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是脍炙人口的唐人诗句,但要问起作者是谁,则难以说清楚,因为语出两诗两作者。
首先是出自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 (一作《白头吟》) ,此诗康熙四十六年被《全唐诗》卷八十二收录: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与此同时, 《全唐诗》卷五十一还收录了作者为宋之问的一首题目《有所思》的诗: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幽闺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两首诗唯一的不同就是“洛阳女儿”变为“幽闺女儿”但作者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位。那么谁是原创?谁又是抄袭呢?这是唐诗一桩最大的历史疑案。
刘希夷、宋之问都是唐初期的诗人,唐高宗上元二年(公元675年)二人双双高中进士。虽然两人年龄只相差五岁,且宋小刘五岁,但却是舅甥关系,宋之问为舅舅,刘希夷为外甥。刘希夷被害时年不及30岁,据传是死于自己的舅舅宋之问之手。
唐朝就有记载:“当年刘希夷诗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其舅宋之问苦爱此两句,知其未示人,恳乞,许而不与。之问怒,以土袋压杀之。宋生不得其死,天之报也。”意思是说刘希夷作了一首诗,其中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写完后将诗作呈现给宋之问看。宋之问觉得写得非常好,获悉此诗尚未对外发表时,便欲据为己有,恳请刘希夷将该诗的著作权转给他,结果被当场拒绝。宋之问一怒之下,用装土的袋子将刘希夷压死,被称作 "因诗杀人"。不过也有人怀疑此说,否则就不成为历史疑案了。
宋之问是何许人也?
武则天非常欣赏他的才学。一次游洛阳龙门,武则天命群臣赋诗,左史东方虬诗先成,武后赐锦袍。随后宋之问将《龙门应制》诗成奉上,武则天夺东方虬锦袍转赐给他,由此可见武则天对他的赏识。宋之问做梦都渴望像张氏兄弟那样得到武则天的宠爱,爬上女皇的龙床,于是来了个毛遂自荐,写了一首艳诗献给女皇。武则天读后赞不绝口,待宋之问离开后,却对身边人说:"这个宋之问,的确是难遇之才,只是他口臭熏人,让朕无法忍受。"由于口臭,宋之问的美梦化作了泡影。原来,宋之问牙齿有疾病,所以诱发了口臭。宋之问终生都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此后,宋之问投靠了武则天的男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宋之问为了尽表衷心,据说还替张氏兄弟提过尿壶。张易之也欣赏宋之问的诗才,常令其捉笔代劳,奉悦于武氏。神龙元年 (705) 二月,武则天病重,羽林军杀了“二张”,枭首示众,拥太子显 (中宗) 复位,复唐号。“二张”既没, 宋之问因躬身谄事张易之,坐贬为泷州参军,只好偕其弟宋之逊南下广东了。
第二年,宋之问、宋之逊兄弟难以忍受岭南蛮荒之地的生活,竟然趁乱冒死潜逃,偷偷摸摸的从泷州潜逃北上,蜷居于洛阳,藏在了好朋友云光禄卿、驸马都尉王同皎的家中蛰居残喘,以伺他日得志。
这一年,王同皎与张仲之等人在家中密谋策划杀死武三思。谁知隔墙有耳,宋之问、宋之逊兄弟两人在窗外窃听,并派宋之逊之子宋昙及其外甥、校书郎李悛紧急向武三思告发,致使王同皎等“五王”被捉拿“正法”。凶手是谁呢?《旧传》、《新传》皆说是宋之问主谋。为此,宋之问擢升为鸿胪主簿,宋之逊升为光禄丞,李悛做了太仆卿。
武三思死后,宋之问却未受到什么牵连,反因为表现突出,诗才笔健,在群臣应制的百余篇诗文中鹤立而出,深得唐中宗赏识,再次受到提拔,转升考功员外郎。至此,宋之问的仕途发展到峰巅,史称“宋考功”。
太平公主得势时,他就投靠太平公主肉麻地写吹捧诗“青门路接凤凰台,素宸游龙骑来。涧草自迎香辇合,岩花应待御宴开。文移北斗成天象,酒递南山作寿杯。此日侍臣将石去,共欢明主赐金回。”这种媚附的手段确也高明,自己从南山上拣一块石头带回家,却认为是主人赏赐的黄金,其肉麻的程度真是无以复加了。
眼看安乐公主得势,他又舍弃太平公主而投靠安乐公主,献媚地写吹捧诗“英藩筑外馆,爱主出王宫。宾至星槎落,仙来月宇空”。寥寥数语,把安乐公主的宏大势力描述得淋漓尽致,主人自是怡悦陶然。
然而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宋之问的左右逢源也为自己埋下了灾祸。当唐中宗欲提拔宋之问为中书舍人时,太平公主揭发了他在做考官时贪污受贿的丑闻。宋之问非但没有做成中书舍人,先贬到汴州做长史,或许是太平公主认为汴州距京城较近,又是个富庶的所在,在宋之问未及成行时,一道诏书又下来,改贬为越州长史,最后被流放至钦州。
先天元年(公元712年)八月,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后,宋之问被赐死于徙所。
在波诡云谲的政治风浪中,宋之问道德失衡。他未能特立独行,慎守情操,而是随波逐流,看风使舵,上下沉浮,三起三落,忘恩负义,出卖朋友,害人以求苟活,最终不得其死。
由于宋之问政治上无足称道,品行也多有可讥,因此传闻宋之问因诗杀害外甥刘希夷或许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