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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支离破碎造句我想说朦胧派代表诗人梁小斌丨《诗歌月刊》七月头条诗人

编辑中国诗网和《诗刊》、《星星》小时、《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010

本期推出《诗歌月刊》2018年7月头条诗人——梁小斌。

本月往期头条诗人:

诗人简介

梁小斌,安徽合肥人,1954年生,朦胧诗代表诗人。他曾从事过车间操作工、绿化工、电台编辑、杂志编辑、计划生育宣传干部、广告公司策划等多种职业。199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05年中央电视台新年新诗会上,梁小斌被评为年度推荐诗人。

主编荐语

有些写作者出道时可用“横空出世”“洛阳纸贵”来形容,众人拥趸,接着流星般消逝在浩繁的文学星空的“暗处”,仿佛文学创作的宇宙里也有一个“黑洞”;有些写作者成功之后,没有更大的进取,在文本上反复复制自己,仅仅为了刷“存在感”,保住点“江湖名号”;还有的写作者在第一搏击结束后,养精蓄锐,再次登“华山之巅”拔剑迎战。其实,文学创作的对手或“敌人”是写作者自己,挑战自己是写作者最根本的文学竞技。朦胧派代表诗人之一梁小斌先生当属后者,近年来他虽暂别诗歌创作,但他依旧在参与诗歌活动,关注诗歌创作大势和走向,冷静而专业地评价诗歌的弊端和症结,同时,他进入长期的阅读和其他文本的创作。这是他的“冬眠”或“吐故纳新”的修为,当中国新诗跨入第二个百年征程伊始,面对日新月异的新时代,梁小斌又以一个新的姿态扛鼎而起,以澎湃的激情走向诗歌的“前沿阵地”。去讴歌,去抨击,去引领,去吟唱,这是他的“再出发”。

写作者中怀有雄心问鼎者多,能践行成为“恒星”者却少矣,不是写作者不愿意再次“冲顶”和打完全场,只是才智学识和蛰伏期知识的储备等不够,故而再也难以进入新的语言现场和系统,最后变成失语者。梁小斌先生的“出山”显然让我们看到他的大家所特有的神韵风范以及他文本的绵厚灿然,他的诗歌正一步步进入返璞归真之境界,走向圆融透明、洗练沉静,走向哲学的诗性高度,走向思想者的深邃,走向纯粹且睿智,走向汉诗写作耀眼的高峰。我为他的诗行里弥漫的人文精神和知识分子责任感而暗赞,我为他的诗行里的每处星星般闪耀的思想之火光而惊诧,所有的一切还是让诗文本自身说话,请看他的崭新的诗行。

推荐作品

梁小斌的诗

列夫·托尔斯泰

在晚年,他希望做一个缝鞋匠,

进入——针线的缝合之中。

因此,在我幼稚的脑海里,

我曾认为街角的任何一位鞋匠,

都曾经躲在家里,写过厚的书。

现在我想,人不能

到晚年才想到做鞋匠。

这时他已年老眼花,缝不了几针了。

原来,托尔斯泰只是接近了常识,

接近一个朴素的思想,

他是为一个境界而不停地缝合。

作家最终的结论,或者身体力行

在做一桩谋生的事,

如同峰顶的火焰那样,在那里

诗意般地燃烧。托尔斯泰也在燃烧,

在那个缝鞋匠的内心,

在淡泊和默默无闻的缝合中。

在围墙上

最幸福莫过于:

你深夜下班回家,校园铁门已关了。

你好不容易爬上了围墙,

但你并不急着跳下去。

你要在围墙的玻璃尖刺上蹲一会儿,

休息一下,想一想问题。

逗 留

我从房檐下穿过,

冲进这扇门,我疾走冲刺,

我想躲过那一串雨滴,但

就像在迎接这串雨水那样。

我站在房檐下的瞬间,

那一串雨水正好滴进我的脖子。

竭尽全力的躲避成为竭尽全力的迎接。

和 谐

曾经,我总是唠叨:

我要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

并且不漏雨的小屋子。

一个诗友轻轻地问:你现在

不是已经有房子住了吗?

