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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用白酒洗头我想说故乡的回忆——发大水

作者:李云玲

在我16岁的记忆中,家乡东河镇度过了两次大水。



一次是一九七二年六月中旬,烔炀河镇进入梅雨季。天越来越阴沉,湿度也越来越大,一天到晚,人身上总是湿嗒嗒的,心情也被雨淋得透湿,家里家外,到处霉乎乎,人人愁眉不展。终于,天地之间,雾蒙蒙一片,混沌得睁不开眼。雨也大得似断了线的珠子,砸得屋上的明瓦快要捅一个洞。那年,我十岁,只要早晨一睁眼,就整天盯着屋顶上一块明瓦看,生怕明瓦也被大雨砸碎。所谓明瓦就是玻璃做的瓦,老房子采光用的。奶奶的眉也拧得一日紧似一日,整天叹气嘙天,双手合在胸前祷告:老菩萨啊老菩萨,今年千万不要发大水哦。可是天不遂人愿的,眼看着到七月中旬了,老天似乎没有睁眼的意思,雨越下越大。奶奶更加不放心,天天问小娟大大,镇边上的烔河和炀河水大不大,焦湖边上圩里可被水淹了?小娟大大说,三奶,河里水大,但河埂没有破,圩里没有淹。奶奶听后,阿弥陀佛喊了百遍。可是,这好像没什么用。


这天晚上,十点多钟的样子,我跟着奶奶早早躺在雕花大架子床上,听着夜空雷声,瓦屋上雨声,心神不安地操起心来。这雷声像是从水里滚出来的,低沉的很。奶奶说过,越是这种雷声,越是可能要发大水。假如破圩了,大水要是涨到我们家,我和奶奶怎么办?


奶奶说,以往发大水,或跑日本鬼子反,街上都有人敲锣,只要听到敲锣声就往外跑。正迷迷糊糊间,忽地,“哐哐-哐哐,破圩了-破圩了!”一阵阵铜锣声,和着凄厉惊恐的叫喊声,划破黑黢黢夜空,从南边街上急急传来。顿时,全镇的大人小孩仿佛一下子从泥水里爬起来一样,哭爹喊娘,乱成一团。哭声、喊声、雨声,和着低吼的雷声,天和地仿佛糊成浆糊,沉闷窒息,怎么也冲不破。


我急忙跳下床跑到大门口张望,不过二三米宽的青石板长街,黑压压的人挨着人,有打着手电筒撑伞抱着孩子的,有扛着长板凳抱着被子的,有背着米抱着鸡的,哭着喊着,跌跌撞撞从南头街上一起向镇的北头高坡上拥。我清醒意识到这不是梦,是真的破圩了。天空,电闪似一串串闪烁的枝丫,探照灯一样不停地扫过,雷声似在水里沉闷低鸣,大雨越发如注,南街齐小腿的污浊浑水,夹杂着各种漂浮物快速向前冲。事后,我们才知道,在河滩边居住的人家,屋子都被大水冲掉了,什么都没来得及拿。奶奶一边祷告一边咒骂老天杀人哦。



当天半夜,坐落在高坡上的烔炀小学,因正好放暑假,教室空着,一下子被南头街上的受灾的居民、村民住得满满当当,连区政府大礼堂也住满了人。万幸的是,我们家位于镇的北街,地势比较高,大水涨到镇文化馆附近就没有涨,而文化馆离我们家仅五十多米的距离。我们这一路屋三户人家没有进水,安然无恙。不需要像鬼子来了跑反一样,到烔炀小学避难,但想想还是后怕。


第二天,乘奶奶在竹椅子上打瞌睡,我和小伙伴们跑到烔炀小学。烔炀小学是镇上唯一一所中心小学,教室大小有三十几间,现在是全部住满南街被淹的居民。教室里,大人小孩不是睡在课桌椅上就是在地下铺上稻草打地铺。


说来也怪,昨天晚上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一阵阵敲锣破圩声喊得天快要塌下来。转眼天亮,天就放晴,晴空万里,热气蒸腾,残垣断壁,到处都是湿嗒嗒。热辣辣的太阳照在身上,格外明亮刺眼,燥热难耐。


烔炀河镇所有的街巷里皆是淤积污泥,人穿着胶鞋,还经常陷在淤泥里拔不出脚。南头街上水是在退,但潮热的天气更加让人抓狂。小娟妈说,早稻是不指望了,大水下去了,看看晚稻能不能栽下去。


