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可能是饿狠了,不长时间就吃完了买的东西,好在这里是商店,随时随地都可以买到零食。几个小女生看着外面的大雨,一点没往心里去,倒把这次避雨当成了一次难得的经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叫沈子轩的男生和女生们搭不上话,只好和司机成大功还有老师刘康站在一起,东拉西扯。成大功是个老烟鬼,一天没个两三包烟那就和要了亲命一样,但他身上的烟也湿了,就问我们三个身上有没有烟。
身在商店,没烟倒是买啊,我心说这也是个不爽利的人。
野人把我们抽了三根的“金鹿”,递了过去。
“爷们儿,挺念旧啊!你这烟都能当古董卖了。”成大功一看“金鹿”香烟,也是一脸惊讶。不过他倒不挑食,抽出一根,点上了猛抽两口,呛得旁边女孩纷纷口出怨言。
成大功不在乎,斜眼看着手里只剩三分之一的烟头儿,似乎有无限感慨。
我平生不喜欢小气的人,但看到成大功似乎有话想说,但没人“捧哏”,无法说出来,职业病又犯了,接了一句“您好像对这烟挺有感情啊”。
一句话不要紧,那好似“打开百丈截水闸,引得洪水波涛来”。成大功这一开口,竟是一个让人惊奇的故事!
成大功“呵呸”,吐出一大口老烟民独有的浓痰,用脚底在地上搓了搓,开口道:“那还是我在新疆开货车的时候。”
成大功打开话匣子,将自己经历的一件事情娓娓道来。
新疆远离各个文明的核心地带,形成了富有自己特色的文化。但处于几大文明的交界点,自古以来各种文明相互碰撞,诞生了数不清的奇闻异事。
那还是二十多年以前,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小伙子。刚刚开了几年车,技术算不上炉火纯青,只能跟着年纪大一点的师傅,作为货车替补司机——老师傅困了、累了,我好打个下手。
九十年代初,全国各地车匪路霸横行,为了应对这个局面,大车司机哪个也不是善茬儿,车里都背着各种管制刀具、木棍,遇到情况能跑就跑,跑不了给钱,给钱也不行,那就只能三刀六洞,弄死一个够本儿,弄死两个赚一个。
我自小不好读书,只好惹祸生事,但是我这个人手很巧,稍大一点对机械着了迷,学会了开车。经济交通不如现在发达的九十年代,开车的司机是个很让人羡慕的工作,挣得多不说,关键是可以走南闯北,免费旅游。
我认一个老货车司机为师父,专为内地商人往新疆运送轻工业生活用品。当时新疆还比较落后,从内地拉一车货去新疆,即使空车跑回来也能挣个一万上下的利润。
我走一趟新疆能分两千多块钱。那时候的钱值钱啊,小地方事业单位的员工一个月也挣不上一千块钱。我当时是棒小伙子,根本不知道累,挣得钱又多,最主要的是我特别喜欢开长途车,所以就跟着老师傅一趟趟进疆,打算攒钱自己也能有辆车,不再给别人打工。
新疆有专门收内地货的商品集散地,往常我们一般都是把货物直接拉到库尔勒,那里有安排好的收货人接货。
库尔勒是个好地方啊,在新疆除了乌鲁木齐这种省会大城市,库尔勒的繁华是数一数二的,因为它连接了南北疆,是个枢纽。库尔勒顶有名的是香梨,当时物流不发达,库尔勒香梨在内地不是谁都能买到。我和老师傅也想运香梨回来卖,但香梨容易坏,风险太大。
但我们一般也不空车回来,起码拉点东西回来,抹一点油钱。有时候也拉单身客人——人多万万不敢拉,万一是土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一般拉干果回内地,这个东西包装好了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损耗小一些,内地销路也不错,新疆干果商人在内地都有自己的渠道,新疆商人付一部分定金,然后到了内地指定的地方交货拿钱,十分稳妥。
有一次,我和老师傅开着车,因为路上遇到了一阵沙尘暴,车速慢了些,错过了饭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好把车上的火腿肠胡乱吃了几根,但这东西不能当饭,看着天色昏暗,我们两个心里都有些着急,如果在这种地方遇上点事情,那就要了命了,绝不敢托大。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走着走着,发现前面有个小小的城镇,说是城镇,也就是一条街,人们临街做点小买卖,这可能是个古时候绿洲残留。我和老师傅着急忙慌开车过去,先找个小吃店祭一下五脏庙。
一边走老师傅一边说,我走这条路少说十几年了,怎么从来没看见过这个小镇子啊。我接话道:“往常我们开得快,这个点儿已经在前面的招待所住下了,许是开得快没注意吧。”
我也是倒霉催的,开的再快,能十几年看不见这个地方么?
