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枪女炮,2015第二届《中国成语大会》18强选手。傅首尔,小说作家,“男枪女炮”中的“女炮”,个性直爽,心直口快。吴瑟斯,专栏作家,“男枪女炮”中的“男枪”,言语犀利,细腻温柔。两位最好的朋友一起运营着一个叫做“男枪女炮”的公众号,每天的工作就是相撕最犀利的情感话题。
傅首尔:爱是和你在一起,说许多许多话
飘零不做归宿,爱无法解读,有些话不说因为于事无补。
08年,我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忙得昏天暗地。有一阵工作不顺,又失恋,生活无法自理,过得猪狗不如。
大概是电话打得少,我妈选了一个周末搞突然袭击,一进门看见屋子变成垃圾场,脏衣服堆叠,吃剩的盒饭没扔,碎照片撕了一地,她心爱的女儿躺在床上像一条死狗。
我妈问: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不出声。
我妈问:出了什么事情?
我不出声。
我妈问:他怎么没来看你?
我捂着被子呜呜呜哭。
我说:妈妈我好想死啊。
我妈一下子慌了,也哭着说:你不要吓我……
从小一起长大,恋爱五年,即便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已经习惯,像伤口粘着纱布,一撕就皮开肉绽,痛得钻心。
分手的原因,就是无话可说。
他在浦东工作,住在浦东,周末来看我,我要么加班,天天盘算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升职,要么趴在电脑上写稿子,给无数杂志投稿,做梦都想当个作家。
至于升职或当作家又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仔细想过。
很多人都是这样,撒开两腿奋力奔跑,不知道跑向何处,但是停不下来。
偶尔出去逛逛,总觉得很累,话都不想讲,沟通仅限于事务性对谈。
吃什么?
都行。
饱了吗?
饱了。
想看什么电影?
随便。
吃爆米花吗?
嗯。
没有牵手的欲望,也不睡觉。背靠背玩电脑,我在寂静的夜里噼里啪啦敲击键盘,他默不出声,像一团空气在我身后,一直以为他在玩游戏,有一次起来喝水,瞥一眼屏幕,突然发现他在翻看我的博客,心里猛得痛了一下,像遭遇雷击。
因为好强被Teamleader整,情绪更坏,拉着创意部几个同事喝酒发泄。有一个是我很好的朋友,叫浩瀚,像哥哥一样无话不谈,他特别沉稳,懂道理,分析问题像心理专家,又帅又风趣,所以什么话都愿意跟他说。
一起骂Teamleader的娘,聊得兴起,勾肩搭背。
我不知道有个多事的朋友发了信息给他,说我在哪里哪里,心情不好。
也不知道他一直站在外面看我,隔着烤肉店的玻璃,看我手舞足蹈。
浩瀚先发现他,说,呀!你男朋友怎么在外面?
我惊的跑出去,那天特别冷,他的鼻头冻得通红,而我多喝了几杯,脸也通红。
他很生气,却微微一笑。
我问,你怎么来啦?
他不说话。
我说:进去一起吃饭吧。
他说:不了。
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进去干嘛呢?反正你对着我永远无话可说。
我慌乱的解释:那个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静静的看着我问:为什么我不能是你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我记在心里很多年,每每想起来,特别难受,跟那天站在饭店门口一样难受,很多年后才明白,这种难过叫做无力感。
知道应该伸手,也知道伸出手什么都抓不住。
所以我们分手,谁也不找谁。
梦里常回到开始的时候,在未名湖畔等他,见面有说不完的话,那时候我们跟所有相爱的人一样,喜怒哀乐都不隐藏,每一件小事都可以分享。
那些琐碎的细枝末节的交流,像时间长河里的斑驳光点,一开始星光灿烂,最后无比黯淡。
话题被时间偷走,
交流的欲望被时间偷走,
倾诉的快感被时间偷走,
相对无言的耐心也被时间偷走……
时间就这点可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然而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回不到当初。
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泪洗面,但是咬着牙不打电话。
终于有一天半夜,手机在写字台上猛震,有种预感是他,连滚带爬去接。
接通之后,沉默长达一分钟。
最后他说:最近好吗?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一瞬间泪水决堤,依然无话可说。
他是我们县城的理科状元,北大毕业,他妈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嫌我不够优秀,又说我单亲家庭性格孤僻……我绷着一根弦,天天对自己说,要努力啊!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恍然大悟,有些事情再努力都没用。
完了就是完了。
妈妈留在上海照顾了我三个月,我把自己搞得更忙,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小姐晚。
凌晨回家,妈妈永远在等我,默默的端茶倒水,热饭热汤。
我和颜悦色的时候她会问:真的不能和好了吗?
