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夜幕降临,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星星点点的闪亮,那是远处山洞里摇曳的火光。火中偶尔会噼啪作响,微微打破了群山的静寂,那是小鼠和蝙蝠骨头被烧炸的声音。
火堆四周,围坐着一群人。他们头骨低矮,额骨低平后倾,粗壮的眉脊向前方极为突出。鼻子虽然很宽,但鼻梁扁平,这使得本就鼓起的上额,越发显得突兀。
这里是距今约四五十万年前的北京周口店龙骨山,而那群正在生火的人类,将在1927年,以“中国猿人北京种”——也就是“北京人”之名,震惊世界。
大约在距今70万-20万年前,已经学会打制石器的北京人生活在周口店一带。他们甚至掌握了火的应用,这不亚于一场革命,用恩格斯的话说,是“第一次使人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从而最终把人同动物界分开”。
北京地区人类文明的历史,就在这摇曳的火光中,迎来曙光。
严格来说,北京人属于直立人,并不是我们的直系祖先。在距今四五万年前,属于早期智人的“新洞人”来到龙骨山。这是现代人类的祖先第一次出现在北京大地上。到了距今1.8万年前(一说已修正为3万年前),住在这里的晚期智人“山顶洞人”,不仅掌握了磨制技术,更掌握了双面钻孔技术。距今约1万年前,以东胡林人为代表的北京原始人类,终于离开大山,挺近平原,人类的足迹遍布北京各区。
距今约四五千年前,中华大地上出现了几大文化区,学者们比附文献,常常将之与传说中的三皇五帝对应起来。有的学者认为,黄帝、炎帝、蚩尤发生大决战的涿鹿、阪泉,就在北京周边;也有人把红山文化与黄帝联系起来,北京成为了黄帝击败蚩尤、炎帝后的核心腹地。
在神王时代,神话与历史难以区别。黄帝未必真的活动在北京地区,但他的后人,无疑给北京留下了不可磨灭痕迹。
山顶洞人
包容
黄帝的后人建立了北京历史上第一个政权——蓟国。据《礼记·乐记》记载,周武王灭商,封黄帝之后于蓟。《史记·周本纪》则认为蓟国是唐尧之后。
其实在周武王册封之前,蓟国就已经存在。一种观点认为,甲骨文和金文中,屡次出现的“㠱”,就是“蓟”的本字。早在商代,蓟国就已经是一方诸侯,国君被商王称为“㠱侯”“亚㠱”,可见地位之高。
商朝灭亡后,蓟国获得周朝的承认。不过,这个蓟国与周朝的关系非常微妙。1982年,北京顺义牛栏山金牛村发现了一座西周早期“㠱”国贵族的墓葬,出土的礼器中包括觚、爵这两种酒器,这是典型的殷商礼制。
商朝崇尚“酒文化”,商人嗜酒如命,亡国与此也有很大关系。所以武王伐纣后,周朝就颁布了极为严苛的禁酒令,革除了殷礼中的觚、爵酒器组合。可在周人鞭长莫及的蓟国,当地人仍然保持着商人的风俗。
蓟人还建立了第一座北京城——蓟邑、蓟城。蓟城因西北有蓟丘而得名,据侯仁之先生考证,蓟丘就在今天北京白云观西边。
在元朝建立大都以前,白云观至广安门一带,一直都是北京城的核心区。即便到了明清,广安门大街仍然是西南方向从陆路出入京城的唯一通道。当时各省官员进京朝见,南方学子参加科考,都从这里进京。于是商贾兴隆,车水马龙,也就难怪连砍头的刑场,都要设在这一地区的菜市口了。
从商周的蓟城,到秦汉以后的蓟县,在很长时间里,“蓟”都是北京的名称。直到唐代在今天津市蓟州区设立蓟州,辽朝在得到幽蓟十六州后,又把今天的北京先后改叫蓟北县、析津县,“蓟”才正式跟北京分道扬镳。即便如此,始于金代的“燕京八景”里,仍然有“蓟门飞雨”“蓟门烟树”之称,今天的北三环还因此而命名了“蓟门桥”。“蓟”对北京的影响,可见一斑。
