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莎拉,我是军情七处的一员。
说实话,此刻,我的心情颇为沉重。
这两天来,我止不住的想起天灾余孽阵营中的亡灵巫师的话。他说,我双眼中被回溯之瞳种下的诅咒终有一日会发作,到那时,我将会逐渐丧失自我,最终死去。
就因为他那句话,到达暴风城之后,我硬是拉着安度因到安多玛斯大师那儿再做了一次彻底的灵魂检查,结果与之前却是一模一样,回溯之瞳的遗留的诅咒魔法波动非常微弱,根本不足以成事。
“魔法是不会说谎的,孩子。”年迈的巫师安慰我道。
可是,谁又来告诉我,那名亡灵巫师为什么要说谎骗我?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让我很不安,那就是,古神结晶到哪儿去了?
空盒子里遗留的魔法波动很明显的显示,这里面曾装着一个非常强力的上古魔法物品。
对此,安多玛斯大师的解释是“古神结晶是一种极不稳定的魔法物品,它很可能是因为受到激发而消散,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它被那名亡灵牧师给藏起来了。”
可是,第三种可能呢?
我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我记得,当我去捡盒子的时候,一枚虚影构成的箭刺入了我的瞳仁,可是,它无味无痛,无迹可寻,况且,当时安度因释放的信仰飞跃与真言术.盾的魔法波动还残余空中,金光银芒飞舞如蝶,此刻的我都没法确定那是不是幻觉了。
但愿是幻觉吧。
望着在夜风里摇摆的树影,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可是,心里还是非常的忐忑不安。
*
夜风冰凉,我沿着石板大路,一路走向圣光大教堂,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不是么?
拉法耶正在因为第二种可能,被关在教堂下的地牢里受审。
被关入圣光大教堂的亡灵会有什么遭遇,我想我大概能够猜出一二。
其实,就拉法耶的事情,我与安度因曾向主审官沙东布雷克公爵求过情,可没等严肃的圣骑士开口,他身边的克罗雷修士已经瞪了我们一眼,“你们怎么能和如此邪恶的生物有所交集?!它们远离正义,腐烂的身体是这个世界最污秽的东西,赐予它们死亡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拉法耶是圣光牧师!”我据理力争。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说它们玷污世界,玷污圣光!”
*
黑夜里的圣光大教堂依旧灯火明亮,如同漆黑海面的一座灯塔。
深深的吸了口带着烟火味道的空气,我一脚踏了进去。
安度因已经在里面了,看见我,他立刻收起交叉在桌上的双手,起身朝我点头致意,“晚上好,莎拉。”
“晚上好,殿下,”我急步走到了他的桌边,在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谢谢您,殿下,拉法耶怎么样了?”
“萨尔努修士刚才告诉我,拉法耶在一个小时前被带进去,现在,审讯还在继续。”
“但愿那个傻子别脑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安度因微微叹了口气,把杯子斟满温水,推到我的面前,“沙东布雷克公爵通情达理,若是他审问,我们无需担心,但是我没想到克罗雷修士也参与其中,这就不一样了,他来自血色……”
“哪怕他来自血色,是个极端主义者,他也得讲道理!”
“可是莎拉,你一定知道什么是道理,什么是血色的道理。”
小王子的话让我忽然觉得浑身一凉。
你也知道血色的道理,不是么?
那些人憎恨天灾亡灵,憎恨被遗忘者,他们认为这些东西是这个世界上最为邪恶肮脏的东西!
他们认为所有与被遗忘者有关的人应该被吊死!所有的亡灵天灾都应该被毫不留情的毁灭!
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善良的亡灵这一说,也没有心慈手软这个词。
他们的准则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灵都必!须!死!
烛火通红,就像曾经血色十字军的军旗那样,充满血色。
透过那如血的烛光,我忽然望向沉思之中安度因,“这可怎么办?我们和拉法耶并肩作战过,我们就这么看着他被克罗雷……‘净化’掉?”
小王子眉宇微微皱了一下,湛蓝的双眼掩进了睫毛的阴影里。
“如果拉法耶能够提供些比较有用的信息,或许,他们会……”半晌,他才开口,可他的话音未落,教堂偏殿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咆哮,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亡灵在哭喊。
那声音叫我起了一手鸡皮疙瘩,也让安度因抿起了嘴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阴森森的木门开合声在昏暗的偏殿里响起,紧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从偏殿里急促靠近。
转头,我正看见萨尔努修士从门里跑出来,他的脸色发白,眉宇紧皱,明显在强忍着不适。
看见他,安度因立刻站了起来,萨尔努朝他摆了摆手,快步走到了桌边,拿起我面前的水便灌了下去。
“噢……圣光在上……”半晌,他吁着气,喃喃道,“抱歉,莎拉小姐,我实在是太难受了……”
那句话让我也一下子站了起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怎么?他们对拉法耶用刑了?!”
“可不止……他们……”
萨尔努的话没有说完,偏殿里的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像是被谁狠狠的踹上了一脚,然后,我听见了劳瑞娜的高声咒骂,“在这圣洁的殿堂里使用如此邪恶的法术,我为你蒙羞,克罗雷!你让这座教堂和豺狼人的粪坑一样肮脏恶臭!我绝不与你为伍!绝不!”
