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戏台
丁酉年十二月廿四,突然接到水东街老邻居郑小泉的电话,邀请我代表联通公司去几个小区写对联免费送活动。
在龙都写对联闲暇时聊天,得知我原来住的地方后墙倒塌了,把郑宅的井都埋了。遂找郑小泉要来房东的联系方式,因而也把我的心一下子拉到了小时候一直居住的水东街张宅。
左起为水东街大关庙旁,中间为棋弯头,右至城关粮站三星巷口
老屋定位
走进水东街随便找个当地人问一下,大井头或棋弯头,老少皆知。
大井头因巷头一口水井为名,每逢节庆日,这是水货贩子的狂欢之地。他们熟练地从井里提水放入木制脚盘养鱼,鱼儿活蹦乱跳,生意出其的火爆,还会留下一桶水随时冲洗宰杀的鱼腥鳞片。
小时候听说水东街建在汀江河和金沙河之间的船形上。以前发洪水是淹不了水东街的,后来一些人被恶毒的风水先生蛊惑,在此挖了口井,把这船形底打穿了。自此,每逢有洪灾必淹水东街。九六年高考过后的“八八洪灾”便是明证。我、侄子和母亲一起被水困其中,险遭不测。
棋弯头是向内收的一块三角地形,这里汇集了几家小吃店,是到城里赶集歇脚吃午饭的最佳地点。要上一碗饭和现煮的扁食,足以驱散身上的疲惫,瞬间满血复活。多年以后,泉姐还常说起每次有客人来访,奶奶总让她到棋弯头买扁食回家,就是偷吃不到,只能空咽口水,惹得我们大笑。
如果在旁边的打铁铝制店里购买农具后,要是再用点余钱,钻进吴宅的小庐山照相馆里留个倩影记念一下,那是最开心的!
张屋鸟瞰全景
城关粮站大厦未建设前,这里是块大坪,戏台就在张屋大厅的正前方,两边各开一小拱门,连接着张屋下厅,早期卖安瓮(土陶土罐)把货堆在靠戏台的墙角边,地上零星长着马齿苋,逢年过节就有黄梅戏等好戏看,平时走江湖买药的、变魔术杂耍艺人都喜欢聚集于此,这是水东街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
我小时候住的张宅便在棋弯头与大井头之间,那棵歪脖子树处,旁边是许记打金店。
据大姐回忆,原来这巷口有个亭子,亭子上方写着三星巷的名字。
这三星巷我想或许是因巷内的三大姓张郑杨而何得名吧。曾经和我们一起住过的邹全泉,常说我们那三星巷内风水好,重教育,张屋大院出留美博士,郑屋出某些人才,杨屋出杨耀华。三家内外育有四五对双胞胎。还说我奶奶高伯娓家教很严格,以后也会出人才的。
粗算了一下,迄今出了十几位大学生和商贾达官。
原三星巷入口,现城关粮站门前处
拐进两米宽三十长的深巷,只见张、郑、杨三姓大门相向着。张屋最近只需走到一半,在左手边可以看见一幢古式门楼大门,那用石条砌筑的门框上水东街40号的门牌依稀可辨。
三星巷三家之间
巷子尽头的郑宅门上写着肇春祠,据郑氏后裔所言是纪念奠基者所题。一盏小灯悬挂在半空中晃悠着。每当郑宅内有人仙逝,他们便把深黑色的木棺材放在大门口,前头一个大"奠"字朝向巷口。初中晚自习回家时我是最讨厌但无法避免地会看着那悲催的小黄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受不了,借着下厅晃动的微微烛光和月光狂奔回家。这情景常常会出现在梦境中,挥之不去。
肇春祠旁就是杨屋,记得内有枇杷树,摘过好几回。他们在九十年代就建了一幢六层框架结构的私宅,足以证明其实力雄厚。这深宅大院直通大井头那条忠诚巷,后门开着缝纫店。边上原来办了托儿所,我就在那里长大的。
据同学回忆说,有一次儿童节有演出活动,我比较调皮,老师怕我闹场子,把我关在教室里。等活动结束后,老师打开教室里里外外都找不到我。赶紧动员大家到处找,结果发现我正在家吃着饭呢!老师问我“怎么回家的?”,我平静地答到“自己回来的呗”,“窗关着、门锁着,你怎么变出来的?”,“我一个人怕,从窗子上头爬出来的”,老师还是有点不信,那窗户上方的透气孔离地可有二米半高啊!