他们讨厌我有这些世俗的念头。

我察觉这询问中有深切的含义。或者是

他们盼望我永远是个住在漏雨屋子里,不知世俗

是何种滋味的诗人,他们希望

能永远欣赏一个诗人的一切虚幻举动。

诗人的房子漏雨,在他们看来很美,

很和谐,而且是必需的。诗人

必须有一个接雨水的小桶,

永远放在他的桌子旁边。的确,

这构成了真正诗人的内在和谐,像一件道具

不可缺少。因此,我是孤独的。

优 雅

质朴的人,也有着他们的优雅生活。

收割时弯腰与伸展的自如,

不紧不慢地挖土,把钉子巧妙地钉到

窗户的横木上,用粗糙的手抚摸一下。

只要这个人拥有娴熟

对娴熟的人来说,一切都没有阻塞,

这是一个流畅的人生,

或者说,它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只要他的摸索

准确,他就无所谓黑暗与否。

人对他所面临的命运,已经完全想通了。

优雅里暗示着结论的安详。

修理风筝的人

你能让我拉一拉你的风筝线吗?

下一步,在满天都是风筝的时刻,

在标志着全班同学都已经进入春天的

时刻,我蹲在支离破碎的风筝骨架旁边

修理风筝。我长时间地蹲在

修理风筝的时光里,

比同学们放飞风筝所花的时间更为久长。

我发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我不能在风筝还没有修好时

就站起来走开。

我丢弃风筝就走,

那无限绵长的风筝线,

会让我走得拖泥带水,

很像一个冷峻的人

不打招呼就离开奄奄一息的病人,我做不到。

我的出路,就是只好蹲在那里,

但要让折断的骨架重新愈合,

这也如同我的梦,这纤细的竹签

难道还能长出嫩芽吗?

重新羞涩

到一个新鲜的地方去

重新羞涩

这是老地方

会见时的表情已经陈旧

朝向风和灰尘

我的面颊果汁很浓

翻转过去

苹果的背面却半生不熟

我只能长老

却永远无法长熟

就像冻疮刚好

手背上又滋生痱子一片

变换季节

我一点也不老练

但我一定要表现一种伟大的羞涩感觉

你能猜出它在什么与什么之间?

