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刘俏言 文/摄
只有一个S码的品牌Brandy Melville
一个品牌的拥护者自发组成群体的案例并不少见，但“BM女孩”绝对算最特别的一个。
去年开始，一个名为Brandy Melville的意大利服装品牌漂洋过海火到了中国，以“one size（一个尺码）”的名号被熟知——顾名思义，没有大中小号，无论上衣还是下装，通通只有一个尺码——S码。
这是人穿衣到衣穿人的改变：只需要砍掉常规的大码，既省了不少力气又能收获营销奇效，BM将这一点运用到了极致。BM均码58CM的腰围，让大多数女孩望而却步，但与此同时，又培养出了一群群前赴后继的“BM女孩”。
对女性身材和容貌的审视从未停止，“BM女孩”们似乎站在了鄙视链上层，并以此为傲。小红书里“挑战成为BM女孩”成为热门推荐贴；博主教大家如何能快速瘦身，得以穿上BM的裙子；成功应聘BM店的兼职店员成为北京上海女孩新兴秀身材的潮流——健身房里的对镜拍或许可以P图，但成为兼职店员一定无法在身材上说谎。可以说，BM为“白幼瘦”提供了终极标准，并进一步催生了“白幼瘦”审美。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赴上海，在BM总店与多位顾客和店员聊了聊。one size背后，是一个个真实的身材焦虑故事。
店员
Brandy Melville上海总店坐落在徐汇区安福路上。这条网红街道被花店、咖啡店和小众的展览和话剧演出挤满。
东边的连锁咖啡厅门口是最为开阔的地方，十多张圆桌摆在外面，座无虚席。沿着街向西走去，会路过剧院和展馆，外面同样聚集了一群看起来走在潮流一线的年轻男女。
炎炎夏季也阻挡不住女孩儿们拍照打卡的热情：路过的人群被一家花店颇具艺术风格的装修吸引，推门而进、拍照打卡后便急匆匆奔向下一个地点。
不过，最热闹的当属BM店。狭窄的人行道让两个人并排行走都显得有些困难，但这并不妨碍女孩们簇拥着在门口的汽车前打卡。
小红书上有用户传说，这辆违停的车属于BM店长，而每月过万的违停费用也早就算进了店铺的运营成本。当然现在她们已经找不到这辆车了，就在几天前，它因为长期违章，已经被强行拖走。
挤进店门，巴掌大的吊带随处可见，一排格裙鲜少有人问津，反而是配饰区的人流略显拥挤。试衣间门口排起了大长队，但真正被买走的衣服不多。
巴掌大的吊带随处可见。
店员穿梭在各个柜台整理衣服，她们没有工牌，不穿工装，因为只一眼就能分清她们和顾客的区别——穿平底鞋也无法掩盖的近1米8的身高，和标志性的大长腿。
不知是否是统一培训标准，这里的店员不像普通服装店那样会对顾客笑脸相迎，更多时候是礼貌但疏远的冷漠。
小红书上的探店博主以要到BM店员合影机会为傲，抖音上也有人专门拍摄这些店员收银的视频，并配上文案——果然是BM店。
“他们对脸没太大要求，只要身材好就行。”店员小赵告诉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她在上海上大学，趁着周末来兼职，时薪有70—80块左右，根据长相来，最高的时薪不超过90块，比一般的兼职，譬如某些快餐店多，“而且不是很累。”
小赵说，自己天生又高又瘦，不需要通过运动或者节食来保持身材。因为对身材很自信，所以看到小红书上说BM店招聘兼职店员的时候，小赵毫不犹豫就过来了。
小赵说着，并没有停下手头叠衣服的工作，有顾客要求合影，她大部分时候也会礼貌拒绝。在店里待了近三个小时，她唯一一次露出笑脸，是到了换班时间，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店员和店员之间谈笑风生的气氛，和他们面对顾客时的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颇似读书时班级里抱团的“优等生”们。只不过在这里，他们是以身材差距来区分。
在BM店里，低矮的收银台强化了店员的身高，不穿工装不戴工牌就能一眼认出的兼职店员，以及店内类似童装的上衣和吊带，无时无刻不在营造着这种微妙的区分。
收银台里为数不多的男性店员，看上去也像“BM男孩”。
“童装”
大部分路过的游客对BM服装风格表示不解。
走进BM大门的十个人里，有八个是“顺道来看看”的。这也让采访一度陷入停滞。
