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否愿意承认,事实上, 每个人都有两个自我,一个属于白天庸碌的躯壳,一个属于黑夜孤单的灵魂。
相对于白天的喧嚣繁杂,勾心斗角,江山娇更喜欢黑夜的宁静与幽深,喜欢在家人鼾声轻起时,细细品味内心深处谁也无法洞悉的孤寂。
较之于白天的江山娇,她更愿做夜晚的伊一,换句话说,白天应付生计诸事的肉身,更愿意把梦想和心事交付伊一,让现实中诸多的不甘,伴随着暗下来的暧昧,慢慢浸入夜的深处。
在儿子的一番指点下,江山娇终于有了自己的QQ号,看着自己的图像是一个扎着丝巾的小企鹅,想着周同和冰倩能通过这个小可爱,无拘无束的传情达意,想着自己也将要通过它走向另一种交友之旅,江山娇兴奋不已。她打开了邮箱,找着“竹林听雨”留在邮箱里的QQ号,可到底怎么添加好友开始聊天,她还是迷迷糊糊,搞不清楚 。噢,这里随便说一下,QQ聊天风生水起那年,江山娇还不到四十岁,等到大家都用微信时,她都没来得及体验,就……
当江山娇下定决心,摆脱白天现实中的一切,开始全心全意做网上的伊一时,“竹林听雨”却消失了。
在窗外飘雨的夜晚,江山娇点开了“竹林听雨常去读雨的那个海边草屋,把名单拉了一遍也没找见“竹林听雨”。
无奈又急切,江山娇只得给他写了封电邮:听雨哥哥好!我申请了Q号382345896,可是我不知怎么添加好友,还是你有空加我吧。
孰料刚点完发送,这边的QQ里就有了消息,伊一满心欢喜地按着提示点开、确定,一个名字叫“易之”的人出现在了好友栏里。
易之?伊一知道女皇武则天有个“面首”叫易之,不是什么好东西,换作今人的说法,也算是大渣男了。伊一不想理会这样的人,可又不知怎么不理。
那个叫“易之”的头像欢快地跳着,伊一满腹狐疑又忍不住手痒,轻轻地点了上去。窗口洞开时,屏幕上闪烁出一大捧鲜红的玫瑰。伊一呆呆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窗口里又跳过来一个拃着臂膀的小人儿。
接下来,这个易之终于开始打字了,可他发过的字,不是亲亲抱抱之类,就是问你多大了,一定是位美女吧……
这人也太无聊了吧,凭江山娇在UC里了解的“竹林听雨”,这个易之肯定不会是“竹林听雨”,把文章读得那么优美的人,又怎么会如此肤浅呢?
费尽周折申请来的QQ,难道就是为了这样无聊的语言游戏吗?这样的聊天让伊一不屑,她懒得回话。
此刻,再看这个小企鹅,也忽然觉得,可爱中多了几分俗气。她甚至十分厌恶这个流里流气的易之,恨不得说句,滚犊子吧你。这样的水准,怎么能与那个抑扬顿挫读文章的“竹林听雨”相提并论呢?
厌恶心生起,无论易之再怎么挑逗,伊一均置之不理。只是带着几许失落,心不在焉地浏览着新闻。点开一条《讲述新闻背后的故事——CCTV新闻频道栏目主创人员在线》。
链接是:CCTV新闻频道,内容是:中央电视台于二○○三年七月一日正式推出新闻频道。为进一步了解广大观众和网友的需求,有效提高节目质量,新闻频道和CCTV.com从七月二十八日起,每天19:00—21:00,连续二十二天推出网上大型互动系列——新闻频道栏目主创人员在线,让幕后英雄为您讲述新闻背后的酸、甜、苦、辣……
见伊一沉默不语,易之耐不住了:怎么了朋友?为何不说话?是不是我的话让你生气了?
伊一仍不说话,易之开始道谦了:对不起朋友,也许是我的话太过浅簿,惹你生气了,那么我收回我说过的话,请你不要生气好吗?其实生活中的我,是很真诚的人。
为何在网上就不能和现实生活中一样真诚呢?伊一禁不住问他。
刚开始触网时,我也和你一样的想法,可惜网上真的是鱼龙混杂,我的真诚换来的却满是伤痛,所以我再也不敢相信网上有什么真情,说起话来也有点玩世不恭,如果伤害了你,再次请求你的原谅。
易之的解释倒蛮真诚。
没等伊一回话,易之又发过来一个网址。
伊一点开后看到:《神雕侠侣》炒翻天,二○○三年七月,《神雕》筹备开机,第一个上场被炒的是谢霆锋,但没多久就传来金庸老人家坚决“不认”的消息。接着是陈柏霖。从今年开始又轮到了聂远、黄晓明、佟大为,甚至是刘翔。“小龙女”选角更是炒得天昏地暗:全智贤、张柏芝、王菲、蒋勤勤、孙俪、周迅、刘亦菲、孙菲菲等都没逃脱。这场选角风波,耗时之长、牵扯明星之多在今年的娱乐圈确实罕见……
匆匆扫过几眼后,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无聊”,伊一立马关闭了网页。虽然少时也曾迷恋过金庸的小说,但对这样的娱乐八卦,伊一从来不感兴趣。娱乐圈一直都是乱哄哄一团糟,你方唱罢我登场。再说了那是星星们的日子,与她何干?
