读了大学,可我也没没分妈那老房子啊!我结婚是自己按揭买房,现在还背着房贷是房奴!”老二越说越急。

他站起来,下意做了个扯领带的动作。手上动作落空,又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

他眉眼斜看着杨旺,一副训下属的样子。

“再说了,今天你说这话。我还得和你算算,要说妈养我读大学辛苦,她现在病了我就该出钱。

那你怎么不去找三妹啊!她也读大学来着!合着就可着我一个软柿子捏?”

“我不是这意思。”杨旺不知道还要怎么说。

但凡有办法,他怎么会来……

门外响起来钥匙插孔声。

杨旺拘谨的站起来。

门被推开,是老二媳妇。

“老公,我闺蜜今天终于从韩国帮我抢到了那个包!限量版啊,才一万三!搁国内至少得……”老二媳妇皱着眉,看家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杨旺目光落在老二媳妇手上的包上。

白色的,亮铮铮的,像医院的白墙一样扎眼。

“我得走了。”杨旺起身,“妈一个人在医院。”

没有拦他,也没有留他。

杨旺看着老二说:“你有空,就去看看妈吧。她……怪想你的。”

摩托车穿过城市。

夜风像无数的巴掌,呼呼的扇在杨旺的脸上。

他没来由的想哭。

鼻子酸,眼睛也酸涩。

只有眼泪像是干的,没一滴往外淌。

只有胸口塞着石头一样,叫人沉闷得发慌。

第二天一早,杨旺找到医院的清洁工阿姨,请她帮忙照看杨婆。

杨旺掏了两百块钱,“就两天,我就回来。”

清洁工阿姨死活不要,她说这年头杨旺这样床前床后伺候的儿子不多了。

她看着都心酸。

下午的时候,杨旺上了大巴。

他要去找老三,嫁到隔壁省的老三。

老三是大学毕业那会儿,跟同班的男友毕业就结婚。

老三男友家条件不好,山里不说,老两口一个瞎一个瘸。

全村供出一个大学生,他选择还乡做村干部。

折腾几年,也没把村里折腾出什么花样。

倒是他自己,习了一身坏毛病,抽烟喝酒打牌,样样都说是应酬。

杨旺到的时候,他妹妹杨雪正在地里摘花椒。

花椒是这个村的扶贫项目,全村都种,杨雪家几亩地全靠杨雪一个人伺候。

看见杨旺来,杨雪很高兴,从地里赶回来。

逮鸡就要杀。

“哥,我早说你该带着妈一起来的。”杨雪烫着鸡毛,“你们偏怕麻烦。”

话说完,杨雪忽然嘶的倒吸了一口气。

杨旺过去看,杨雪满手都是血口子,像干裂的旱田。

“摘花椒这活,就这样。今年还算好的。”话音才落,外头就有人砰的踹了一脚门。

杨旺抬头,见是一群染着黄毛的瘪三。

瘪三们靠在门边,朝扒鸡毛的杨雪问:“呦,都吃上鸡肉了。你也该还钱了吧?”

杨旺顺着话去看杨雪。

杨雪脸上一阵发白,她说:“我说了,我没钱!谁在赌桌上输的,你找谁去!钱又不是我赌输给你们的。”

瘪三草了一句,“输钱的是你男人,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

“还有,你说你没钱。那你昨天卖花椒,我们可是都看见了的。”几个瘪三边笑边一脚踢翻了墙边装花椒的背篼。鲜红花椒滚了一地。

杨旺脾气爆,抡起拳头就要上手。

005

瘪三们却舔着脸凑过来说:“呦,你特么还找人那么横,来来来,打老子们试一下!你信不信老子们上县里告你男人去!让你一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哥!别……”杨雪奔过来拦着杨旺。

她红着眼,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钱甩在桌上:“拿去!”

“才这么点?”

杨雪回头,脸上一片泪痕:“就这么多!”

“不要就滚!”杨雪咬着牙,“撕破脸了,你们就告去吧!”

“反正,这日子也不会再差了!”