当然,如你所见,所有用“蓟”指代的北京地名,都是小地名。蓟国虽然辉煌过,但他缺少包容万象的胸襟,自然也就没有尊重多元和自我更新的动力。商代灭亡,殷鉴不远,而蓟人依旧抱残守缺,那么等待他的,也只有灭亡一途。
此刻,在蓟国的西南方向,一个北方的新星,正在悄无声息地崛起。大约在公元前1040年,一座叫“妟亳”的古城,迎来了一位重量级人物。
此人就是召公奭。他是已故周文王的庶子,周武王的兄弟;当今周成王的叔叔;周王朝三公之一的太保;与周公旦分陕而治、统领周朝东方事务的辅政大臣。
如此重量级的人物,来到如此偏远的地区,必有大事发生。
在过去的三年里,商纣王的儿子武庚禄父,趁着周武王去世、周成王年幼、诸侯对周公摄政不满,乃联合东方的商人、夷人及各种反对派,发动了空前规模的叛乱。最后周公与召公联手,才将叛乱镇压下去。为了进一步巩固周朝在东部的统治,周公以成王的名义,开启了第二轮大分封,他自己被封在今天山东曲阜一带的鲁国,而召公被封在了妟国。
妟国的“妟”,或者写作“匽”“郾”,你可能会觉得一头雾水。但它在秦汉以后的写法,你一定熟悉——燕。为了方便,我们还是用“燕”这个大家熟悉的称谓。
由于周公与召公在朝中辅政,因此实际到鲁国和燕国就封的,是他们的嫡长子。尽管如此,召公依然不放心,仍然坚持到燕国的国都——“燕亳”亲自视察。因为这里的环境太复杂了。
燕亳位于现在北京市房山区琉璃河董家林,是商朝在北方刻意经营的重镇,因燕山而得名。这里聚集着很多殷商人;在他的北方,尚有亲商的蓟国(或㠱国),与商族同姓的孤竹国等。周朝把召公和他的儿子燕侯克封于此,显然是要通过武力殖民,“化解”来自商人的敌意和威胁。
在处理周之封国与当地土著的问题上,西周时有两种主流模式。一种是以周公旦和他的儿子鲁侯伯禽的鲁国为代表,“变其俗,革其礼”,强硬地移风易俗;另一种是以太公望吕尚(姜子牙)的齐国为代表,“因其俗,简其礼”,采取怀柔的因风就俗。从后来的实践看,强硬的鲁国日趋僵化,而怀柔的齐国却大放异彩。
召公和周公不同,他不是嫡子,没那么大的正统情结。在此后八百年的历史里,燕国始终兼容并包,最大限度地保持着多元性。燕处边地,胡汉杂糅,方言与东方的朝鲜颇为接近,马头鹰首的兵器又深受北方草原文化影响。燕地特产并不太多,只以鱼盐枣栗著名;它赖以维持生计的,是依靠自己的地理位置,发展对外贸易。商业的繁荣,无疑进一步推动了燕国的包容之风。
只是北方的交通枢纽,此时仍控制在蓟国手里。然而守旧的蓟国已经无力继续支配这座城邑。大约在两周之际,蓟国彻底消失在文献里。史家推言:“蓟微燕盛,(燕)乃并蓟居之,蓟名遂绝焉。”
信念
迁都于蓟的燕国,一度被山戎教做人。要不是齐桓公相助,燕国可能也要步了蓟国的后尘。
进入战国时期,燕国开始崛起。燕易王十年(前323),燕国君主正式称王。三年后,易王去世,其子燕王哙继位。这是一位既有励精图治的雄心,又有安邦定国之才能的君主。不近女色,不闻声乐,不打猎不盖楼。他唯一的兴趣就是让国家富强。后来韩非子称赞燕王哙:“子哙之苦身以忧民如此其甚也,虽古之所谓圣王明君者,其勤身而忧世不甚于此矣。”
不仅如此,燕王哙的政治理想几乎超越了所有中国古代帝王们。在燕王哙看来,只要对天下有利,那么自己做不做君主根本不重要。
理想,信念,超过了一己私欲。燕王哙是真正做到了大公无私,可惜却被小人利用了。
燕王哙的宰相,是前朝老臣子之,颇得重用。子之野心勃勃,勾结齐国使臣苏代等人,劝说燕王哙,只有退位让贤,才能成就燕国大业。当时正在燕国的青年荀子,对燕王苦心规劝。从后来的《君道》篇来看,荀子大概是想让燕王哙加强君权。荀子是儒者,也是法家人物韩非、李斯的老师,思想更近于法。在法家的思想里,君主让贤简直是大逆不道。
燕王哙却不以为然,为求大治,居然真的将王位禅让给子之,自己甘愿北面称臣。