无名火总会瞬间点燃,要么甩脸子回房间睡觉,要么怒气冲冲发一顿牢骚。
最常说的一句:你知道什么啊!?
还有一句:别烦了行吗?!
有一次,我轻手轻脚进门,发现她坐在台式电脑前睡着了,老花镜挂在脸上。
屏幕闪烁,妈妈在看我的博客,那些文字颓废又绝望。
还有一次,被噩梦吓醒,口干舌燥,摇醒熟睡的妈妈说:妈妈我渴。
妈妈问:要喝水吗?
我说:冰箱里有罐头吧,我想吃罐头。
妈妈一骨碌爬起来,去厨房弄罐头,找不到起子就用菜刀撬。
罐头没弄开,手背切开一块肉,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冲进厨房,
妈妈的手血肉模糊……
我哭着陪妈妈去看急诊,路上一直揽着她肩膀。
妈妈摸摸我的脸说:别难过,以后会越来越好。
我泪如泉涌。
妈妈说:你这么努力,以后会越来越好。
妈妈又说:还会有人对你好的,你以后会很幸福。
周末,大姨来上海看妈妈,妈妈特别兴奋,缠着大姨聊天,聊一夜,说她在上海的生活,她这三个月无事可干,看电视剧快看吐了,她出门买东西,不认识路,上海话听不懂,遭遇白眼与冷遇,说她担心我爸爸,店里生意忙,怕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说她也特别想我妹妹,担心她的学习,但是因为要陪我,只能辜负一边……
我才知道妈妈在上海这三个月,比坐牢还难受。
我以为忙起来时间过得比较快。
却忽略了妈妈度日如年。
大姨说:她又不用你陪,你在这里干嘛?起不到作用自己还难受。
我妈说:我就想和她说说话。
有一类人,
小时候把心里话写进日记,
长大后把心里话打进电脑,
对着屏幕倾诉、对陌生人倾诉,对朋友倾诉,唯独不对亲人和爱人倾诉。
我是这一类人,
但爱是无话可说吗?
我不这么想。
事实上,我多么渴望有个无话不谈的人。
我们睁开眼睛有话说,闭上眼睛有话说,吃饭时有话说,看电影时有话说,接吻时有话说,打架时有话说,高兴时有话说,受伤时有话说。
最好,连梦里都有话说。
所以,那些曾经想和我说说话的人,对不起,谢谢你。
爱是和你在一起,说许多许多话。
这是我现在的想法。
好像已经晚了,又好像并不晚。
吴瑟斯:爱是无话可说
那天难得在家,帮我妈打扫卫生。我爹的电话就来了,言简意赅,晚上有人叫喝酒,我妈恩恩两声,就挂了。
我问她,你也不问问跟谁?