由于从小对文字的偏爱,使得伊一每次浏览新闻时,也会特别留意这方面的信息。对于文化方面的新闻,特别是文学方面的,她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不但会认真看完,还会用心的圈圈点点。
在这个满心期待,复又瞬间失落的夜晚,百无聊赖中,一篇题为《网络文学的兴起与传播》的文章跳入眼帘时,伊一忽然眼前一亮,激动地点开了这个主题。
文章的作者署名是涂苏——南昌大学中文系,内容中有这么一段:“触网而生”的网络文学传播体系,开辟了另一个文学创作的时代。而网络文学的出现,对于文学来说不仅意味着文学传播形式的网络化,还意味着文学语言和文学观念的网络化。不同的传播方式迎合了不同的文学特质,不同的文学特质需要不同的传播方式。在不同的时期,总有一种传播方式占据主导地位,却是不争的事实……
更令伊一欣喜的是,这样的一则新闻网页上,文后却附上了张若虚电子版本的《春江花月夜》。伴随着江南丝竹之乐,领略着“江天一色无纤尘”及“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情景交融之艺术境界。
轻柔舒缓的旋律下,那清清浅浅的字里行间,仿佛可以映现出疏影寒梅的场景,又能听得到暮鼓晨钟的肃穆……如此的图文并茂、动静相宜,使人充分领略了现代多媒体,化虚幻为真实的现场体验。
伊一像是进入了另一番洞天,陶醉其中,留恋忘返,哪里还记得QQ里有个易之的存在。她听得如痴如醉,眼前大片的竹林在脑海晃动,一个翩翩少年手握长笛从竹林深处款款走来,好像是剑,又好像是“竹林听雨”……
直到“嘭”地一声,头碰到了电脑桌上,伊一猛地一激灵,方知自己不知何时已在丝竹乐中,恍然入梦。
抬起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伊一慢慢起身,伸个懒腰,复又坐下。
片刻,瞌睡虫又一个劲儿催她关机睡觉。急点鼠标,逐个关掉一个个网页后,要关闭聊天窗口时,才看到易之的头像已经灰掉,聊天窗口里留下了一个网址,并附言:偶尔搜到一则新闻,不妨打开看看。
尽管伊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但好奇心又唆使着她点开了易之留下的网址。是张福生的《中苏文学交流史上一段特殊岁月—— 我了解的“黄皮书”出版》(读书报对作者的访谈)。
先看到的是编者按:提起“黄皮书”,不由将人的思绪带回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那个精神食粮极度匮乏的年月,一套黄色封皮,上面印有“内部发行”字样的书籍,成为许多人寻觅、传阅的珍宝,那是青年人心中的普罗米修斯,带来异域之火照亮了他们的精神生活。
“黄皮书”?这个流里流气的易之,又怎么会关心这样的一本黄皮书呢?莫非……
管他是谁,先看文章再说。伊一有点迫不及待往下读:在那些书中,俄苏文学作品占了相当比例,其中一些后来曾以公开发行的方式一版再版,有的如今已被公认为文学史上的经典。那些作品曾直接影响了新时期文学的孕育、分娩和成长,是中俄(苏)文学交流史上一段离奇而重要的故事。
三十多年后的今日,我们仍然在很多人(比如“今天”派作家,比如先锋派作家)的回忆著作和文章中,不断看到这些名字:《人、岁月、生活》、《带星星的火车票》、《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它们和青春、地下阅读、思想解放等一些词连在一起出现,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褪色。然而,关于“黄皮书”的讲述,基本上都是个人性的、零散的,尚未见到较为全面的介绍,对于其来龙去脉的研究更是付之阙如。
一口气读完,时间已经进入了下半夜。却原来,这“黄皮书”,是一段不可小觑的文学史略。尽管当时的伊一还不算一个写作者,她仍觉得补上这课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所谓“黄皮书”,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国“内部发行”的图书中较为特殊的一种。由于其封皮用料不同于一般的内部发行书,选用的是一种比正文纸稍厚一点的黄颜色胶版纸,故而得了这么一个名符其实的俗称。也有一些书虽未采用黄色封皮,但人们也把它们归入“黄皮书”的行列。
“黄皮书”的封面或封底印有“内部发行”字样,有的书中还夹着一张长一寸、宽二寸的小字条:“本书为内部资料,供文艺界同志参考,请注意保存,不要外传。”
这种书的开本一般有三种:小说一般为小32开,理论为大32开,诗歌为小32开本。
六十年代初“黄皮书”问世时,每种只印大约九百册。它的读者很有针对性:司局级以上干部和著名作家。
由于这种种的与众不同,更给它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据当年负责“黄皮书”具体编辑工作的秦先生讲,他曾在总编室见过一个小本子,书出版后,会按上面的单位名称和人名通知购买。
曾在宣传部工作,后调入人民文学出版社任副总编辑的李先生也讲,这个名单是经过严格审查的,他参与了拟定,经周扬、林默涵等领导过目。
俄苏文学的老编辑程先生回忆说,他在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工作时,具体负责对苏调研,所以他们那里也有一套“黄皮书”,阅后都要锁进机密柜里……
伊一重重叹了口气,有点杞人忧天地想,相比改革开放后的当下,那时的读书环境真是让人万千感慨。可现在过于优越的条件,又让太多的人丢失了阅读的能力。
这个谈吐透出痞气的易之,为什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又为什么这么关心文化方面的信息?伊一越琢磨越觉得奇怪。莫非,这个易之真的就是那个“竹林听雨”?流里流气的易之,在这个深夜变得有点诡异,有点神秘。
满肚子疑惑赶跑了伊一的睡意,她再次站起来,伸伸胳膊活动活动腿,去客厅倒了杯水,哧溜哧溜喝着,一遍遍猜测这个易之到底是做什么的,能不能和他作进一步的交流?