一根烧焦的木桩上落着白雪

一根烧焦的木桩上落着白雪

白雪,将我去年留在它背上的指痕

勾画出来

我想问这使我细细凝望的颗粒

究竟是什么

这时风将一张别有树条的叶子吹到

栅栏上要我签名

这报春的通知书上没有提到木桩上的事情

那不是雪

我们全看错了

现在已经过了欣赏昔日落雪的时候

远方有春天

将伴随钟声而来

当我把那张报春的通知挂到另一户人家

的栅栏上再走回庭院

被钟声震落在地的正是木桩上的

颗颗白雪

直到被脚步踏黑

小雨夹雪是一首颂歌

小雨夹雪是一首颂歌

以后写到雪时

必须雨雪交加

雨雪交加

我想雪碰到了温暖的雨

雪就会融化

您瞧那一阵细雨扑进我的衣领

轻盈而出

细雨又成为自由膨胀的硕大雪花

我肯定不是由温暖所构成

我伸出手臂挽留雪花

小雨夹雪是一首团团旋转的颂歌

旋风迷失了方向

一个在风雪中拎着眼镜走回家的人

隐约看见

在我周围

雪花正纷纷扬扬

一种力量

打家具的人

隔着窗户扔给我一句话

请把斧头拿过来吧

刚才我还躺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我的身躯只是诗歌一行

木匠师傅给了我一个明确的

意向

令我改变姿态的那么

一种力量

我应该握住铁

斧柄朝上

像递礼品一样

把斧头递给他

那锋利的斧锋向我扫了一眼

木匠师傅慌忙用手

挡住它细细的光芒

我听到背后传来劈木头

的声音

木头像诗歌

顷刻间被劈成

两行

两种温暖

树根已经被劈成柴禾就不能再劈了

劈树根的人先是蹲在树桩上琢磨

我不用火,这树根能否给我第一次的温暖

于是,他开始挥动斧头

树根的浆液却像火星一般溅到他身上

在他的棉袄上燃着

他只得脱去棉袄

而那正趴在地上睡着的长长根须

被斧头惊动后一跃而起

掠过滚动汗珠的白色脊背

他毫不退缩

伸展肢体

把这树根深藏着的温暖源泉全部汲取干净

柴禾,就是树根暖意散尽后的残渣

面对着残渣,

把这不能再劈的树根送给有壁炉的人家

壁炉里的火,

像是被谁修剪过的红绸在悠扬地飘动,

令壁炉外的人朝火走去

迎向红绸拂送出来的第二次温暖

他昏昏欲睡

握在手上的书烤热后掉到了地板上

如同沉重的红薯

主人惊醒后在问

这是什么火,

一定已被谁嚼过了

这抽走了叶脉的红枫

哎 哟

洗脚女人的方向传来一声哎哟

她的脚在木桶里发愣很久

将我照耀

我也呆如板凳

晒台上正在啄食的麻雀寻找声音源头

我甩开书,伸长了脖子回到哎哟

不许乱猜

还不赶快把这哎哟般的红肿抱在怀里

但我抚摸,用男人柔软的人皮

报以冷气

“好舒服啊”