可惜,燕王哙的理想,马上就啪啪打了他的脸。子之继位,人心不服;太子平不甘失权,起兵败死。燕国大乱,齐宣王乘虚而入,燕人毫无斗志。燕王哙六年(前315),齐国攻占燕国,燕王哙死于国难,子之出逃被俘杀。
其实反对禅让的,不仅有近于法家的荀子,还有与荀子观点对立的儒家孟子。劝齐宣王出兵伐燕的,正是孟子。
但是孟子也有自己的理想。齐宣王想彻底吞并燕国,孟子说:“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还劝宣王行“仁政”,勿俘杀燕民,为燕国立君。然而齐军却在燕国烧杀掠夺,也没有撤军的意思。暴行终于激起燕人的反抗,加上各国干涉,齐宣王只得怏怏退军。
齐宣王本来可以像齐桓公一样,做一个“解放者”,但是他没有燕王哙的理想,也没有孟子的信念,心中所想的只有“宏图霸业”。齐宣王想不到,自己种下的恶果,最终要让儿子来还。
齐国退军后,燕王哙的另一个儿子公子职返回燕国继位,是为燕昭王。昭王上演了北方版的“卧薪尝胆”。他“卑身厚币,以招贤者”,筑黄金台礼贤下士。郭隗、乐毅、邹衍、苏秦、剧辛、屈景、秦开,一时天下贤士,齐聚燕国。
燕昭王和后世的皇帝不同,他并没有因为燕王哙放手子之的悲剧,就对权力有着变态似的眷恋和不安全感。他放手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作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却从来不捣乱,不折腾。结果燕国成为了群雄爆款,南边几乎灭掉齐国,一举报仇雪恨;北边又大破东胡,拓地辽东,兵临朝鲜。
这是燕国的高光时刻,耀眼却短暂。燕昭王三十三年(前279),昭王去世,燕国再度陷入内外交困。燕王喜二十九年(前226),秦破蓟城;三十三年(前222),燕亡。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燕蓟古风,不复还矣。
燕国
大业
中国进入帝制时代,北京也进入了郡县时代。秦汉以来,在北京设广阳郡、广阳国、燕郡、燕国,后来又设幽州,治所始终是蓟县。
这期间,北京出了两个第一。一个是北京地区第一座大型水利工程——戾陵堰,是曹魏镇北将军刘靖于嘉平二年(250)所建。另一个是北京地区第一座寺庙——潭柘寺。潭柘寺建于晋代,原名嘉福寺。此寺至今香火兴旺,民间素有“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的说法。寺中银杏树已逾千年,要7人方能合抱,曾被清朝乾隆帝封为“帝王树”。
北京既是交通枢纽,又是边防重镇。因此以北京为根据地,想成就霸业的人也不少,臧荼、卢绾、刘旦、彭宠、公孙瓒、王浚等等,不过一个也没成功。归根结底,北京在这一时期仍然只是区域中心,无法承担起全国性的职能。即便如此,北京也从未游离于帝国大业之外。
大业三年(607),隋朝废州为郡,幽州改名涿郡。第二年,隋炀帝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涿郡与帝国心脏洛阳地区水路相连。大业七年(611),涿郡设立留守。这是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以外,继晋阳宫留守以后的又一个地方留守。这让北京有了临时首都的色彩。
涿郡地位的迅速提升,源自隋炀帝的大业。从大业八年(612)到十年(614),炀帝三次征讨高句丽,涿郡就是隋军的大本营。客观地说,这三次征伐严重消耗了高句丽的国力,为日后唐代攻灭高句丽、进军辽东和朝鲜半岛奠定了基础。
但与隋朝消耗的民力相比,高句丽消耗的国力甚至不值一提。三征均以失败告终,仅前方阵亡将士就有数十万之多,若算上后方死在补给线上的民众,这个数字恐怕更为惊人!
