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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绥绥 有狐绥绥裴焱?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每次读这一篇,我就想起法国童话《小王子》里那只智慧的狐狸。

狐狸对小王子说:“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万个小男孩一样没有什么两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也只是一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你的世界里的唯一了。”

狐狸要求和在地球流浪的外星王子,建立一种驯养关系。所以,被驯养的狐狸,会准时去听小王子的脚步声。会产生一种等待的心情。

“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

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发现了幸福的价值,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准备好迎接你的心情了。”对于等待的幸福,狐狸是这样解释的。

这是一种爱情隐喻。

狐狸希望被小王子驯养,而且要求小王子负责,你可以自由活动做你的事情,我也有我的事要做。但是,只要我们有了某种关系,你要承诺按时出现在我身边。这就是关系的意义。

狐狸进一步解释,在她吃鸡的单调生活里,因为有了小王子,开始不一样。小王子的脚步,让她有了辨别的兴趣,小王子的金色头发,让她开始喜欢凝望同样金色的麦田,去聆听风过麦田的声音……

我爱你,所以需要你。还是我需要你,所以爱你。

何谓爱情?法国狐狸的认知,显然是后一种。我需要你的存在,你的驯养,让我的生命从此不同。

圣。埃克苏佩里写的《小王子》,和所有流传很广影响很深的伟大童话一样,其实是写给成人看的。长大之后,如果突然看懂了小王子,那么会感到忧伤;可如果还是看不懂,那就有点悲哀了。

东方也有一只古老的狐狸。在诗经的淇水边,施然而来。现身说法,解读着另一种缠绵。

我相信人心是分层级的,有些人就是无法看见自己心灵平面之外的事情,并坚持用目之所及的框架来规范这个广阔的世界。就像灰姑娘童话里那个姐姐,为了穿上水晶鞋,不惜砍掉脚后跟。如果世界不适应自己脑袋里的“水晶鞋”,那就修剪世界。

读诗经也是一样的。诗的语言,表达一种情感情绪,触处机来,看到一朵花,一棵树,一个动物,随时比兴起范,歌咏感慨而已。一定要从字缝里抠出一些目的,那真是推演过度的神经过敏。

我很不习惯对《有狐》的解读,按照毛诗序的思路,是讽刺卫国国君不关心灾荒时期国内百姓的婚姻问题,所以造成男无室女无家。或者在这个基础上演绎出,这是一个贫苦的女人看见青年鳏夫,表达求配的心情。这太遥远了。

我喜欢从诗经的本身,去看它。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在美丽的河边劳作或者漫步,远远看见河梁上走来一只踱着步子的狐狸。天高地阔,一个生灵邂逅另一个生灵。诗人看见对方的动态,感受到某种灵性,想起自己的心事,随口成诗。这真是一件简单浪漫的事情。

在彼淇梁,在彼淇厉,在彼淇侧。在淇水的河梁,河滩,水边。

这只先秦之狐真是忽隐忽现,神出鬼没。

绥绥,是说狐狸慢慢走路的样子。有没有人近距离地观察过狐狸?狐狸走路很轻,对风吹草动非常敏感,毛茸茸的尾巴,毛色美丽雍容,一旦动起来又其疾如风。所以有个词叫“狐疑”。先民在山地活动,它们是邻居,经常低头不见抬头见,对狐狸有种通人性的神秘印象。

传说大禹之妻涂山氏女娇,就是一只白狐。白狐绥绥,九尾庞庞。这是部落通婚,图腾融合的遗迹。但狐有九尾的传说,和狐狸难以捕捉,动态极快,让人难得看清楚有关系。这和动漫的原理一样,一条尾巴,在风中突然快速移动,毛发飘飘,叠加成像,显得妩媚灵动,变幻莫测。

淇水边的卫国诗人,观察着狐狸。心里想起一个人。他她心上的人。他她在身边吗?不在。

因为,在,就不神秘,不用忧。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无带,无服。汉服制度,上衣下裳,中有束带,合起来叫衣服。卫国佚名者,看着一只悠然自若的狐狸,突然操心另一个人,是不是衣冠整齐,吃饱穿暖。

也许当时淇水河边,秋风萧瑟,阵阵寒凉。因我身之寒,牵挂汝衣单。

这样的爱情,就有了深度。

唐陈玉兰说,“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不知道为什么,东方式的爱情,总有种无私的母性成分。讲究的是一种“给予”。

海洋文明的爱,是冒险刺激的;游牧民族的爱,是奔放掠夺的;农耕文明的爱,是具象的。是实实在在一顿饭,一件衣,一间遮风雨的屋子,一院家畜和一群孩子。

时代不管如何变迁,外在形式怎么变化。归根结底还是一种情怀。我们还是在不停地,买房子,买车子,生孩子。爱你就清空你的购物车,爱你就给你端杯热水,爱你就给更大的屋子,更贵的华服,更闪烁的宝石,更珍稀的食物……

我们有法国狐狸的爱情细腻吗?因为一个人的脚步,去聆听时钟的嘀嗒声;因为一个人头发的颜色,去凝望麦田,感知这个世界的意义。有过这种浪漫吗?

当然有。但我们不习惯去表达这些。我们的爱,都缝在针线里,烹调在油盐酱醋里,想办法替你劳动,给你体面,然后但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不要走啊不能走。

我们在同一个表达形式上反复固化。

没有突破。

我们还是饥饿着。

诗经淇水的这只狐狸,走到唐宋,还算是吉祥的,村村有祠祭祀,享受香火。人们希望借这个仪式,拥有狐狸的妩媚可爱,灵动多情,滋润自己的婚恋气氛。走到明代,就开始祸国殃民,红颜祸水,妲己东渡扶桑成了迷惑天皇的玉藻前,被安倍晴明斩杀。

由爱生恨。僵硬理学的结果,就是慢慢不承认人性。

清代的狐狸形象更加明显。在各种笔记小说里,《聊斋》,《阅微》,《偕铎》,《夜雨秋灯》……她们简直半兽半妖,而且实用。功能就是,给寒窗苦读的书生,送粮食,解决性苦闷,顺便帮忙教训作对的小人。

然后,狐妖们高风亮节,在书生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时候,自动告辞。说辞还很有意思,大意是,我是妖,你是人。我为了修行成人,所以活该无私奉献 。你天生是人,天意帮我挡了天雷劈,我感激不尽,所以来谢谢你全家,这是缘份。

斯文,舌头上都绑着刀,专门剔骨挖髓,要求别人给予,成全自己意淫的完美人生。

还是回到先秦的清朗空气里,在那里,有一只优雅美丽的天地生灵,在中原的美丽河流之畔,施然漫步。有一个人,看见它,想起自己的爱人,动了一丝温柔关心。

随口成歌,自然成诗。

责任编辑: 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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