瘪三们走后,杨雪强撑着朝杨旺笑。

她说,哥,让你笑话了。我活得就这样,只是后悔……当初没听妈的。

说完,杨雪趴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

杨旺坐在一边听,看外头的乌云涌起,有大雨瓢泼而下。

天像是漏了。

晚上的时候,杨雪把鸡汤端上桌。

几个娃坐在一边,两个老人一边,杨旺坐在上头。

看屋顶昏惨惨的灯光,半晌才端碗灌下一碗汤。

睡了一夜,天蒙蒙亮,杨旺就起来了。

屋里,杨雪早已经出门去卖花椒。

大床上,几个娃横七竖八的躺着。杨旺进去,一个一个盖好小被子。

走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钱,数了数,抽出几张大的,压在了小孩的枕头下。

再回到医院,天又已经黑透了。

清洁工阿姨回家去做饭,病床上杨婆睡得迷迷糊糊的。

“我想,洗个头吧。”

他拿着盆去打热水,水汽蒸腾,一片白雾朦胧了杨旺的眼睛。

杨旺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母亲,那时候杨婆还拥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杨婆年轻那会儿,最宝贝的就是她的头发。

做姑娘的时候,人家女儿攒了钱就去扯布做衣裳。

杨婆却捏着钱,去打桐油。

那时候桐油贵,攒几个月才够换一瓶。

但桐油可以洗发,还可以洗完用木梳子蘸着梳发,用过桐油的头发又顺又亮。

后来结婚了,杨婆每天都会在窗下梳头,编一根乌黑的辫子垂在背后。

杨旺忽然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辫子不见了呢?

大概是从他上小学发现同桌的新球鞋,新书包和文具开始。

他跟他妈怀里哭,扯着那些长长的乌黑的头发哭着说,他也要有那些崭新的球鞋,书包和文具!

他母亲拍着他的背,应声安慰他说,好好好,妈妈一定给你买!

没几天,他就有了新球鞋,新书包,文具盒还有一捆铅笔。

可他母亲垂在背后长辫子却不见了。

母亲的头发变成了很难看的男人头,从头顶像被人割草一样,割得参差不齐。

小小的他仰起头,哭得伤心欲绝。

他拉着母亲的衣服说;“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妈,我求你去把头发要回来。”

“傻孩子,要回来也接不上了啊。妈就指望你上学,好好学,你出息了。妈的头发就又长了。”杨婆摸着他的头,笑着说;“以后,等你出息了再好好孝顺妈妈好不好?”

可他还是哭,一直哭到睡着。

晚上做梦,他喃喃喊道;“我出息了一定好好孝顺妈。”

再后来,很多年里,母亲的头发总是见长了就卖。

006

有时候为他要一件新衣服,有时候为弟弟要一个皮球。

有时候,也为妹妹换几条新裙子。

大半辈子,母亲为了儿女,几乎都在琐碎卖头发。

她的辫子再也没有编成过。

水盆的热水慢慢溢出,淌得一地。

杨旺回过神来,脚背已经被溅出的开水烫得猩红。

杨旺端着热水回到病房门口,病房里一片喧闹,杨旺抬头看,是他熟悉的一张张工友的脸。

是杨旺工地一起干活的工友们。

杨旺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你们怎么找来了?”

工友们鼻子里出气,看着杨旺骂,你还好意思说,阿姨生病了你都不讲一声。

太不够意思了。

一群人起哄去捶杨旺,闹着闹着,杨旺就红了眼。

其中一个工友上来,从怀里掏了一叠红包,每个都很厚实。

“兄弟们一起凑的,没多少,你别嫌。”

“老人治病要紧,只是苦了你。”

杨旺没有推开,他紧紧的握着厚厚的红包。腿一动,就跪了下去。

一伙工友都明白他的为人,赶紧扶他起来:“你这是干啥!”

“别这样!谁家不遇上个难事,都是兄弟几个!帮是我们应该的!”

“就是,大不了,你请我们喝酒!”

钱凑够了。

手术前,杨旺推着杨婆去做检查。

一趟一趟,杨旺跑得浑身力气。

一口气都不喘。

医生办公室里,杨旺盯着看检查报告的医生问:“我妈的手术能尽快安排上吗?”

医生从报告上抬头,叹了口气,冲杨旺摇头。

“什么意思?”杨旺的心紧起来。

医生说老人家恶化的情况,比他想象的速度还要快。加上老人身体各项指标……老人已经不适合再手术了。

杨旺听完,胸口的怒火像山崩一样。

他颤抖着手把钱掏出来,捧在医生面前,他说:“我有钱了,有钱交医药费了!你一定要给我妈治!”

“你必须得给我妈治啊!”

“你治啊,我有钱了!你给我妈治啊!”