她指向洗脚残影

我注意听着

哎哟的蝴蝶已经被贴到那个洗脚的木桶上

我的玛利亚,你若为王,我将昭示

哎哟和洗脚就是压在幸福头上的两条红杠

其他说法都不是

麻雀听到后飞走了,我触摸水

我在篡改前夕

木桶里的水烫得她的脚好疼

诗言笨

那只脚探上墙头

前面雪地就是我家的灯了

我保存着昔日翻墙的一溜烟身姿

墙上黑影把我席卷

雪夜回家

那个黑影却说:我已经驮不动你,你自己爬吧

脚探上了墙头,鞋面亮了

手抓砖面令碎屑散落

翻墙生烟,敏捷恍如贼的翻墙岁月

散尽光了,手没着落

我摸摸脸颊

不是为了揩汗

我恨脸上眼镜像爬虫一样却装着不在爬

我也吁请能得到一种向上爬的力量

力量在哪

我曾经蹲在自家屋顶

观看从罐里跑出来的盐

力量是咸,只准用嘴去舔

筷子也被折成两段

咽到肚子里红色的酱

吐到袖口直至发黑

我的掌握

至今尚未晒出咸的光芒

从此成为端详着咸味就能吃饭的诗人

劲道终于不在手上

是谁大笔一挥

秋天到了,树干上有一只枯叶准备

在飘

向枯叶靠拢

全神贯注学习秋天的面貌

我穿秋装,令其额头痱子限期滚蛋

我用上了粉

隐瞒我是夏天过来人

包括剽窃朝日

多少年前我伏在田埂吸进一口,至今尚未舍得吐出

剔除嘴角青草

坐在树干上

像板结的围巾于脖颈处多绕了几圈

我要向枯叶学习

不湛蓝至无的床单上下翻身

枯叶咯咯笑着在飘

从树干上往下跳,碰落几枚刺果

你们先落地

我飘荡一会

落地声响

引发木屐少女争着在踩那几枚刺果

我能进入秋天吗

我应该站在这片枯叶脱落之处

那个比肚脐还要小的地方

往下跳

要站准了,我就会飘

干净还能坚持多久

父亲病重,比他扛过的杆枪还要重

我去病床为他擦擦背

我是有生以来回绕到父亲的背后

父亲的背后听起来像是一个地方的名字

而不是肌肤

他指向客厅的语录要我背诵

任何伟岸只要看到他蹲着就会产生深深的怜惜

我像个学徒,从擦拭他背后的药柜开始

碰响茶杯盖子,父亲你醒醒

我拧紧白毛巾,站直了身子往脸盆滴水

听到滴水声,父亲的脊背就动弹了下

我在参观这块脊背

听说上面被黑心板凳砸过的留痕

父亲不说

我在此读到了最初的版本

父亲在形势一片大好的防空洞里让

砖头碰到

那天,他碰巧把安全帽戴在了头上,

忘记了脊背

此处也有记载

父亲还有言说:他当警卫员给首长

剥花生,是站着的

从花生地里飞来了子弹划过了肩头

父亲苏醒,桌上全是花生壳

首长在安慰:你伤得不重

花生米一粒不少,你很守纪律

我把脊背上的白汗衫往上卷,像在卷书页

却是没有找到弹痕

不在肩膀上就在耳朵旁边

父亲,我还要为你擦擦耳朵

也许弹洞又躲到了父亲脊背外的地方

父亲从昏睡中醒来

“行了,不用再擦了,你去把你大哥喊来”