整个小镇冷冷清清,只有一家牛肉面店冒着烟,我和老师傅走进去,发现是家牛肉面店,店里的锅中咕噜噜地煮着大块牛肉,炉子里还烤着馕。我们两个可真是饿惨了,开车体力消耗非常大,看到这个场景哪还管三七二十一,连说带比划要了两个馕,两大碗牛肉面。
不一会儿,店主老大爷就把我们要的拿了上来,还端上一大盘子浇了辣椒油的冷牛肉,问我们要不要。老师傅财大气粗,摆摆手全都要了。我俩好似饿死鬼投胎,真个是风卷残云,不一会儿这些吃食就全进了我俩的肚子。
要吃最纯正的拉面,还是要去大西北
按理说这么多东西早该吃撑了才是,但是这牛肉面的汤实在是鲜美异常,比最正宗的兰州拉面还让人上瘾,我俩异口同声地再要了一碗。等这一碗又下了肚,我俩相互对视一眼,竟然都还没饱。
“甭吃了,我们这是饿狠了,等待会儿缓过劲儿来要难受的。”老师傅说罢点上一根万宝路。这叫饭后一根烟,快乐似神仙。
嘴里叼着烟,老师傅也扔给我一根,我平常抽不起万宝路,老师傅给我后,我夹在耳朵上,抽出一根“金鹿”叼在嘴里。可一摸口袋,我们两个都没带火柴。
想要出门到车上拿,风真的太大,就只好又连说话带比划,问老爷子要个火儿用。没想到老爷子也是个馋烟的,看到我们要抽烟,口水都下来了,看的我们一愣。我赶紧抽出一支递给他,维吾尔大爷拿出打火机先给自己点上,然后着急忙慌把打火机递给我俩。我们看的好笑,只见那老大爷双手掐着烟,吸一口老长时间才出一口气,根本就看不见二手烟,闭着眼睛好像是在吃世上最难得的美味,那个姿势和个猴儿吃桃儿似的。
我们点上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看看外面风似乎停了,不敢多待,赶紧付了饭钱,准备赶往目的地。付了钱,这顿饭竟才二十多元,这要是在内地,不说那盘牛肉,就是这四大碗面也不止二十元钱。我们刚想走,老大爷拦住了我们,指指外头,然后摆摆手,嘴里嘟囔着什么我们也听不懂,好像是说,今天不能走,待一晚再走。我们笑着也摆摆手,意思是,不要紧的,这条路我们走得很熟。
老大爷很着急的样子,抓耳挠腮的,嘴里嘟囔着:“危险嘛,哎,危险嘛”。
老师傅怕误了行程,对老大爷一拱手道:“没关系的嘛,老路嘛,谢谢老哥哥好意的嘛。”说罢把一盒万宝路放到了老大爷手中,老大爷还想劝我们,但一看了烟,哈喇子又下来了,赶忙拿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一根,又沉醉去了。
我和老师傅哈哈笑着出门上了车。
上了车后,老师傅对那牛肉面还有些意犹未尽,和我商量说回来路过还到这吃。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我们不自觉开快了些,但说来奇怪,这两三个小时的路,我们开到天擦黑竟连库尔勒的边儿都没看到。
我年轻那时候,嘴上没有把门儿的,哆嗦着问:“老师,这不是鬼打墙吧。。。。。。”
老师傅照我头上就扇了一巴掌,“呸,荒郊野外,不要说那个字儿!”
但我看他也有些慌,挂挡都不利索了。挨了打,我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左顾右盼,想掩饰一下自己不安的情绪。
这时候,天完全黑透了。新疆昼夜温差很大,老师傅跑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在野外过夜的经历,便发了狠地加油门,一边开车一边哼唱“赤兔马快似闪电,青龙刀遮日光寒。守荆州威镇华夏,保大哥驾坐西川!”
