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北
周末,我驾车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途中,临近村庄的时候,看见近处的路边或不远处的庄稼地旁,有大片大片的野草,绿油油的,被风一吹,摇摇摆摆,丢了魂儿似的。我大发感慨,对坐在身边的妻子说,那时候,怎么没有这么茂密的野草呢!
那时候,我们对野草情有独钟。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也。
《诗经》里有一首诗叫《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首诗,描写了一对青年男女在田野间不期而遇,自然结合的情景,表达出内心的无限喜悦。诗以田野郊外,草蔓露浓为背景,同时也是一种象征,情长意浓。男女相遇,自然情景交融,人不期而遇,情也就不期而至了。宋代的朱熹解释得好:“男女相遇于田间草蔓之间,故赋其所在以起兴”,“言各得其所欲也。”
那时,田间蔓草,就是我少年时的情人。
一晃快五十年了。
那时候,我十二三岁,弟弟八九岁。放学后,或者节假日里,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割草。似乎村里长大的孩子,都有割草、剜菜的经历。
天蒙蒙亮,我和弟弟背上母亲用粗布缝制的小书包,蹦蹦跳跳地去村里的学校里读书。早上一般两节课,一节是朗读,一节是数学。
放学以后,我们急匆匆回到家,父亲下地干活还没有回来,母亲在做饭。院子里,两把早已磨得铮亮的小镰刀,挂在墙上,两根绳子放在墙根底下。我们知道,这是父亲给我们兄弟俩准备好的工具,我们要拿上镰刀和绳子,去村西边的沟旁、或地边,割草。大约半个小时,我们可以割十几斤青草,大都是茅草或蔓蔓草,捆起来,背回家。这时候,父亲差不多下地回来了。母亲把饭菜摆在桌子上,我们一起吃早饭。然后,我们去学校读书,父亲去地里干活。
下午,放了学,我和弟弟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从挂在房梁上盛干粮的筐子里,拿上一个高粱饼子,把绳子挎在肩上,镰刀别在腰里,去割草。途中,看到地里长着的葱,不管是谁家的,拔上两棵,抖搂一下根上的土,剥了葱的外衣,露出像邻家小妹的小腿一样白的葱白,再用手撸一撸葱叶部分的尘土,或在裤上擦一擦,然后,咬一口干粮,咬一口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待到吃完了,也找到了长草的地方,就割起草来。
从夏天到秋天,我们几乎天天重复这样的劳动。
有时候,我们也给生产队里割草。那时生产队里养着牛、喂着马,靠着这些大牲畜犁地、拉车。春上,为了让这些大牲畜吃得好一些,就发动我们这些小学生割青草。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那些草,刚刚从地里钻出来,还嫩芽上顶着露珠,我们把它们割下来,放到篮子里,拿到饲养院去买。生产队的饲养员负责收购,一分钱一斤,我最多能割20斤,卖两毛钱。我攥着那两毛钱,像个富翁。
家庭妇女也忙里偷闲,去割青草。
住在我们西南角的李姓人家,娶了外县的媳妇,长得有几分姿色,常常引得村里的小伙子们神魂颠倒,见到时,总会多看几眼。我们的小村,远离县城,远离乡镇驻地,是一个十分闭塞的小村,难得见到这样一个杨柳细腰、错落有致的女子,特别是一根长长的大辫子垂在腰际,韵味十足。引得“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她也割青草。她割得并不多,却比我们的斤两重。我发现,她的草里不干净,常常有土坷垃混在里面。从此,我感觉她没有以前美了。
在乡下,中小学生一年放三次假,但不放暑假。那时候叫麦假、秋假、寒假。麦假里收小麦。秋假里收秋作物,收获大豆、玉米、高粱、地瓜、萝卜、棉花等,品种众多,还要播种秋小麦。寒假里过春节,闹元宵,吃好的,玩。
麦假时间短,我大都帮着父亲收小麦。“蚕老一时,麦熟一晌。”抢收小麦,刻不容缓。
秋假时间长,我在帮着父亲侍弄庄稼的同时,也割草,但主要是割草。能割草的地方并不多,也就是庄稼地边,水沟旁,或者撂荒地里。
那时候,庄稼长得不好,草也不茂盛,不蒹葭,也不苍苍。因此,割草,是我小时候犯愁的事儿。
割草是一件很无奈的劳动。它不像是犁地、播种、插秧、锄地,施肥、打药、收割等等农活。那些活什,有力气就行。但割草不行。要取决于两个方面。割是一个方面,草是一个方面。草被生产队的牛、羊无数次的践踏,很难找到成片的草,茂盛的草。
假期里,我们几个小伙伴,推着独轮车,到村子西边的沾利河沟那岸去割草。那里的草也不多,半天也割不了多少,装在独轮车上,刚刚盖过车梁。临近中午,推着车子懒洋洋地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瞅瞅,一颗心悬在喉咙眼,怦怦乱跳,不愿意看到父母的影子。像鬼子进村一样,悄悄地,恨不得一步迈到晒草的场院里,把草放下,不让父母看见。也有例外。如果那一天,遇到了好草地,割得草很多,装在车子上,高过我的头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到家里。那时,我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等待国王的检阅。往往把车子推到晒草的场院里,慢吞吞地解开捆草的绳子,嘴里哼着小曲儿,期待着父母出现,看到我割得那满满一独轮车的草,对我进行口头褒奖。但父母下地还没有回来。
其实,那些年,我割草割得多也好,少也好,父母都没有训我。但我还是愿意割得草多一些。
那时候的草,十二三岁。那时候的我,也是十二三岁。
那一年,我们割得草,晒干了,垛起来,像两座山。
入冬的时候,父亲把那些草卖了。用卖草的钱,买回来200斤粮食。那些粮食,我们全家人吃了一个冬天。
那时候,灶膛烧草,牲畜吃草,草来不及生长,被一遍遍割倒。现在,灶膛不烧草,做饭大多用电磁炉、煤气罐,还有的接通了天然气。牲畜也少了,耕种实现了机械化。那草,已经没有人稀罕,就遍地都是了。
如今,路边、沟旁、地沿上的那些草,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但看到那些草,我还是心怀欢喜。
作者:鲁北,中国作协会员,山东利津人,1963年11月出生,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发表诗歌、散文,出版诗集《冷风景》《紫荆林》《六三年》《五十首》《地方志》等5部,散文集《我的梦》1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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