赵晟和朋友进来逛了一圈，感叹着“这就是传说中的BM，不过如此嘛。”赵晟平时在松江大学城读书，很少出来逛街，临近期末准备出来放松一下。赵晟第一次听说BM是去年，“就像前年的‘全员恶人’一样，不知道为啥这种格裙加紧上衣就火起来了。”——全员恶人的梗，出自电影《全员恶人》，这四字被大家印在T恤上，再搭配格子裤和老爹鞋，一度是年轻人喜欢的炫酷潮流。
那时候BM还没有来中国开店，赵晟的三个室友就在淘宝上搜BM风的衣服穿，还拉拢着她一起穿格裙拍照，但赵晟拒绝了。“我胯大，穿这种下摆收回来的格裙不好看。”虽然这样说，但赵晟还是去搜了一下BM到底是什么，于是她就在小红书上看到了那张著名的“BM身高体重表”。
“BM身高体重表”。
按照赵晟165CM的身高，她必须要47公斤才能穿得上BM的裙子。“这个要求简直就是变态。我本来骨架就大，要是真到这个体重，我估计就剩下内脏和骨头了。”赵晟开玩笑道。
随着BM从去年火到了今年，又从意大利火到了国内，赵晟终于找到机会叫上朋友来看看这家店的真面目。但最后，她们两个都两手空空走出了店门。“衣服也就那样，不过这趟看到了不少漂亮姐姐，感觉回去还是得减减肥，我感觉自己瘦下来也不比她们差。”赵晟和朋友总结道。
和赵晟一样对BM衣服表示不解的不占少数。
挂在模特身上的“巴掌腰”吊带，被拿起来又放下，“这衣服不是童装吗？真的可以穿吗？”一个女孩吐槽道。
“巴掌腰”吊带。
一对来自加拿大的父女也路过了这里。女孩上小学五年级，举起吊带问父亲，“这件可不可以？”父亲摇头表示衣服太小，她撅了撅嘴把衣服放下。两个人在店里逛了一大圈，最后只买走了一个小书包。
被小女孩儿的父亲嫌弃小的吊带，在“BM女孩”眼中却是“辣妹风”一般的存在。而她们才是BM品牌的核心消费者和支持者，正因为有了她们对BM的拥护，才能让BM彻底“出圈”。
符号
“巴掌腰”吊带。
“过来看看的”占大多数，在店里要找到“BM女孩”粉丝并不容易，需要仔细观察她们的特征。有一点上共通的：和普通顾客不同，她们逛得更仔细，跑试衣间的次数也更多。
当安妮（化名）第三次走出试衣间的时候，脸色明显变差了，她坐在试衣间对面的椅子上，让男友把后面选的衣服拿上来，“她们这边一次不能试太多衣服，最多五六件……”
安妮有近175CM的身高，身材匀称，穿着一身连衣裙，容貌姣好。她是这里的常客了，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来逛一次，“他们什么时候上新，我都知道的。”安妮说，“虽然我不发小红书，但我确实是个‘BM女孩’。”
安妮很喜欢韩国偶像团体BLACKPINK里的Lisa，短上衣＋阔腿裤的组合经常出现在偶像身上，她也慢慢跟着学了起来。BM还没在中国开店的时候，她就找代购买回了几件。“说实话当时衣服上身有点紧，所以想着要赶紧减肥，向Lisa靠拢。”安妮说道。
为此，安妮在疫情期间给自己制定了减肥计划——晚上五点以后不吃东西，坚持运动半小时。安妮网购了魔芋丝、鸡胸肉肠、代餐奶昔等食物，把那件紧身的小短袖挂在了衣柜外面激励自己。三个月瘦了6斤，安妮重新穿上那件短袖自拍发了一条朋友圈，文案是“成为‘BM女孩’”，获得了132个点赞。
安妮在外企做文职工作，谈及身边人是否左右了自己减肥的决定时，她矢口否认。“确实有很多同事中午点外卖的时候都会点沙拉，大家早上也会默契地点一杯无糖的美式咖啡来消肿，但是我减肥纯粹是想穿衣服好看一点，没有比较的意思。”安妮说道。
安妮减肥的计划没能坚持，最近，她又胖回去3斤。这点在常人看来不足挂齿的体重增加，让安妮那天试衣服时格外沮丧。特别是当她看到隔壁试衣间的女孩和她试了同一款式，出来照镜子的效果却天差地别，“人家小姐姐穿上就感觉是她的衣服，而我总感觉是大人偷穿了小孩子的衣服。”
试完衣服格外沮丧的女孩。
即便这样，安妮还是买回去了三件“不是那么合适”的上衣，买BM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割舍不掉。
在杭州一家广告公司工作的魏魏也是“BM女孩”中的一员，但她只专程去过BM店一次，然后就把战场转向了某电商平台，理由是BM就是在“割韭菜”。
“我当时去逛了一圈，我真觉得这个牌子就是在坑人。一个小吊带就卖100多块，拿起来一看全是线头，一点儿都不值得。”魏魏吐槽道。
在魏魏的理解中，BM只是一种符号，并不是买了BM的衣服才是“BM女孩”，而是瘦的人才配成为“BM女孩”。魏魏说，她网购的小尺码衣服穿起来也是同样的效果，“网购二三十块的衣服，每天都能换一套不香吗？”魏魏说。