征高丽、讨契丹、攻占城,宴突厥,经西域,抚流求(今台湾),开运河,营东都,炀帝一出手,天下抖三抖。平心而论,作为一代帝王,他既有战略眼光,能力亦不逊色。然而,天下民力,不过是隋炀帝自嗨自炫的舞台。民力耗尽,舞台崩塌,他也终于嗨不动了。
卧龙跃马终黄土,一将成名万骨枯,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涿郡留守,隋炀大业,终究没能逃过焦土的命运。
风骨
唐代的北京,时而称幽州,时而称范阳郡。唐玄宗设十大节度经略使,其中范阳节度使的会府(治所)就设于此。范阳统军9万余,是十镇里兵力最盛者。天宝年间的范阳节度使,是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统兵18万余的安禄山。
天宝十一载(752)十月,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奇士,拒绝了妻子的挽留,应朋友之邀,来到范阳找工作。然而,他此行却凶险异常,因为他还有另一个目的:“且探虎穴向沙漠,鸣鞭走马凌黄河。耻作易水别,临歧泪滂沱”。
这个“耻作易水别”的壮士,不是荆轲,而是李白。
九年前,李白被唐玄宗“赐金还山”,但他仍不死心,孤身入范阳,想在边郡立功求名。谁曾想安禄山的虎狼之师,让他突然意识到天下将乱。只是面对李唐大厦将倾,李白却无能为力。他除了一支笔和一腔热血,什么也没有,没有兵,没有官,甚至连个可以汇报的领导都没有。
“揽涕黄金台,呼天哭昭王。”黄金台虽在,但燕昭王早已作古。长安城里的唐玄宗,志得意满,早已听不进任何劝言。
天宝十四载(755),安禄山反,大唐盛世戛然而止。
燕云十六州
帝都
晋永和八年(352),前燕主、鲜卑人慕容儁迁都蓟县,正式称帝,建元元玺。这是帝制时代,北京成为首都的开始。这也意味着,北京成为国都,从一开始,就与北方的少数民族息息相关。
天宝十五载(756),叛乱的胡人安禄山称帝,国号燕,以范阳为东都。
七年后,安史之乱被唐朝平定,但卢龙节度使(即范阳节度使)依旧割据一方。五代初年,卢龙节度使刘守光称帝,建立燕国,以幽州为都,仅仅两年后就被晋王李存勖(后唐庄宗)所灭。
后唐末年,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割让幽蓟十六州,以此换来了后晋的江山。此后的400多年里,幽州城再没有被汉人真正掌控过,这也成为中原人民心里一道永远的疤。
幽州为十六州首镇,因而在会同元年(938),辽太宗耶律德光甫一得到幽州,便升之为南京幽都府。此后,幽都府又改名析津府。辽南京是辽朝在汉地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辽朝号称有五京,而真正繁荣者,惟析津一京而已。辽南京仍以今广安门一带为中心,现在广安门内港中旅大厦西侧,南线阁街路口,有一座辽燕角楼故址碑。此地曾建有南京子城(皇城,位于辽南京城西南)东北隅角楼。燕角谐音为烟阁、线阁,南线阁街、北线阁街之名就是因此而得。
辽朝末年,女真领袖完颜阿骨打起兵建立金朝。在金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下,辽天祚帝一度逃到南京避难,不久又从居庸关出逃。南京的辽人遂拥立耶律淳为帝,建立北辽,旋即灭亡。到了金天会三年(1125),辽朝被金朝所灭,北宋从金人手里买回来的燕京也再度被金朝抢夺而去。贞元元年(1153),金海陵王完颜亮迁都燕京,改称中都大兴府,金朝加速汉化。
金中都在辽南京的基础上,向东、南、西三个方向继续扩建。虽然中都早已不见踪迹,但现在的北京城里,到处可见它的影子。如今,北京正在丽泽桥附近兴建的丽泽商务区,便得名于金中都西南的丽泽门。北海公园的琼华岛(白塔山)、永定河上的卢沟桥,均始建于金代。名扬四海的“燕京八景”,更是最早于金代著称。
金宣宗贞祐三年(1215),蒙古攻克中都,改名燕京,不久又设立燕京行省。和当年的契丹人、女真人一样,因为燕京是阴山南北的交通枢纽,经济文化繁荣,蒙古人也将这里作为经略汉地的大本营。常年经营汉地的忽必烈在称汗后,于中统五年(1264)恢复中都大兴府的名号。然而,金中都荒废已久,格局已乱,再难复旧。忽必烈遂酝酿修建新城。在刘秉忠的设计规划下,一座以琼华岛为中心的新城,在至元九年(1272)横空出世。忽必烈将之命名为“大都”。