他拉平了衬衫

我的父亲一定有好几块脊背,肯定

他把最好的那一块

带枪伤的那一块留给了大哥去擦

大哥曾是解放军

他可以看到父亲脊背蕴藏的意义

伟大的枪伤

大哥和父亲说了许多话

我给父亲擦背擦得最干净,也最仔细

要把干净举在头顶

就可以不再去病房了

干净还能坚持多久

园丁叙事诗

一条绿色矮墙将工厂生活区紧紧环绕

环绕着先后被主妇收走的床单,晚餐前夕的

生活区气息

在球形松柏旁边,那个正在捆绑扫帚的人

形象很忠诚

应当从远处看

现在一切有关园丁的形象他都懂了

他穿着宽松的衣服

与青草的颜色搭配在一块成为生活区一景,他躬下身

向着滚到冬青墙下的那只足球

和爬满了栅栏的孩子

在递还足球之前,他笑眯眯地要孩子们念牌子上的字

他剪下多余的花

分赠给每一位幼小的听话者

是的,我是园丁叔叔

应当从远处看

他对着从晒台的柱子上悬挂下来的一根绳子吆喝

当绳子试图垂向花坛,又拉了回去

他开始喃喃自语

现在他怀里夹着一块木板,他往回走

他想请宣传科的熟人写上几个字

警告窥视他的花木的人

他还要领一把铁锹和一只水桶

像是领回自己的儿女

一根黑色的橡皮管子通向停水的地方

跟外人说为了自由灌溉

其实他无所谓期待

从背影看

有关园丁是什么样他都懂了

他娴熟、宁静

有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没有人知道他的出处

他像一个生僻的怪字那样

黄昏的太阳映照着他蹲下来拔草的动作

他像字,有一种令人难懂的意味

辉煌的工厂生活区门楼上贴着天然的大理石

首先是米饭一样的生活开始膨胀

开始出现花坛、草坪和剪草机

像还缺一件道具,于是又跟着有了

修剪草坪的人

但他不是天然的园丁

当办公楼的窗口有丝幔偷偷拉开

时间和地点

揭开一切形象之谜

他是一位不间断地填写表格的人

每一个季节,他都要在表白的一行填满黑色的灌木

某年某月在何处

他曾是寄生虫

日常生活驱赶过他

他仍然没有驱赶过在打谷场上啄食的鸭群

于是他爱把多余的米撒出去

撒在他待过的地方

清洁工人、特约编辑

教科书上的人、流浪者、踩过红地毯的人

旷工者

他是碎片

拼接在一块仍是碎片

生活区家属打碎了暖水瓶

在花坛周围

他拾取碎片后还给主人

别人的意思是不用还了

仍有零星的光斑散落在草丛之中

他是词语

园丁制服上的条条皱纹

从近处看

皱纹在折磨之处

但他不是天然的园丁

他是由演化而来

也许不是

只要像花木一般生长的生活在等待

剪去向下的枝条

园丁的形象会永远存在

他背着装有杂草和浮土的筐子

往垃圾堆方向走去

他走过人们的交头接耳之声

这时

枯萎的草往往又抽出细长的新绿

摆动在柳筐的边缘

他并不为此惊动

当有许多人围住他

他只得当众喝下浇灌花木剩下来的水

他们才互相说

工厂区来了一位园丁

以前没有见过

诗人访谈

梁小斌访谈:写作,是不舍昼夜的

文 / 梁小斌 黄玲君

问:“朦胧诗”是1970年代末出现的新诗潮,您和北岛、舒婷、顾城等人都是“朦胧诗”代表诗人。差不多四十年过去了,您能对“朦胧诗”做一个简单的评价吗?

答:我虽然从事诗歌创作的时间比较早,但是,实事求是地说,直到有一年,我到北京开会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所写的诗,总体被称作“朦胧诗”。

“朦胧诗”这个名称,最初是一部分人出于对这种新型诗的不满而加以命名的,包含着一种温和式的批评。甚至,我的好朋友顾城的诗,在他父亲顾工看来呢,虽然有欣赏的成分,但也包含着一种温和式的担忧。

在北岛的诗歌《回答》里面,首先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生与死的画卷。生与死,对于诗歌来说好像是一个永恒的、宏大的主题。在中外诗人的写作中,甚至成为了一个壮观的牧歌式的诗歌主题。而北岛的《回答》,除了有一定的质朴意味之外,还有了一点反思的意味。按照北岛的诗意,我们不能简简单单地按照生老病死的顺序来论生死。所以说,《回答》展现了中国人的人生或者诗人的命运。写这个主题,北岛是率先的。我最早见到北岛的时候,表达了我的崇敬。可以说,中国的“朦胧诗”就是从那首《回答》里面,慢慢地,走出来的。然后,各个时期涌现出来的诗人,才得以展现出他们自己的千姿百态。

问:晚清维新派诗人黄遵宪曾在诗作里提出“我手写我口”的诗歌主张,后来在五四时期这一观念受到胡适的推崇和重新阐发,成为促进白话新诗发生和发展的重要理论武器。对这个观念您怎么看?

答:“我手写我口”的观念,是“朦胧诗”的另一个重要的源头。但是,胡适的意思是说,要从嘴里面发出声音。这个声音呢,要能够引导人去如何行动。在我看来,作为一个人,他如何行动,甚至比他如何去想,还要重要。“我手写我口”的精神,最早不是在那些纯粹的诗篇里面出现的,比如:“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等等,都清清楚楚地表达着中国人民在行动这样一种意愿。

大家都知道,我的一些诗呢,的确在召唤着人应该行动,在召唤着人如何去行动。比如说,《一种力量》,是啊,在那一种力量里面,我觉得人的行动是多么得重要。但是,实际情况是,一个诗人所召唤的精神啊,有的时候,是在诗人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或者他自己的经历中,一种比较缺乏的那么一种精神。因为我们往往缺乏了,才会那么清醒地发出一种召唤。在我的一些早期的诗篇中,不仅有对打家具的人的崇拜,还有对一些园丁师傅的崇拜。从这里面就可以看出,在我早期的写作中,就隐含着,诗人跟当时的社会生活某些脱节的现象。但是,正是有了这种脱节的现象,才引起了我深深的思考。实际上,我的大部分写作,实际上都是一种思考的语言。这种思考的语言,往往为了让人能够接受,以“我手写我口”的方式披露出来。

问:请谈谈您的童年,以及您受到的诗歌启蒙吧。

答:讲到童年,我就想到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穿着上非常严谨。在当时呢子大衣还不普及的那个年代,我的父亲就穿着笔挺的呢大衣。我呢,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父亲伟岸的形象呢,就是父亲在我心里的早期形象。我跟在父亲后面,我总想前面有一个卖冰棍的地方,我要找父亲帮我买一根冰棍。但是我胆子小,每次遇到冰棍摊呢,总是站定不敢做声,乖乖的。我的父亲,作为一位穿呢大衣的人,最后终于给我买了一根冰棍。让我很惬意地跟在后面。那个时候,一切伟岸的,值得歌颂的形象啊,都不在我身上具备,都是在我的身外。