转眼七月中旬,自打破圩后,就再没下过雨,气温还越来越高,热的人无处躲藏,到了立秋也不见一滴雨星。奶奶说,大水过后,往往就是大旱,老天杀人哦。


大水虽然退了,但居民和村民们的房子还要修缮,烔炀小学的教室一时半会儿是腾不出来了。眼看九月学校开学,小学生们无处上学,怎么办。


土有土的办法,烔炀小学不能上课,学校就将各个年级各班化整为零,分散到镇上各处上课。我们三年级一班上课地点,是和我们家后院子一墙之隔生产队牛屋里。牛屋虽然有好几年不养牛了,但到处弥漫着一股股牛骚味。牛屋仅有两个小窗户,不开灯黑什么也看不见。好在小学生和老师大多农村出身,对牛骚味好像也不是那么敏感,没有人觉得受不了,上课下课照样开开心心。因场地小,上体育课时,班主任高老师就安排男同学斗鸡,女同学踢毽子。高老师甚至和同学们在牛屋的天井,开展踢毽子比赛。从秋天开学到第二年放暑假,我们整整在牛屋里上了一学年的课。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转眼一九七七年夏天,这是我第二次经历发大水,那时,我已经随父母在合肥上学。一连十几天的瓢泼大雨,合肥淹了半个城,尤其是合肥火车站附近,大水几乎将火车站包围。


眼看还有几天就是暑假,天也逐渐放晴,父母嘱托,烔炀河老家也发大水,奶奶一个人在家不知怎么样了,这个暑假我就不用勤工俭学,回家陪陪奶奶。


怎么回呢,坐汽车,公路不通,只有坐火车。烔炀河镇虽然很小,但自三十年代起,就有淮南铁路从镇上经过,至今,烔炀火车站还遗留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垒砌的碉堡,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捉迷藏的地方。


自一九七四年离开烔炀河跟父母生活,这还是第一次放暑假独自一人回烔炀河陪奶奶,有一种当家做主衣锦还乡的感觉。提前好几天,将母亲和大姐淘汰下来,鸭蛋青色的确良短袖衬衣和墨绿色百褶裙拿出来,用装满开水的大茶缸在衣服上熨了又熨,压在被子下。出发的那天中午,神气地穿着一身的确良衣裙,背着母亲特地买的大西瓜向火车站走去。


走到胜利路口,水一下子就淹没到膝盖,要上火车,只有趟着水到站台,怎么过去呢?火车是下午2:30开,这样蹚水肯定赶不上火车。不回家,奶奶还在家盼着呢,奶奶已经七十七岁了。


望着胜利路一片白茫茫的大水,看见也有人向车站方向蹚水,心想马路上不是有不少人在蹚水吗?自己从小在烔炀河长大,夏天,天天下河摸螺丝、河蚌。在查家坝,电灌站里淘米洗菜洗衣服,蹚水过各种沟、河,马路上的水算什么呢?即使赶不上火车,就搭加班火车。三下五除二,将裙子扎在腰间,书包系在胸口,头顶大西瓜,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试探着走,最深处,水已经快淹到胸口,有好几次西瓜差点掉进水里,但并不害怕,觉得马路上的水再深,也深不会比我们烔炀河电管站的水深。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水里穿行一千五百米,终于摸到火车站的台阶上,这才发觉腿止不住发抖乱晃,浑身无力。心想,火车肯定是赶不上了,加班火车还不知几点能来,不禁沮丧起来。进售票室一问,原下午2:30从合肥发往芜湖的火车,居然晚点一个半小时,下午四点才从合肥发车,现在距开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一下子高兴不得了,顾不得浑身透湿,连忙找排队进站的队伍。



傍晚六点半,火车终于到达烔炀河,回到我熟习而又有一些陌生的地方。一路上,人还没进家门,左右邻居看见,老远打招呼:


“二姐回来啦,三奶屋里进水三天了,她天天在家急着哭哦。”


听了此话,心里着急,连忙进屋喊奶奶,连喊三声,无人回应。屋里一片烂泥巴塘,阳光静静穿过窗户,照在屋里桌椅板凳上,蒸腾的水汽让屋里蒙了一层纱,了无生气,寂静无声。再探头一看,奶奶一身黑衣,穿戴很整齐,一个人独自坐在架子床上,白发有些散乱,一动不动地凝视搭板下一片烂泥巴塘,愁眉苦脸地发呆,根本没有听见我喊她。哎,我心里一颤,这还是平日里高门大嗓干净利落的奶奶吗?用风烛残年形容此刻的奶奶,再贴切不过。我走到奶奶面前,用手在她面前使劲幌,她眼泪汪汪,嗓音嘶哑有气无力地问:


“你是哪个啊?”


“奶奶,我是小云玲啊。”


“哪个小云玲啊?”


“我是你二孙女二玲子啊!”


“啊,你真是小云玲?”