她不在意地:那又什么好问的。
我乐了:你两现在一个月说的话还比不上以前一天多。
她白了我一眼:哪那么多话说,心里有就好了。
我妈是个生活哲学家,心里有就好了,这话说的真好。
在鸡汤文的排行榜上,最香的几种莫过于“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爱要大声说出来”。
逻辑很简单,先来论据,以一对夫妻为例,基本两哑巴,没事就顾低头玩手机,从来不说话,然后小事积成大患,一拍两散。或者反方向来一个,另一对夫妻为例,基本两话唠,上个班出个门告别半小时,有前戏有高潮,最后还来个亲吻拥抱。
然后来论点,中国人爱情不幸福,是因为说的太少,美国人每天都会跟自己的爱人说若干遍我爱你。
再然后煽情,人生在世那么短,夫妻之间要多说话,没有沟通的爱情是不会幸福的。
结束。
一众姑娘看完,再看看躺在床上玩撸啊撸,对自己爱理不理的男朋友,简直就像看到了未来十年的悲剧夫妻生活。
先点赞,再转发,放下手机,开始吵架。
你看,多有效,立马有话说能沟通了。
吵个天翻地覆,过到海枯石烂。
小时候印象里,我爹和我妈真是有很多话说。开场基本是单位的事儿,说起对某个项目或者某个人的看法。然后开始说各自的观点。然后说服对方按照自己的观点理解问题。然后从这个问题引到我们家的问题。然后吵架。再然后不欢而散。
记得从写男枪女炮的第一篇文章起,就说到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女人要感觉,男人要道理。
这注定了爱人之间的对话逻辑。
如果意见一致,寥寥数语就心领神会。
如果意见不一,男人就试图说服女人,女人就试图表达我不要道理,我要你理解我。
男人诧异怎么能不管道理呢?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啊!
女人也诧异,我是跟你过一辈子还是跟道理过一辈子,这事说赢了我,就那么重要?
男人更诧异,不是啊,这关跟你过一辈子什么事儿啊,不就是聊吗?
女人生气,不光这个事儿,上次那个事儿,上个月那个,还有去年那个,都是这样。
你看,有错没错,吵了再说。
开始是为了个毫不相干的人吵得热火朝天,结局是吵得太久忘记了为什么而吵。
周而复始,话倒是挺多,大部分都是颠过来掉过去的废话,以至于关系紧张。
还好在我们家,哥天生冰雪聪明,每每开始撒泼打滚,引起他们注意力分散,要不然依着我爸妈的两暴脾气,这家早吵翻了。
我当然不是说,所有沟通都是争吵。
每一段恋爱都是从看对了眼开始,分分钟恨不得能在一起,除了上床,也就是说话能表达爱意,抱着电话来回往复说上十几遍同样的话,打到烫都不肯撒手。
当然是非正常的,仔细想想,好像说了很多,但其实跟话题都毫无关联,无非一句我爱你。
这总会过去,就该开始挑刺了,以前那些看起来毫无瑕疵的地方都因为是举着美颜相机看,他脾气不好,她太矫情,他其实没钱,她卸了妆也就那样。
到了这时候,所有甜蜜都被格式化,所有缺点都被放大。
甚至争吵里,说出口的,都是因为爱,言不由衷的伤害。
能在一起更久,不是因为爱优点,而是因为能忍耐。
而忍耐是不需要说话的。
所以在爱情里时间长了,无话可说并不代表冷漠,反而是信任和尊重。信任对方的判断。尊重对方的选择。
我天生凉薄,不相信人和人可以一辈子一直有很多话说,和谁都不行。
和真正了解你的人,绝不需要天天聊得热火朝天,
而是无论隔多久,只需要相视一笑。
大三的假期跟着前辈拍纪录片。中国最早的一个女外交官,但她最引以为豪的,却是百岁之年和丈夫一直和睦快乐。女人从小书香门第,年轻时候漂洋过海,一生和国家共命运,看尽峥嵘,即便到了这个年岁,反应敏捷,依然保持着见人化妆的优雅习惯。丈夫是个科学家,乐呵呵地每天跟在妻子后面,遛个鸟提个包。
跟拍了三天,他们之间基本没什么话说,倒每次起身,都相互搀扶。我的稿子写的简要,怕片子时长不够,以为两人是拘谨,就希望他们按平时的状态来。外交官笑了:我们平时就这样啊,孩子你还小,一辈子那么长,哪有那么多话,能看得见就好。
哪有那么多话,这和我妈说的一样。
我想,这就好像一起坐列车长途旅行。
不聊尴尬,聊长了更尴尬,因为话题就那么多,找不到开头,也结束不了,无趣的莫过于没话找话,最后一般都借着假寐收场。
爱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能并肩坐在一起,看看风景飞驰,胜过最好听的话。
图:印度尼西亚女插画师Niken Anindi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