刚学会上网时,伊一便被朋友们“洗脑”——网上都是些蜻蜓点水的游戏,我们是网海里的匆匆过客,一定要当心。
网嘛!一不小心就会被网住的,特别是哪些各种各样的聊天工具,那都是人家挣钱的媒介,上面鱼龙混杂,没有真事儿,凡事万万不可认真。
本来就传统谨慎的伊一,被洗脑后,面对这个互联网,一边是难抵各种诱惑的探密,一边又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读了许多网络故事后,她又开始迷茫了。
难道网络真的是“满屏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网中痴,谁解其中味?”那为什么又会有不计其数的人沉迷网络,争相品味其中的酸甜苦辣呢?
就算网络本身就是一场游戏,游戏也有它的潜在规则、有它独特的魅力吧,相信只要自己遵守这个潜规则,就不会被网住吧?有人还说人生本就是一场游戏呢,又该如何解释呢?
人们在真实的世界里,往往带着各种面具,而在虚拟的世界里,又有理由无限可能地怀疑它的真。就像《红楼梦》中的“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一样,难道网上就真的没有真事儿吗?
伊一并不这么认为。只从她学会了上网,只从她喜欢上了从白天的江山娇过渡到夜晚的伊一,她心里总掩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激情。在每个细雨飘飞或是月光皎好的夜里,她静静地坐在UC那个小屋的一角,聆听着一个个由陌生到熟悉的声音,就仿佛找到了排谴孤寂、抖落无奈的载体。
她始终相信,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人间更有太多的不如意之人,当苦闷淤积于心时,网络便成了人们医治“伤痛”的良药,也许每个人上网交友的初衷,都是在潜意识里寻找一个倾诉的对象,并无他意。
只要你愿意自律,就可以不去揣摩掩在ID背后的对象,只用荧屏上跳动着的古老汉字去交流,文字是有温度的,更是能透射人心的。如果你有心,就能通过文字看出作者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阅历,过着怎样的生活。
因此,伊一在经过一番权衡之后,还是义无返顾地进了这张大网。她相信文字的力量,更何况文字交流可以避免面对面交流时的诸多不便与尴尬。
逃离网络,再反观茫茫人海中的现实,人与人之间的热情越来越冷冰,信任日益匮乏,身在其中的人们,为了自私地保护自己,日益垒高戒备的围墙,而这戒备的壁垒不经意间就会把自己孤立起来,在弄伤自己的同时也会碰伤别人的善良和自尊。
为何会这样?也许,应该怨上帝造人时,把人心造成了一个小小的物质实体,却试图让它的容量承载着整个世界。如果这颗心门时刻保持着戒备的关闭,再多的温暖和美好也难以找到扎根的土壤。
基于这些想法,江山娇不想考证网络上的真实到底是多少,她更愿意逃遁白天的虚伪与矫情,摘掉面具,坦坦荡荡做夜晚的伊一。
她宁愿相信,在网上活动着的都是像她一样抛却白天庸俗肉体后的洁净灵魂。她想像着如果两个洁净的灵魂能够相遇,或许会碰撞出一些惊心动魄的奇迹……
在潜意识里,江山娇甚至有个强烈的渴望,她期盼着能在网络的精神家园里,找到一块灵魂的栖息地。这块地,属于伊一。
可是很多时候,她又在为自己的多愁善感感到气恼。就像现在,别人早已进入了梦乡,她却眼睁睁看着时针指上了零点,任思绪纷乱、毫无睡意。
室外冷雨敲窗,她也有心去寻雨打芭蕉的韵意。无奈,明天还有一大堆为稻梁谋的事情等着她做。她强迫自己,必须赶紧睡去。
关闭所有的页面,准备点关机程序时,又瞥见了那个憨态可掬的小企鹅,不知何时哪里又蹦出一个带眼镜的帅哥,不知疲倦地在哪里跳动着……
@舍知堂本长篇成稿于2010年,文本非常稚嫩,也有很多遗憾,但也无意义再做修改。其间由于种种原因,2018年才得以别的书名实体常规出版,书商为了营销创收,贴得到处都是,但全是付费阅读,乱象丛生,烦不胜烦……出于对本平台的信任,我在这里连载未删减的原版,以证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