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们所说,白话是我们口中的活词。
大白话就是口语。用口语写出来的东西容易生动活泼,因为它是活言语。活言语必然念起来顺口,听起来好懂,使人感到亲切有味。让咱们还先从用字用词上说起吧。
(一)要现成。作文章应当用现成的字和词,在前面已经略略交代过。现在,不妨再说一说,因为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您看,我时常遇到这样的事:某同志已在工厂或部队生活过好几年,很想写出他所熟习的生活,可是写不出来,据他们自己说,是因为缺乏字汇词汇。有的同志还给我来过信,问缺乏字汇词汇怎么办。这使我很纳闷。难道在工厂或部队生活过好久,就不知道各种机器和各种武器的名称吗?就不知道工厂里部队里的日常用语吗?“迫击炮”就是“迫击炮”,并没有别的词汇可以代替呵。“计件工资”就是“计件工资”,也没有别的词汇可以代替呵。再说,既在工厂或部队里生活,每天都要劳动,办许多事情,难道不说话吗?至少,大家也得跟别人一样,有吃喝起居等等事情吧!那么,“吃饭”就是“吃饭”,难道因为作文章就须改为“进馔”么?
我看哪,这是犯了咱们在第一段说过的毛病,就是他们总以为一拿笔写文章就得放下日常生活的言语,而另换上一套。这个想法不正确。您看,作家们不是时常下厂下部队去学习工人和战士的语言吗?假若工人和战士没有丰富的言语,作家们干什么去向他们讨教呢?毛病呵大概是在这儿——有的工人和战士有点轻看自己的语言。的确,一位工人或战士说不上来一位教授的话,可是工人或战士一时并不会去描写一位教授的生活。况且,一位大学教授也并不对学生们说:“上课矣,尔辈其静听予言!”同志们,文字越现成越有力量,不要考虑什么文雅不文雅。“小三儿把衣裳弄脏了”比“小三儿将衣裳玷污了”要有劲的多。“汗流如浆”远不及“汗珠儿掉在地上裂八瓣”那么生动深刻。躲着生活中现成的词汇不用,而另换一套,是劳而无功的。
(二)要选择。看了上边的一段话,我们就知道写文章须用现成的字与词。可是,这并不是说,凡是现成的字与词都可以拍拍脑袋算一个。我们须细心地选择一下,看哪个最合适。
比如说,“上学”和“入学”两个词本来是差不多的,可是它们并不完全一样,我们就不好随便地用。“小三儿上学去”是说小三儿到学校去;“小三儿入了学”是说他考中了,入了学校。这样,一个“上”字和一个“入”字就不能乱用;一乱用,意思就不明确了。再比如说,“行”跟“走”本是一个意思,可是我们不说“我行到东安市场”;在这里,“走”字现成。赶到我们说“行军”的时候,又必说“行”,不说“走”;“行军”现成,“走军”不像话。现成不现成就是通大路不通大路,大家都那么说就现成;只有我们自己那么说就不现成,我们应当留点心。
再看,“作”“干”“搞”三个字不都是一样的么?可是,我们要先选择一下,看看哪个最合适。在“他作事很认真”这一句里,“作”字最恰当。我们不能说“他干事很认真”,或“搞事很认真”。在“你要好好地干”里,“干”就比“作”和“搞”都更有劲。“他把事情搞垮了”,“搞”又比“作”和“干”都更恰当。
这么一看,我们就可以看明白:那些发愁字汇词汇不够用的同志们也许并不缺乏字汇词汇,而是不会选择与调动自己知道的字眼儿。用现成的字眼儿作文章,必须注意怎么选择,怎么调动。这就是说,我们须给我们平时用的语言加点工。平时,我们用错一两个字,也许没有太大的关系,写文章可不许用错一个字。用错一个字,话就不明确,成了胡涂文章。我们学习写作,先别光发愁字眼儿不够用,到处去找什么“潺潺”呵,“熊熊”呵,“涟漪”呵,有了这些半死不活的词汇并不能教咱们写出好文章;没有它们,我们还是能写出好文章来。最要紧的是把咱们知道的字眼都用得恰当合适。作文所以是费脑筋的事,就在这里——写在纸上的字要个个明确,个个合适,我们要想了再想,不许马马虎虎。为了“作”“干”“搞”这类人人知道的字也要用脑筋细想细选。这就叫作“推敲”。有一个古人作了一句诗:“僧推月下门。”后来一想,“推”字不如“敲”字好,因为“推”字的动作太“瘟”,不如“敲”字的动作既有动作,又能出声儿。您看,同是现成的字,有响声的就比哑叭字好得多。当然,推门也可能出声儿,可是推门的声儿不像敲门的声那么响亮,那么好听。我们作文或作诗,也得下些“推敲”的工夫。想了再想,一点也不随便。这是我们必须下的一番工夫。不下达番工夫,而只想大笔一挥就能写出一篇好文章,没有那回事。我们作文既不要先害怕,也别着急。作什么也是一样,都是功到自然成。
(三)新字新词。照着前边所说的,我们是不是应当吸收新的词汇呢?一定要吸收。“抗美援朝”,“爱国卫生运动”,都是几年前所没有的,而现在已成为尽人皆知的,我们怎能不用呢。它们已经成为大家口头上的,而且没有别的词汇可以代替它们,它们也就都现成。
可是要当心,要用一个新的词汇,必须先十分明白了它,千万别似懂不懂就乱用。“检查”是“检查”,“检讨”是“检讨”,不能随便将就。自己不明白一个字一个词,就赶紧去向别人讨教,千万别不懂假充懂,那最误事!
说到这儿,我又想起那些发愁词汇缺乏的同志们。我看哪,他们心中也许有许多词汇,可是一到用的时候就抓了瞎,到底这个词怎么讲呢?不用它吧,不行;用吧,心里没底!所以他们发了愁。假若他们平日有“不明白就问”的习惯,他们一定用不着这样发愁。把平日口头上说的词汇都重新检查一下,看看到底真明白了多少,也许是个好办法。不明白的赶紧去问。我们要运用口语,就不能不用口头上的新名词,要用它们就须先明白它们。不这么办,我们不易丰富自己的语言。
以上是由用字用词上讲怎么运用口语。以下另说两件事:(一)应否用土话。口语里有许多土话;土话在一个地方现成,在另一个地方就不现成,或甚至完全不懂,所以我们用土话的时候得考虑一下。我们顶好用普通话写文章,少用或不用土话。我们全国都正在进行推广普通话的运动,所以我们写文章也该用普通话。这是我们的一个政治任务。不会说普通话怎办呢?只有一个办法——学。
(二)造句。从造句上说,我们也要遵照口语的句法。一般的说,中国话在口头上是简单干脆的,不多用老长老长的句子。我们往往爱犯造长句的毛病,不但念起来不自然,不悦耳,不易懂,而且有把自己也绕胡涂了的危险——自己已绕胡涂,读者就更胡涂了。按照我的经验,我总是先把一句话的意思想全,要是按照这点意思去造句呢,我也许需要一句很长很长的话;于是,我就用口语的句法重新去想,看看用口头上的话能不能说出那点意思,和口头上的话怎样说出那点意思。我往往把一个长句子分成好几个短句来说,既能把意思说明白,而且说得很自然,挺带劲,不拖泥带水。用这个方法造句,写出来的一篇东西虽不能完全是口语,可是大致都能接近口语了。思想尽管深,能用普通的句法说出来,思想就变成谁都能明白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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