杨旺闹得凶,失控一样大吼。

几个保安跑来,把杨旺带走了,有院里领导了解情况后,来开解杨旺。

他们都说,老人年纪大了,做手术也是折磨。

杨旺其实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杨旺抬起头,“那就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死?”

医院的人又劝,“生老病死,不可避免。你要看开些……”

再后来,他们说什么,杨旺就一个字也不记得了。

他也一句话没再说。

只抱着头靠在墙边,一宿没闭眼。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查床医护才忽然看到,十床的病床上已经空了。

杨旺拖着床板车,杨婆躺在板车上。

杨旺对杨婆说;“妈,我带你回家。”

007

杨旺拖得很稳。

他一步一步,带着杨婆回了家。

杨婆在家养了几天后,渐渐有了精神。

杨旺买了老母鸡,亲自炖汤,晾得温温的一勺一勺喂杨婆。

太阳从窗外落进来,照得杨婆的小屋里暖烘烘的。

杨旺怕杨婆起夜喝水不方便,就搭了一张床在杨婆的床旁边。

睡到半夜,杨婆忽然喊老大:“儿啊……”

“妈我在咧,你要喝水还是饿了?”杨旺一头坐起来。

杨婆摇头。

她指了指头,她说:“我想洗头。”

杨旺爬起来,倒水给杨婆,他说:“洗。”

“妈,等天亮,我们就洗。”

早晨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洒满大地。

今天是个好天气。

杨旺把杨婆抱到院子里的板车上,杨婆轻得可怕,像一堆枯叶。

杨旺打了热水,跑进去去魏霞的柜子里找洗头膏。

柜子上面却上了锁。

杨旺手握得紧,一头站起来,朝着小卖部去。

小卖部刚开门,杨旺冲进去,对叼着牙刷的老板说:“洗头膏!”

“给你老婆买哇,我这里可没有她常用的那种。”

老板的声音含含糊糊。

杨旺只重复:“洗头膏。”

老板皱着眉,没想一大早遇上宗怪生意。

“要哪种?”

杨旺掏出兜里的一大叠钱,堆在玻璃桌上:“要最好的。”

“这里就最好的38块,连洗头膏带护发素。你也别嫌贵……”

老大没听懂。

他又从另一个兜里摸出钱,“要最好的。”

老板拎了两瓶洗头膏护发素放在桌上,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老大:“你到底咋了?”

老大没说话,抱起桌上那两个瓶子往回跑。

开始洗头的时候,杨婆难得的清醒和精神。

老大的手颤抖着,他手上的梳子顺过杨婆稀稀拉拉的几根银发。

几缕打结的银发,死死的卡在梳子里。

老大舍不得往下,他怕一使劲,那几根头发就真的落了下来。

杨旺忽然想起,他小的时候,常常喜欢看他妈洗头。

每次洗完头,他总要闹着给杨婆梳头。

小小的他坐在杨婆身后,用木梳沾着桐油给母亲梳头。

现在,他挤了油菜花色的护发素,抹在杨婆稀稀拉拉的银灰色头发上。

他轻轻的对杨婆说:“妈,你头发好着呢。我给您好好洗洗,等会再用吹风吹干。还能扎个辫子。”

杨婆听着,弯起嘴角,笑得眉眼都皱巴在一起。

她对她的大儿说:“儿啊,妈这样了,还梳什么辫子呦……”

“人家啊,是要笑话妈的。”

杨旺说:“能梳,肯定能梳。”

“像妈你年轻时候一样。”

年轻的时候,她的一根乌黑的大辫子,甩在腰上。

十里八乡的姑娘看了,都羡慕着。

杨婆笑着,露出萎缩的牙床。

头上一阵阵热水冲过的暖意,催得她困倦。

她的手慢慢从垂下。

呼吸越来越弱。

她还是笑着的样子,像做了一个好梦。

是很多年前,她站在土墙的窗下对着水缸梳头的样子。

水面摇晃,她凑近一照,岁月就随着水波摇摇晃晃。

杨旺轻轻的拍拍老婶肩,喊她:“妈?”

“妈?”

杨婆没有回他。

杨旺一头栽在板车的边上,半晌,他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有他的肩膀不住的耸动。

天渐渐黑了,月亮从云层里撒下一点朦胧微光。

几缕银发压在漆黑的木梳上,透出冷冷的银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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