这是《单刀会》里的词儿,关二爷忠义千秋,最是能保护好人的周全,听老师傅哼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地,我也跟着哼“志气凌云贯九霄,周仓今日逞英豪。君侯东吴去赴会,全凭青龙偃月刀”,我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周仓。
刚才周围是漆黑一片,等我俩没头没脑地瞎唱了一通,竟然能看见月亮了。我从车窗上往外看,发现这条路我根本不认识,不是我们经常走的那条路。可老师傅开了几十年的车,不可能走错了。正当我想把目光收回之时,忽然发现,我们的车后面多了一辆车。
关公、周仓、关平的组合是民间降妖伏魔第一天团
那是一辆91年款的大切诺基,车前的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既然开了大灯,刚才我怎么一点都没发觉?
“老师,后面多了辆车。。。。。。”我怕挨打,不敢多说。
“别往后看,我让出大道,让它过去。”老师头上已经起了青筋,满头是汗,“它跟我们很长时间了!”
听了老师傅的话,我下面涌出一股尿意,不敢接话,就是一味地点头,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在同意老师傅的话。
老师傅把车尽量靠着右边,左边空出一大块距离,足够切诺基加速超过我们,但等了老半天,这车就是不超,只是跟在我们的车后面。
“尿尿!装到瓶儿里往外撒!”老师傅眼睛直直地瞪着前方,几乎是吼着说。
我不敢怠慢,赶紧拿出一个空矿泉水瓶,往里撒了一大泡尿,将车窗拉下一点儿,把瓶子伸了出去。
没等我撒,大切诺基“嗡”地一声,加大马力,从我们左侧超了过去。
从刚才开始,我的精神就高度紧张,老师傅的车速不慢,大切诺基超车时有一小段距离和我们平行,我下意识地往车里看了一眼。
驾驶座上没人!
我手一抖,瓶子没拿住,直接扔出了窗外,手上也沾了不少尿,顾不得擦手,赶紧把车窗玻璃拉上。看着大切诺基在我们前面扬尘而去,我心里舒了一口气。但发现那切诺基车屁股上不仅有尾灯,还有六个大大的红色圆点,好像三双眼睛似的,盯着我们。
等切诺基终于不见了,老师傅放慢了车速,转头对我说:“小子,我们行走在外,有些忌讳一定得明白,你看那大吉普上没人对吧?没人就对了!里面的人早让后面那些货给吃了,等大吉普开进大漠,那些货就按照被吃的人的模样,变幻成人形,从此就替代了那个人活在世间,可怜的是被吃的那个人的亲戚朋友,哪怕是枕边人都不知道这个人,他不是这个人了。”
“它们是什么?”
“说不得,什么都有,这片地界,古怪啊。”老师傅知道危机过去了,心情稍微轻松了些,“当年左宗棠入疆,近代有新疆剿匪,哪次不是人头滚滚,一些早该死的畜生,没活够,就用这种方法再回人间走一遭,要不你说,这个社会上怎么有那么多狼心狗肺的人呢?人们说他们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却不知道啊,他们本来就不是人。”
正当我们放下心来,重新加快速度的时候,一滴东西滴到了我的脸上,我以为是被风吹起的尿,但车内没风啊,我让老师傅开了车内的灯,打眼一看,一颗心差点从嘴里吓得吐出来!
滴在我脸上的,是老大一滴鲜血!