比如说,我早年写的那个《雪白的墙》。隐隐约约表达着对刷雪白的墙的高大的工人形象的崇拜。一个怯生生的少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是如何劳动的。这首诗值得一提的地方是,把一个雪白的墙,推到地平线上。甚至上升到跟太阳同等重要的境界,这是从“雪白的墙”里面的一个重大发现。在这个意义上,好像这个雪白的墙,甚至比天边的那个红日东升的意义还要重要。这个雪白的墙,虽然涵盖了一个外在的实在的主题,其内在啊,深深地表达着,对于能够粉刷墙壁的高大的工人阶级的敬仰。讲到这呢,我想到了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这个意义上呢,那个时候,也许我跟海子的心,是相通的。嗯,想在对这个外在的景物的观照中,发现一个你让他甚至可以下跪表示崇拜的景象。哎,海子一生在孜孜不倦地寻找,我呢,真不知道是否终于找到。

我对俄罗斯文学,比如索尔仁尼琴的作品钻研得很深。那个时候,我们出俄罗斯的文学作品都作为内部材料,用来批判的。我在合肥工业大学一个图书馆里面得到了这些书。那时我上高中了吧。集中营,索尔仁尼琴写到集中营里面有一个女孩,她将被法西斯活埋。这个女孩呢,就走到法西斯军官面前说了一句话,她说:叔叔,请把我埋浅一些好吗?不然我妈妈回来,就找不到我了。但如何解读这句话呢,我们不能把它解读为一个少女的童真。这个少女她不知道把她埋在土里面,或者不把她埋在土里面,有什么区别。她担心埋在土里面,像捉迷藏,她的妈妈就找不到她了。这句话,也特别符合我们中国人“我手写我口”的要求。于是,被我记下来了,并反复地在研究着它。就是这个情况吧。

诗人一定要有诗歌老师,我最崇拜的诗歌老师是已经去世的公刘先生。他整理了民间长诗《阿诗玛》,在为这首长篇诗作作序的时候,他说感到“吃惊”和“震动”。这两个词现在看来非常平常,而在当时一个语意荒漠化的年代,这是很少听到的。吃惊,没有能力、能量、自信、悟性,不能感到吃惊;震动,一个最伟大的事件才能感到震动。公刘先生用字造句有巨大的创见。我早年的诗歌写作和微小的发现思考,就是从个别的汉字字句中间慢慢领悟到的。那时候我对待人接物的事全不知道,公刘先生调到安徽来,当时称“先生”还不普遍,我想我不在学校上学,怎么能称他老师呢。简单的事情犯了难,我就站在楼梯下生硬地喊:谁是公刘?他答应一声说,上来吧。我口袋里带了好多诗稿,公刘先生一张张翻阅,我心里非常紧张,他给我倒了一杯茶,说:“还能写一点。”我感到这是一句非常重要的首肯,窗外的阳光都灿烂了起来。后来他向《诗刊》推荐了我,说小家伙的诗写得不错。

问:请谈一谈诗歌的“反抒情”。

答:是的,在现在这个“反抒情”的洪流中间,每个具有“反抒情”倾向的诗人,在写作之前,他脑子里肯定有一个现成的抒情的结论。比如说黄鹤楼,关于黄鹤楼抒情的范本,已经在那呈现了,是吧。比如说关于长江,在每一个“反抒情”写作之前,的确有一个长江的抒情的范本。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面对这个抒情的范本。面对一个抒情的范本,无非是两种方式。第一种是深入进去,第二种就是断然地离开。其实在我看来,不论是深入一个抒情的范本,还是离开这个抒情的范本,都要靠诗人的另外一种能力。我的意思是,不论是背离还是疏远,在这两种公式化的结论面前,都要靠诗人本身的一种诗歌能力。

