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母亲又提回老屋之事。苦劝良久不纳,反悻然曰:终日似囚笼一般,又无人家常,还不如老屋人多言欢,必要回去的!
我无言。本意接老母前来奉养,然为生计故,成日奔忙,鲜有闲暇与母亲叙谈。想母亲年老体弱,儿女虽众,却无厮守,不禁凄然。
母少失怙恃,又两舅甚幼,尤二舅时正学步,其间艰难,非身受不能知其万一,而母亲当时仅十四岁。每每念及此段人生噩梦,母必心酸流泪言:真不知如何挨过来的。
母亲嫁过来后,育我兄姊七人,其间二舅支边去了漠北,并落地生根。许是对生养地之伤绝,至今也不肯回一望。此乃老母不世之恒伤。她时常悔叹当初不能强留下他来,而今年稀,恐今生无矣!
早前家尚殷实,父外求学,面面具是母亲操劳。由此及少年之蹉跎,令母亲性格强韧,言辞常呈咄人之势,今虽年老亦不改分毫。
文革将末,父因对时之教育窘况心忧而多言,致蒙冤入狱,几死于狱中。时大姊尚不立事,长兄仍幼,母亲又历人生之极寒。其间母亲四处奔求,庆父履历尚且清白,更逢国之拨乱反正机缘下,得以重回讲堂。自此从教在外,家事不能稍顾,所以一生中父对母亲唯唯诺诺,凡事不与之辩,是念母亲难时一力周全之恩。
前些年父去世,仅母一人独住老屋。虽与四兄近邻,然四嫂性乖张,极难相处,常有争吵,总使人心忧。
余常对母亲说:您这般年纪了,何苦与后辈争个赢头,净些个无痒痛事,放他一放又何妨?而随之来就是狂风暴雨,如情景再现般,“养你们这帮崽子容易吗,没良心,我吃过的苦你们一火车能拉走吗?我这脾气,入土方休”。似此只好赔笑说:您的都对,知您不易,但嫂子们不是您生养,不要太计较才好。然后母亲就是抽泣、数落。
今午,方抵老屋,看苍老景象,心茫然。叹母亲一生多舛,临老又孤单在老屋,为人子不能常在,一股哀伤如冰霭般将我吞噬。瞬间,我竟对生命有了恐惧:“生存延续的意义是什么,生养我而我不能反哺,是独我之悲哀还是生命注定孤独”?
临了对母亲说;您性情必要淡些,勿使我等于担心中过活,若想去谁家过,我们会妥当安排。母亲以稍不耐的口气说:“且去忙吧,我在家很是好”。说完忙与邻人家常去了。
回望渐远的老屋,泪水蒙了双眼,于心中默念:母亲请务必保重,儿有心却无力周全,愧为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