与此同时,车顶上响起了咚咚的敲击声。
我眼泪已经忍不住留下来了,颤颤巍巍不敢说话,老师傅也重新紧张起来,车速不减一路猛冲而去。我俩都死死盯着挡风玻璃,生怕车里面突然多出个什么玩意儿。
正当我们精神高度紧张,忽然挡风玻璃上出现一个硕大的人头!吓得老师傅“嘠”地一声猛踩刹车,晃得我差点飞到挡风玻璃上,那大人头被晃了这一下,也是整个身子都从车顶荡了出来,就着车前大灯,我们发现原来这是一只半人多高的大猴子。我们开大车走在野外时,几乎都不拉安全带,也是我们命大,这次竟然系着,要不然刚才那一晃,撞到前面,脾脏指定就撞碎了。
看到是只猴子,老师傅破口大骂,这畜生差点就害了我们两个的命!想要继续开车,但那只大猴子挡在老师傅前面的挡风玻璃上不住用一只手敲打,一边敲一边还扭着身子给我们看。原来这大猴子身后鲜血淋漓,不知被什么咬过。
看的我心里不忍,和老师傅说,不如就让他进来吧。老师傅眼睛一瞪:“新疆他妈的哪有猴儿!这荒山野岭的,你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老师傅一句话说的我也心惊胆战,低下头不去看猴子,没成想这猴子竟然发出了哭声!一边哭一边做出磕头的动作。
我和老师傅对视一眼,心里发毛,但猴子挡住了视线,我们也开不了车,没办法,老师傅把自己那边的玻璃摇下一点,示意猴子进来。
猴子一见玻璃下来了,也不哭了,咧着个大嘴,笑嘻嘻地钻进了车里。
钻进车里,猴子倒老实,只是不住那我的手去摸它后背的伤口,我摸一下,猴子叫一下。老师傅说:“它这是让你给它治伤呢。”
我拿出几根火腿肠,剥开往猴嘴里塞,这大猴子竟然两根指头夹着火腿肠,想抽烟一样地吃了起来。
“这怕不是马戏团跑出来的吧?像个人一样。”我见猴子吃火腿肠的姿势有意思,笑着和老师傅说道。
“老师傅没答话,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把烟盒儿掏出来,扔到了猴子跟前。猴子一见这个,那和见了亲爹一般,娴熟地掏出一根万宝路,摸索着拿出放在车前面的火柴点上,双手掐着烟长吸一口,闭着眼睛,那神情我好像在哪见过的一般。
我点点老师傅的右手,“叔,这猴儿是那大爷养的吧?”
老师傅低头看了猴儿一眼,摇了摇头。
终于,我们还是到了库尔勒,自从猴子进了车,我发现路我忽然又认识了。但进了库尔勒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我们本该四点多就到,没想到,多走了七个小时。
进了招待所,那大猴子也跟着我们住了进来,那时候各地管的不严,没有走私野生动物一说,招待所的服务员小姑娘见了猴子还很喜欢,也没阻拦。
库尔勒虽说繁华,但当时根本没有宠物医院,老师傅安顿好货车,带着我和大猴子去了当地的医院,起初医生不愿意收这猴子,没听说过给猴子治病的。但架不住老师傅愿意花钱,就帮猴子把毛儿剃了,清理了一下伤口,看伤口样子是被什么野兽给咬了,清理完伤口还给打了一针破伤风,又给补了一针狂犬病疫苗。起初猴子疼得十分抗拒,后来经过医生允许,我给猴子嘴里塞上了根大“金鹿”,那比麻醉药都好使。
晚上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我问老师傅,您怎么这么舍得下血本啊。
老师傅说,你不觉得那大猴儿特别像面馆的老头儿吗?你说这大猴儿身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人啊,不能不如畜生,得知恩图报啊。
我若有所思,心想这事儿哪有那么巧,“那您说,要不是老猴儿,咱就不是咱了?”
老师傅没有言语,鼾声响起,竟已沉沉睡去。
说完故事,成大功吸完手里最后一口烟,“呵呸”又吐出一口浓痰。收回了目光。
“那老猴儿呢?最后哪去了?”竟是张思琪张口问,再一看周围,几个人都围了过来,原来大家都被故事吸引住了。
吸烟有害健康啊
成大功回答道:“老师傅经历这件事后就不愿意再跑新疆线,但我自己又跑不了,就只好回到内地,跑普通线,后来见多了大车司机的悲欢离合,就改开客车了。这大猴子被我带回了内地,一直养在家中。”
张思琪一听大猴子被带了回来,吵着要去司机大叔家里看看这个“老猴仙”。
成大功又摸出最后一支烟,啪的一声点着,对张思琪说:“看不到喽,老猴儿去年死了。”
我一想也是,这都多少年了,这猴子大概是老死的。
只听成大功又接着说道:“我请大师看过,说这猴儿的确有些不凡,但究竟怎么个特殊,大师也说不清。”
我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这猴子是寿终正寝了吧,毕竟活了那么多年。”
“不是”,成大功一口否决了我的想法。
“那是怎么死的?”
“一天四五包烟,死于肺癌啊!”
“操!”听了成大功的话,我们几个抽烟的不约而同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