感动我这个人的,首先还不是诗句,首先是一个儿童的举止。一个儿童,站在铁路的交叉口上,想令前面的复兴号列车停下来,后来这个孩子被抱开了。这个儿童为什么这样做?“我想摸一摸复兴号火车头”。这个违反交通规则的举动,在我看来具有巨大的诗意和挖掘的潜力。假如这个火车真的停下来了,那个孩子真的摸到了复兴号的火车头,这将成为一个重大的新闻。假如说中国的巨龙在天上腾飞,要知道,下面的人,想抚摸一下它的一角的话,如果它真的俯下来让你摸一摸,再腾空的话,这不是非常动人的一幕吗?!在这个意义上,对一个看上去不尽如人意的举止,我们不要轻易地否定。我们看现在的报道,以前只是说害怕馅饼掉到头上,在现在这个网络信息爆炸的世界,掉到头上的物件,包括塑料棚,包括剪刀,包括苹果,甚至包括从天上掉下来的孩子。我们现在需要面对,无数以前想都想象不出的物体,砸在头上。在这个意义上,诗人啊,他面对这世界,究竟有怎么样的道具,有什么样的意象,正在静悄悄地产生一种巨大的变革。

一个诗人,所受到的意外伤害,或受到的意外尊敬,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对于一个陌生的世界,我们当代的诗人,所要做的第一步工作就是,你要有能力概括它。我们现在所遇到的陌生世界,它给我们身临其境的感觉,还不是那些宏大的生与死,还不是简单的逃避和迎接它的问题。现在我们面对一个宏大的世界,对它的认识,尚不清楚,就是缺乏像白话文那种清晰的概括。一个母亲,在教育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她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十分重要的。母亲不论教育程度高低,但教育孩子的话,都是重要的。一个孩子,在校园门口,比如,他手上的垃圾袋,应该扔到什么地方呢?那肯定也有最为直观的教导:扔到垃圾箱里面去。现在问题又来了,身边没有垃圾箱怎么办?那就把垃圾袋拿在手上。后来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不会的,垃圾箱到处都是。这是我们的潜意识。垃圾箱到处都是,也源于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的思想。人不论怎样,不论正确错误,都融化在天人合一的境界之中。还有一个孩子说,把垃圾袋交给妈妈。从而得出结论,他的妈妈就是垃圾袋。这也是一个人生的检验的办法。

问:您曾较早地进行了口语诗的尝试。现在口语诗创作已成为当代诗坛的重要潮流。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答:口语化的诗,越写越长,有的时候带有口水倾向,也不能说完全是个坏事。白话诗,它必然要经历一个由繁入简的过程。这个白话诗越写越长的道理是因为诗人们觉得他的时间是充分的。时间紧迫感,对诗人来讲不够鲜明。

当所有的话,越说越多的时候,当别人反问你说了那么多,你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的时候,这就反逼着诗人要概括它的信息。而且概括它,向别人传达的时候呢,诗人肯定在想,我希望我的传达,是有力而且有效的。

我们不是有一个习惯的道理吗?做事要一点一点地做,吃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愚公移山的故事不是也说,挖土要一袋一袋地挖。我们发现任何事物,总是从一个初步的入门的状态开始的。对这种初步的入门状态,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耐性。当我们的话越说越多,永无止境的时候,想概括自己说话的那种精神需求啊,每个诗人身上,肯定会油然而生。

问:您近年来居家写作,还练习书法,请谈一谈您的现状。

答:很简单,我现在就是以文字为生吧。这个,因为我的视力不太好,我非常注意听广播。我眼睛一睁的第一个念头是:抽一根香烟。我把一根烟分为三个时段,慢慢地抽。比如说,我想了一个问题,太阳究竟是怎么诞生的。我想了这样一个基本母题。再细心地追究起来,的确要费一番脑筋。写作,是不舍昼夜的。

2018年5月29日

关于作者: lu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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