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韩非子《备内》篇让我脊背发凉。如果要说性恶论的话,也不过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这句话往往针对的是陌生社会,因为一个陌生人他没有与你有任何瓜葛,你不知道他有什么意图,所以必要的防范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韩非子在《备内》篇说: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即使是像妻子和儿子那样亲近的人还不可相信,其余人就没有可相信的了。
说到性恶论西方文化有霍布斯,他说"人对于人是狼",如果看他的原著,其实他讲的只是陌生人之间,陌生人之间通常是自利的,因为他们没什么感情的联系。但是霍布斯从来没有把这个思想推到熟人之间、亲人之间甚至骨肉之间。霍布斯从来没有说过,妻子对于丈夫是狼,儿子对于父亲是狼。如果霍布斯遇到了韩非子,那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作为坚持彻底性恶论的韩非子,我们看看他是怎么论说的。
首先我们要知道,韩非子说的言论都是针对帝王的,帝王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职业,作为我们普通人,可以听一听韩非子是怎么说的,但是不要把他的话太听实了,毕竟我们都不是帝王。我们要理解韩非子他这种思想就行了。
韩非说:且万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适子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何以知其然,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语曰:"其母好者其子抱。"然则其为之反也,其母恶者其子释。丈夫年五十而好色未解也,妇人年三十而美色衰矣。以衰美之妇人事好色之丈夫,则身见疏贱,而子疑不为后,此后妃夫人之所以冀其君之死者也。唯母为后而子为主,则令无不行,禁无不止,男女之乐不减于先君,而擅万乘不疑,此鸩毒扼昧之所以用也。
说白了就是帝王是容易移情别恋,因为帝王有很多老婆,男人到了50岁,色心不减,但是女人30岁就成了“豆腐渣”。所以帝王到四五十岁的时候肯定更喜欢年轻貌美的妃子,年轻貌美的妃子得宠,以前的妃子就会失宠。而且年轻貌美的妃子会枕头风让君王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以前的妃子失宠,那么以前妃子所生的儿子也会失宠,所以,以前的妃子和以前所生的儿子,巴不得你快点死,你死了,我的儿子好当皇帝,而我就可以当太后,你一天不死,我们就一天担心,实在是没得办法了,就用毒酒害你、用绳索勒你脖子。
韩非接着说:故《桃左春秋》曰:"人主之疾死者不能处半。"君主得病死的占不到死亡君主总数的一半,也就是说,君主正常得病死亡的占不到一半,一多半是非正常死亡。
韩非还说:医善吮人之伤,含人之血,非骨肉之亲也,利所加也。故与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故后妃、夫人太子之党成而欲君之死也,君不死,则势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故人主不可以不加心于利己死者。
翻译白话:医生善于吸吮病人的伤口,口含病人的污血,不是因为有骨肉之亲,而是因为利益所在。所以车匠造好车子,就希望别人富贵;棺材匠做好棺材,就希望别人早死。并不是车匠仁慈而棺材匠狠毒:别人不富贵,车子就卖不掉;别人不死,棺材就没人买。本意并非憎恨别人,而是利益就在别人的死亡上。所以后妃夫人、太子的私党结成了就会希望君主早死;如果君主不死,自己权势就不大。本意并非憎恨君主,而是利益就在君主的死亡上。所以君主不能不留心那些利在自己死亡的人。
读《备内》真的是脊背发凉,但是又不能不说韩非子说的没有道理。现在你别看你的手下,你的员工为你做事很积极,用韩非子的话说,其实他们都是不得不为你办事儿,他们为你办事儿,并不是因为爱你,而是因为想得到工资。你也别看你的手下很忠于你,用韩非子的话说: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忠于你的人都是不得不忠于你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把酒桌上,你的手下对你信誓旦旦的宣誓信以为真,一旦他们翅膀长硬了,或者是得到了其他的支持,他们会翻脸比翻书还快,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怎么办呢?别着急,韩非子还是指了一条路。
是故明王不举不参之事,不食非常之食;远听而近视,以审内外之失,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参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执后以应前,按法以治众,众端以参观。士无幸赏,无逾行,杀必当,罪不赦,则奸邪无所容其私。
翻译白话:所以明君不做没有验证过的事情,不吃不寻常的食物;打听远处的情况,观察身边的事情,从而考察朝廷内外的过失;研究相同的和不同的言论,从而了解朋党的区分,对比通过事实所作曲验证,从而责求臣下陈言的可靠性;拿事后的结果来对照事先的言行,按照法令来治理民众,根据各种情况来检验观察;官吏没有侥幸受赏的,没有违法行事的;诛杀的一定得当,有罪的不予赦免。这样一来,奸邪行为就无处容身了。
要我说,就是怀疑一切,用之而防之。不过中国也有古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其实这两者并不矛盾,首先我们要明白“疑”和“防”是不同的意思,有时候调兵遣将对他们既要疑又要防,最高明的做法是不让他们感受到你在“疑”你在“防”,起码不要让他们感受到你在“疑”,可以让他们感受到你在“防”,这对你的手下来说也是一种警示。
说实话,做一把手都是挺难的,做二把手也难,最简单的是做三把手,自古以来就是老三最享福,老二最吃亏,老大最操心。如果你懂博弈学的话,肯定会支持我这种看法,因为老大为了自己地位往往会联合老三来打压老二,老二会为了不老是被老大打压,也会拉拢老三,所以老三能左右逢源最享福,但是同时得罪了老大和老二,老三将死的很惨。这就是人类社会的游戏规则。
我一直认为,讲道德往往是高尚的,道德对君子有作用,对小人没用,说白了也是君子自己的操守。凭心而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无论设计什么“游戏规则”都是要考虑到底线问题。韩非子看的就是底线,而孔子看的是“人的追求”。揭露人性本恶和游戏规则的往往都不会成为“话语系统”,成为“话语系统”的都是比较高尚的样子。就比如一个房子,总是要粉刷门头和做装潢的,但是支撑这个房子的是钢筋水泥,钢筋水泥不能裸露,而装潢装饰不能承重。这就是中国二千年来官僚体系“外儒内法”得以维持的本质。
这就是中国人开门说一番话,闭门又说一番话的原因。满口是理想,追求,信仰其实心里都是打着各种各样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