今日北京城的格局,在元大都时就已形成。著名的中轴线,由刘秉忠和他的学生郭守敬主持修建。这条中轴线贯穿京城南北,是北京城的重要标志。不过,中轴线并非正南正北,而是略向西北偏移,遥指蒙古人在草原上的都城——元上都(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境内)。
元大都的城墙由土夯成,至今仍有多处遗址。城四隅有高大的角楼,现在建国门附近的古观象台,就是元大都东南角楼所在地。
大都城中有两片水域,南边的称为“太液池”,就是如今的北海和中南海。皇城宫殿环绕太液池而建,湖泊东岸为“大内”,是明清紫禁城、今天故宫的前身。宫城东面为太庙,西面为社稷坛;皇城之外,北面钟楼、鼓楼地区是城中最繁华的商业区,完全符合《周礼·考工记》“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要求。这一布局,至明清亦未改变。
钟鼓楼地区之所以繁华,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它紧挨着大都城内的另一片水域——海子。海子就是现在的前海、后海和西海(积水潭),但面积要大得多。元代开通京杭大运河,北边通惠河段的终点就是大都城内的海子,江南的物资可直入大都钟鼓楼的集市,也就难怪这里会商旅不绝了。
大都城内的居民区被分为50坊,地下有发达的排水系统,地上的街道经过严格规划,标准统一,排列整齐。当时的巷道称作“火巷”“衖同”,大约相当于今天的胡同。北京的胡同文化、四合院文化,都是从此发扬光大的。一般认为,“胡同”是蒙古语“gudum”的音译,本意为水井。
元大都气势雄伟,规模宏大,人口约四五十万,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在这座城市里,佛教徒、道教徒、基督徒、穆斯林同登庙堂,在大汗面前自由辩论;高丽商人挑剔地寻找着欧洲商品,波斯商人则在跟中国的丝绸老板讨价还价;阿拉伯人乘船自海上而来,中国人已经带上自己的马队沿官道西向。
在中国帝制时代,曾经有两次引领全球化的机会。一次由兼任“天可汗”的唐朝皇帝完成,另一次则由兼任元朝皇帝的蒙古大汗主导。13-14世纪,蒙古人控制了欧亚大陆的绝大部分,依靠发达的驿站网络和海洋航路,首次将传统世界连为一体。西方人仰慕地把大都称为“汗八里”。一个以大都为国际中心的全球视野的帝国,正在呼之欲出。
可惜的是,蒙古人并没有把握住机会。蒙古人懂得开放,却缺乏尊重,固执偏见。在元朝境内,民族压迫从未停止。粗犷式的管理,将帝国推向崩溃。
一个不懂得尊重文化和民众的王朝,必然不会持久。至正二十八年(1368),元顺帝被明军赶出北京城。
元大都
皇极
明军大将徐达攻占大都后,将其改名为北平府。元大都北城墙向南缩了约2.5公里,后来南城墙又向南推了约1公里。嘉靖年间,为了增强防御,在严嵩的建议下,北京加筑外城,后因经费紧张,只修了部分。北京城便形成后来的“凸”型,大体与今日二环路重合。
明成祖朱棣篡位后,将北平改名北京,并于永乐十九年(1421)正式迁都于此,彻底甩开了南京的遗臣,回到了自己的老巢。朱棣是优秀的军事统帅,他坐镇北京,防范蒙古,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他的后代却因此压力山大。土木之变、庚戌之变、己巳之变,蒙古人和满洲人一次次打到家门口,政治中心被推上战火前线,帝国越发岌岌可危。
唯一能让皇帝安心的,就只有拼命揽权。皇帝只想放飞自我,大臣却想让皇帝成为道德标本。皇帝只想放纵人性,大臣却要皇帝抹杀人性。于是,司礼监与内阁大打出手,用完太监就直接废掉,不爽士大夫就扒裤子打屁股。皇帝躲在深宫里看热闹,却发现深宫大院,挡住了极目远眺。
我想住在故宫里的皇帝们,大抵也不会太痛快,不然明武宗何必整天往外跑?皇帝为了得到更加肆无忌惮的皇权,被皇权逼进了死胡同;被逼疯的皇帝,又带着整个帝国走向疯狂。
嘉靖四十一年(1562),紫禁城主殿奉天殿改名皇极殿。皇极,皇权至极。
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攻陷北京,明朝灭亡;同年清军入关,北京城再度易主,成为清朝首都。第二年,皇极殿便改名太和殿。
但是,清朝执政者多尔衮并不懂“和而不同”的道理。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后,在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后,万马齐喑,倒真是一团和气!