话音未落,那名身着白袍的高阶牧师已气冲冲的经走到了大厅中,看见我们,她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变得有点复杂。
她的神色让我的心脏忽然跳到了嗓子眼,“拉法耶……怎么了?”
劳瑞娜定定的盯了我们一眼,她张了张嘴,忽然狠狠拧起了眉头,“你们把那把骨头带回来做什么?半路把他从狮鹫上扔下去不好么?”
“……这……”安度因看了看我,又重新望向了劳瑞娜,“您知道的,奥斯莱特元帅给暴风城发过电报……”
“那把骨……那名亡灵是一名高级牧师,半途逃走合情合理!”
“到底怎么了,劳瑞娜?!”听着他们越跑越偏的话,我插嘴道,“拉法耶到底怎样了?”
“你们一定听见那把骨……啧,那名亡灵的哀嚎了吧,他正在经历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劳瑞娜不耐烦的回答,“克罗雷在强行搜索他的记忆。”
“搜索记忆?!”我几乎都要叫出来了,“圣光教义上怎么说的来着?!这是来自最黑暗深渊的最黑暗的魔法!”
“你和一个血色牧师谈教义?!在他们的字典里这个生物干不干净?不干净?杀!我他娘-的就想知道,什么是干净!”说着,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失态,立刻朝我们道了个歉。
可是,我注意到那名王子却是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我必须和他们谈谈。”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
*
偏殿的木门在安度因身后打开,又关闭。
我看着他隐入黑暗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还在看?”不期,劳瑞娜在我旁边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来关心你的骨头伙伴的。”
转头,我看见劳瑞娜正支着头,不怀好意的望着我。
“我们都是一样的,劳瑞娜。”叹了口气,我说道,“瞧,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认为我是来和安度因约会的,而无论你怎么解释,我也坚信你和萨尔努有一腿!”
那句话让在一旁打扫桌椅的萨尔努修士双手一哆嗦,把水壶打碎了一地。
“我会从你的工资里扣的,萨尔努!”劳瑞娜高声叫道。
“噢!抱歉!大人!是我不小心!”可怜的萨尔努面脸通红的解释,“我会立刻把这儿扫干净!”
“再不走,扣双倍!”
“可是……”
“三倍!”
“大人,我立刻消失!”
*
圣光大教堂变得空空荡荡,进而,陷入了死寂。
除了我与劳瑞娜的呼吸声,只剩下烛台上上百盏灯烛在劈啪作响。
“你想不想救你的骨头朋友?”劳瑞娜忽然下定了什么艰难的决心一般,咬牙出声问道。
那句话吓了我一大跳,“你真的是劳瑞娜?!”
“废话!”高阶牧师呼的站了起来,极其烦躁的在大厅里来回了两圈,“我确实恨毁了我的故乡的亡灵们,但是,那名灵魂医者的话很对,冤有头债有主,我憎恨的应该是那些皇家药剂师们,是默许这一切发生的希尔瓦娜丝。如果我因为这件事情而憎恨所有的亡灵,我和血色十字军里那些偏执的疯子又有什么区别?!况且……”
“况且?”
“况且,那把骨头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太恶心!”
“所以,你打算……救拉法耶?”
“不然呢?你认为你的王子殿下可以和克罗雷谈出什么好结果来么?”
她的话让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欣喜无比,“有你帮忙太好了!等殿下他出来……”
没等我说完,劳瑞娜却站在台阶之上,竖起食指,封住了我的话头,“你最好别把这件事情告诉安度因殿下。”
“……为什么?”
“为什么?”劳瑞娜冷冷的重复了一句,“莎拉,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迈瑞尔.沙东布雷克是怎么死的?”
“呃?”
“……算了,你大约是想不出来的!这么说吧,安度因殿下会不会想耍希尔瓦娜丝一样的手段?”
“……一样……的手段?”
“……你怎么就是不开窍?!这么说吧!拉法耶是遗忘之影高阶巫师阿迪利斯唯一的学生,是遗忘之影派遣给幽暗城的‘善意’,我不认为希尔瓦娜丝会轻易舍弃掉他!”
不得不说,劳瑞娜的话就像一把军刺,在我的脑袋里凿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突破口,“你是说……”
“我就是说,安度因殿下不可能没想到这些!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从大局考虑。没错,那名年轻的殿下确实非常善良,但是,善良并不会成为遮挡他看见远处的障碍。他一定是有意把拉法耶带回暴风城,然后借机引出潜藏与城内的部落探子,只是没想到,一向负责审讯暮光教徒的克罗雷会介入……”
“这不可能!”劳瑞娜的话让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捶在桌上,我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可原本就翻涌在心中那种不好的感觉却进一步扩散,让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在我脑海里盘旋的,一直都是安度因那双湛蓝如海的眼睛,可是此刻,那双眼睛却缓缓的沉入了阴影之中。
他是故意把拉法耶带回暴风城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一直都是一个善良无比的人!
可是……可是,拉法耶确实被带到了暴风城……
可是……可是我也没有意识到把拉法耶带回来会发生这些啊……
可是……可是,安度因要比我聪明的多吧……
劳瑞娜没有打搅我的胡思乱想,她就站在烛台下静静的望着我,许久,才沉声开口,“我觉得那把骨头熬不到幽暗城的卧底来救他了。如果你想他活着,黎明时分再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