“基准线”
BM的尺码标。
像魏魏这样能够一眼看穿的还是少数。很多女孩不是已经成为“BM女孩”，就是在成为“BM女孩”的路上狂奔，从未止步。
身在英国的杨璐，前一阵刚刚收到从国内转寄的包裹，里面就有许多BM风的紧身上衣。穿上这些衣服去伦敦旅行，成为了杨璐来英国的执念。
因为疫情，杨璐一直都窝在格拉斯哥大学上网课。她平时提心吊胆不敢出门，加上大方的室友做饭总给她带上一份，她一直小心翼翼控制的体重突然直线上升，比来英国之前胖了近5斤。
毕业论文没有选到好的导师，让杨璐的课题进程变得尤为艰难，毕业后对回国找工作的不确定，让她彻夜失眠。杨璐觉得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控制不了。而越是在这个时候，杨璐就越希望自己能够把握住点儿什么，于是她把目光瞄准了体重，重新把之前减肥时制定的严苛计划提上日程，“想变得更好。”
杨璐说，140斤的女生不会想着做“BM女孩”，因为她们的烦恼压根不是每天浮动的几厘米腰围。反而是像杨璐这类不胖不瘦、身材普通的大多数女生，似乎只要少吃几顿饭，多运动运动，再努力一下，就可以踮脚够到那条被设定出的BM“基准线”。
“BM女孩”。
更何况，在基准线上还有那么多被“追捧”的女孩，没达到这条线的女生会想，“我为什么不可以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于是，焦虑便诞生了。
但是，“BM女孩”忽略的一点是，并没有所谓的“标准线”一说。就连BM品牌自身，起初制定的“one size”并不是S码衣服，只是后来发现S码衣服似乎能为自己的品牌找到定位，获得更大的市场和财富。被炮制出的“BM女孩”概念，和畸形的审美观一拍即合，相辅相成。
在欧美国家，BM品牌因为刻意宣扬的单一审美标准，以及让消费者在店里受到“身材羞辱”，而屡次遭到投诉。但与此同时，BM的尺码仍在不断变小。
审美从来不应该是统一的“白幼瘦”，快乐也并非要从能穿上某一类衣服而获得。在多元化的时代，单纯追求纤细的身材早已不是一个女孩人生全部的价值。
我们需要警惕来自资本贩卖的焦虑，找到真正能让自己获得幸福感的方式。美丽的解释权，终归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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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外在评判，身材焦虑也和自身心理根源有关
中国科学院心理健康重点实验室的王葵副研究员和她的团队，曾针对我国年轻人的求瘦意愿开展了一系列相关研究，发现在被调查者中，只有12.6%的女性大学生和13.5%的男性大学生对自身的体型满意。受访女生中有72.8%的女生希望更瘦些，但是研究者分析了参与者自我报告的身高和体重的数据，发现其中只有10.58%的人真正超重，其余的人不仅并不肥胖，而且在成年人群中属于偏瘦体型。
王葵认为，媒体对“瘦”的单一宣传，强化了人们的“白瘦”的审美导向。明星们塑造出的关于体重的严苛标准，让人们很容易从主观上对自己的体重不满，进而做出一些极端减肥的举措。而这些减肥措施，往往会对健康造成严重影响。
身材焦虑的根源不仅是外在的评判，也和自身的心理根源有关。王葵指出，很多在容貌和身材上跟自己较劲的人，其实是因为生活中有一些更深层的焦虑在控制着他们。这种焦虑可能来自对现实生活中某些人或事的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性，只是因为造成这些焦虑的根源更加难以掌控，于是他们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身材和外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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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小时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