现在想起来,我都吓尿了!
老屋追忆
拉开空锁,推开破旧吱呀的大门板,门后上方壁书“書香”二字苍劲有力。迈过石门坎,用乱石围种着一丛棕竹郁郁葱葱,随风摇曳,仿佛迎接着我们的到来。
天井里三尺有余的养鱼石缸上用石板有序地架成二三层,上面铺满了张公子用心栽培的兰花、茶花和嫁接有型的桃花。下厅旁有一口用半环石材做井栏的弃井。
弃井旁壁书:"龍飛鳯舞"四个大字,上联:野堂春疊翠,下联仅剩:翰苑几字可辩。仔细一看还是失传已久的鸟纹字体,不知道是何位高人所书。我亲眼看见几位老者来摹写勾画,当时不知何意。翌年,这几个字出现在龙潭合欢树与上官周纪念亭边的岩石上。
不相信的看官可以去这两处比对一番,便知真伪。
井底之蛙
大姐曾跟我们说起她掉到下厅井里当井底之蛙的经历。
那是一九六九年春天,父母亲被下放去石槽村了。城里就留下她、荣生和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为了能多挣点钱,每天清晨六七点钟便早早去皮枕厂上班了,只剩下她和七岁大的弟弟荣生在家。
那时大姐虽刚满十岁,但挑水做饭是每天必做的事情。她个子不高,奶奶就用竹扁担两边用棕绳加个称钩样的铁钩让她挑水。
那天早上晚起了一些,心里想着快点把水挑满早点去学校,怕上学迟到。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曾想到那只拉绳子的手弧度大了点,加上脚下穿的凉鞋鞋底早就磨成纸片一般没有了抓力。就这样一晃,整个人和刚吊到半空中的水桶,“咕咚”一响伴随着我的惊叫声落到井里了。在到井下那个恐惧之心真是无法形容,至今难以忘怀。
也是她命不该绝,井边不远处是房东十二叔婆的厨房,老人家在里面听到了她的尖叫声,赶忙出来看个仔细。然后一边安慰,一边叫上女婿老吴,放下吊水桶,先问明伤情,确定无大碍后。便让她踩在吊水铁桶里吊了上来。后来救命恩人老吴,在一次拔牙事件中出血过多去世了,真让人婉惜。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了。
在把好从井里吊起的同时,好心的邻居把奶奶从厂里叫了回来。看到只是头皮受点伤后,就让她吃完饭继续去上学,到登俊小学上课时已经是课间操时间了。
父亲为这事还特意请了水东大街对面修自行车的哑佬过来洗井,费了不少钱,又让奶奶骂了一顿。所谓洗井,就是把井里的水完全用水桶吊干,洗干净井里的泥水。
在如今没有水井的时代,说起来年轻人会相信吗?