奶奶这时才醒悟过来,是她的二孙女回家了。


一声“伢子”哭出声来,语无伦次:


“奶奶要死了,你看哦,小伢子哎,家里淹的不像样子哦,合肥不是要地动(奶奶总是将地震说成地动)你不能回来吗?你再不回来,奶奶就看不见你了哦。”


奶奶说得我也很伤心,但本能告诉我,我要是也伤心得稀里哗啦,奶奶就更没有主心骨了,要让她心里安顿下来,我就不能掉泪。搂着奶奶肩膀,大声安慰:


“奶奶,奶奶,没事的,有我在,你放心哈,明天我就挑土将家里垫一垫,肯定没事,我放两个月暑假,妈妈让我回来专门陪你呢。”


此时,几年不见的奶奶真的老了,像孩子一样,特别依赖人,拽着我的胳膊久久不放。


确定我是真回来了,瞬时,奶奶眼睛也能看见我了,说话声音也大了,也有劲从床沿站起来,问我饿不饿了。我连忙扶奶奶坐到堂屋的藤椅上:


“奶奶,我带了一个大西瓜,洗洗干净,我放到大水缸里了,明天我们吃。我自己炒一点饭吃就行,你不用管我。”



心里感慨,亲人之间,真是有一种奇妙感觉,我只不过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一场大水,奶奶就当我是她的依靠,我瞬时也有一种小鬼当家做主的感觉,这个暑假,我一定要把家里好好整理一番,让爸妈放心,奶奶安心。


怎么整理呢,看看左邻右舍,家家户户都进了大水,这水和一九七二年的水不一样。这次不是破圩,而是街心下水道堵塞,每家每户天井院子里的水不仅不能流进街心下水道,反而下水道的水还回流到每家。小娟告诉我,我们这个街的下水道有好几年未疏通了,这次梅雨季,雨大水急,一会儿工夫,我们这一条北街全泡进水里,我们家的堂屋,里屋和厢屋全进了水,好多东西飘在水里,虽然镇上干部组织抢通,水当天晚上也退了,但家家成了烂泥巴塘,一条腿有残疾的奶奶天天都不敢下床,幸亏这几天,一天三顿饭,小娟送给奶奶吃。


第二天一早,为了安抚奶奶,我将奶奶最爱的元宵面拿出来,动手搓元宵下给奶奶吃。饭后,先将屋里屋外被水淹过的杂物清理好,再将堂屋厢屋淹的最严重的的地方,用锹平整一遍。可能是屋里的土地被水淹的太久,大锅灶边上,一锹挖下去,居然有一股清水往上直冒,好似家里有泉眼一样,吓得一旁的奶奶直呼:


“不得了不得了哦,家里都冒水哦,这可怎么办哦。”


我连忙用土覆盖,站在泉眼上使劲跺脚踩压半天,好不容易才堵住水眼,吓得一头冷汗。


自打我回家后,烔炀河天天大晴天,户外的田野,马路也渐渐干了,我可以从外面挑土,将家里好好平整一番。这样。每天早饭后,挑着向小娟家借来的粪箕,到各个地方转悠,到处找干爽爽的黄土。找来找去,发现区政府大院子食堂后面有一处施工的工地的沙土最适合用来平整,但挑多了怕被人发现,没收粪箕,所以,每天上午从其他地方挑了三担后,就偷偷去那里挑一担,一天四担。有一天,趁工地人不注意,还偷偷挑了一担石灰。有了这些宝贝,下午在家将土用锹拍碎,一锹一锹撒在厢屋堂屋,再用锹拍平整。如此反复覆盖三遍,堂屋、厢屋和正屋的地下烂泥地才逐渐干透,奶奶可以放心在家里走路了。看着家里越来越整齐亮堂,但奶奶的心情好起来。



家里潮湿的问题解决了,就开始解决奶奶的头发问题。奶奶到年老,一直还梳着耙耙头,虽然老了头发不多,但多年不剪,头发很长。可能是梅雨季太长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干净一辈子的奶奶居然头上染了虱子,看着奶奶天天不停地用篦子篦头发,真是又心疼又好笑。赶紧烧一大锅开水,挑一担井水,乘着太阳落山天气不热,用肥皂,白酒帮奶奶彻彻底底洗头。头上虱子可不是一下子就清洗干净,肥皂洗完清洗后,还要用酒醉,连续三天,奶奶头上的虱子终于清除干净。奶奶高兴地像个孩子:


“小伢子哎,幸亏你,不然奶奶今年夏天是真受罪哦。”


我也高兴地说:“奶奶,给你戴上栀子花,浑身香喷喷地。”


一旁的小娟、小妹、小宝也都起哄:


“三奶,戴上栀子花好好看哦。”


奶奶摇着芭蕉扇高兴地骂:


“日妈妈地,拿奶奶搭色。”


我和小娟她们笑的更欢了,一大群小燕子也在屋梁上和燕子窝里唧唧唧唧的说笑着……(Via:烔炀风)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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