至此,再没人能够阻止皇权泛滥,清朝皇帝成功放飞自我。废黜宰相后的秘书机构内阁,已经不能满足皇帝的需求。由内阁而南书房,而军机处,国家的大臣,沦为了皇帝的奴才。
紫禁城的红宫墙,再也关不住皇帝了。顺治帝住西苑和南苑,康熙帝住畅春园,雍正帝以后的皇帝,更是全年几乎3/4的时间里泡在圆明园。雍、乾、嘉、道、咸,每位皇帝在任内的一项重大任务,就是花巨资,修圆明园。乃至于同治时期,圆明园已被烧毁,也依然嚷着要重修;甲午战争在即,慈禧太后也依然要修颐和园。“正大光明”取代了太和殿,“九州清晏”取代了乾清宫,香山、玉泉山、万寿山,圆明园、清漪园(颐和园)、静宜园、静明园、畅春园取代了紫禁城。
客观来说,三山五园的艺术水平已经登峰造极,尤其是“万园之园”圆明园,平地起园,水网涟漪,借西山成景,诗意盎然。
时至今日,无论是翻开清代的《圆明园四十景图》,还是去观看纪录片《圆明园》或清规院复原的圆明园3D效果图,哪怕只是去圆明园遗址公园看一下复原沙盘,都会被那雄伟壮丽与诗情画意震撼。
1861年11月25日,雨果曾写道:
请您用大理石、汉白玉、青铜和瓷器建造一个梦,用雪松做屋架,披上绸缎,缀满宝石。
这儿盖神殿,那儿建后宫,放上神像,放上异兽,饰以琉璃,饰以黄金,施以脂粉。
请诗人出身的建筑师建造一千零一夜的一千零一个梦,添上一座座花园,一方方水池,一眼眼喷泉。
请您想象一个人类幻想中的仙境,其外貌是宫殿,是神庙。
今日的圆明园遗址只有三座园子,而圆明园全盛时期却有五座。没有人知道,清朝皇帝修建和维护这些园子,一共花了多少银子,用了多少人力物力。
乾隆十二年(1747),皇帝从传教士带来的西洋画册中,看到了西方的喷泉(水法),大为喜爱,于是命法国传教士蒋友仁在圆明园中仿建,这就是现在以“大水法”闻名的西洋楼景区。
西洋楼里规模最大的是海晏堂,楼前建有一座精巧的“水钟”。水钟由十二生肖动物组成,代表12个时辰。著名的十二兽首铜像其实就是水钟的12个喷嘴。每个时辰,相对应的动物都会自动喷水。正午时分,12只动物则会同时喷水。
这些喷泉有一套复杂的水动力系统。其实早在明末,这套机械技术就经意大利传教士熊三拔口述,由徐光启记录在《泰西水法》一书中,其中大部分又被徐光启收入了《农政全书》,乾隆时期又被收入了《四库全书》。可惜,这些内容鲜有人问津。乾隆三十九年(1774),蒋友仁去世。大清朝再无人会操作龙尾车。每逢皇帝游园开放喷泉时,只能靠人工提水向蓄水池内注水。
与宫墙高筑的圆明园不同,颐和园的前身清漪园三面不设围墙。这并不是什么与民同乐的举措,而只是为了帝王欣赏美景。拆墙拆掉的并不是皇权,而是阻挡皇权肆虐的最后屏障。据《清宫颐和园档案》记载,乾隆四十五年(1780)有个叫侯义公的老百姓喝高了,误闯清漪园。乾隆皇帝大发雷霆,勒令有关部门严加审讯。侯义公被严刑拷打,最后发配黑龙江为奴。
估计乾隆皇帝刻意忘记了,建清漪园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这也就难怪,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一帮麻木的老百姓会当带路党;也难怪清末民初的圆明园废墟,会遭到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的哄抢。
他们不过是拿回他们应得的。
1914年,颐和园开始对社会开放。
1925年10月10日,故宫博物院正式成立,并对社会开放。
1976年,圆明园管理处成立,遗址保护工作走上正轨。
北京城,翻开了新的一页。
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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