厢房别墅
我们借住的是独栋厢房,如同别墅一般,占地一百七十多平方,内有偏房两间,阁楼一间,有独立的餐厅和厨房,两个天井。门口窗外是用散乱的石条砖片垒成的花架,旁边放置竹叉平时用来晒衣服。傍晚闲暇时,大伙喜欢搬个竹凳子一起在这里讲古唠家常。
打开雕花的木门,踏过木坎,眼前一黑,好像警示不熟悉者勿入。
两边便是铺着木地板的偏间,用六地屏风充当隔墙。左侧是男寝室,父亲带我住。
记得九零年的一天,父亲把新做好的床、柜部件,铺在窗前花台边阴干,油漆味夹杂着杉树香味。床上还请丘光汉画了松鹤延年等图案,让我着迷了许久。新家具安放使用了不久的某个周末,我想起床沿桌沿的直角会割肉。找来舅公留下的刨子,花了一上午才把床沿桌沿全部刨成了圆角。结果老爸下班回来不但没有表扬我的辛劳,还臭骂了一顿,让我记忆犹新。
床下木地板有缝隙,小东西容易掉进去,尤其是硬币。对了,我们姐弟几个,每到换牙时,老爸都会帮拔牙,口中默念着:“老鼠公,老鼠嫲,金牙跟你换银牙。牙齿长得齐齐匝匝。”然后把下颚牙扔上屋栋,下颚牙扔到床下。
真不知道那木地板下还藏着多少颗牙牙。
右侧是女寝室,门前有石块当坎。进门抬头可见一斗形天窗,光线投射到房间里,内桌上有老钟和樟木箱子,桌下是米缸和杂物。
姐姐们睡的是新床。奶奶睡的是旧式木床,床前有一木箱子放鞋。床上有横柜,和爷爷特制的皮枕,与床同宽。用咂漆布和麻线自己编织的蚊帐罩在床上,特别惹眼。小时候我跟着奶奶,她常常为我扇蚊拍风,凉爽入睡。
走过前庭便是餐厅。一张大圆桌摆在中间,吃完饭,父亲常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做作业和写毛笔字。神龛右侧有一小门,内藏木梯,可上阁楼。
初中以后我就在阁楼住着,床旁边堆满了牛皮边角废料和杂物。有一次晚上我的手指半夜被老鼠咬了半个指甲头,好在无大碍。
餐厅左边有天井,天井沿用扁鹅卵石铺就。第一次见到何廷一表大伯就是此处。天井内用四个大石敦和一块大石板横在上方充当花架,种着兰花、万年青和大青。墙壁上有一大寿字,读高中时我让汤任玉帮忙扶住木梯,我用蒙纸把字摹下,不久奶奶做八十大寿时,据此样用金箔纸剪了个金色寿字悬挂于厅中,得到了众亲友的表扬。
餐厅右边到厨房要经过磨石架和狭长形的走廊,天井里架一石敦充当洗脸架。上初中以后,我找来拖拉机履带用铁丝相接一起,每天到后门的井里提水,后来练到只要四下便能提一桶,速度快人一倍。
当时听老师说毛主席在师范时,不论冬夏,每天坚持用井水冲凉。我也学着用井水在天井里冲澡,冷风不时灌进身体,这绝对是一场考验,也为以后的冬泳打下了基础。
前面提到当井底之蛙的经历,我也有过一次。不过不是张屋那口井,而是在后门的郑氏水井。
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十岁的我一个人怕到后面上厕所,便约侄子旭铿作伴。我点一根小蜡烛怕被风吹灭,用手挡着,竟然忽略了这口熟悉的井,脚碰到井沿一滑。鞋子飞了出去,人就栽进井里了,两耳嗡嗡作响,头一抬看到碗口粗的天空,不知所措,让我感受到了坐井观天的痛苦。不一会,旭铿叫来了母亲,也惊动了邻居老吴。他把水桶放下井里,让我抓住绳子,三几下就把我吊上来了,有惊无险。
也许我是男孩,或许郑宅的人没在意。反正没印象让我们洗过井。
后记
由于张宅的厕所在修建粮食大楼时毁了,一直没修回去。如厕只好常年到郑宅厕所上,他们郑宅的人在背后戏说,张宅的人是有进没出的。厕所用青砖单排做隔墙,芳姐夫第一次新春上门时,被众亲友灌醉了,去方便时居然把隔墙推倒了。
因为当年父亲与房东有约在先,借予我们居住,只能捡漏小修、不得整改翻修。所以自从我搬迁至黄田背定居后,这里就一直荒废其中。后多次与远在山西太原的东家协商未果,我们只能任由它去。
如今物是人非,残破不堪,后巷吴氏邻居在倒塌的泥土上种起了菜,真是让人叹息!
图/文 林杰速写并记
来源:大美长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