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对《清史稿列传》戴熙的评论:“喜夜奖是肤浅的,刘善华的。
当视学广东,陛辞,宣宗谕曰:‘古人之作画,须行万里路。此行遍历山川,画当益进。’其见重如此。后以直言黜。及殉节,遂益为世重。同时汤贻汾画负盛名,与熙相匹。亦殉江宁之难,同以忠义显,世称戴、汤云。”这段评语乃是说戴熙在绘画方面颇有才能,当他前往广东做学政时,道光皇帝特意叮嘱他古人作画以自然景物为本,此番从北走到南,一路上看遍山山水水,画艺应当大有进步。可见皇帝对他的画艺很是看重。而戴熙瑾遵皇帝的教诲,广东之行果然令其画艺大进。咸丰年间,太平天国事起,戴熙勉力守城,城破投水而亡。而汤贻汾的人生与戴熙颇有类似,两人都在绘画方面颇具才能,又都在太平天国之乱中殉节,因此后世常常将他们二人并称。
汤贻汾《花卉山水册》上海博物馆藏
汤贻汾的始祖汤廷玉在明代时从吴县迁居常熟,至其八世祖汤冕又从常熟迁居武进西营里,而武进就是今天的常州。汤贻汾的曾祖汤自铭乃是著名的孝子,其母患病时无药可医,汤自铭听人说诵读《太上感应篇》就能获得神的保祐,于是他早晚长跪诵念,祈祷愿以身代母,据说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为其母延寿三年。
汤自铭之子汤大奎,据说是其母夜梦明代文献大家都穆儒冠负笈入门而生,故自小聪明过人,刻苦读书,在乾隆二十八年考中进士,时年36岁。汤大奎后任凤山知县,当其任满等候新的任命时,林爽文起事,林的部队连破数城,战火很快波及到凤山,偏偏凤山没有城墙,林大奎只能鼓励众人与乱军搏斗。敌军冲入凤山城,汤大奎奋力与之作战,最后寡不敌众,他身着朝服立于堂上,在三根手指被人砍掉的情形下,仍然双手握刀杀六人而亡。
汤贻汾《秋坪闲话图轴》故宫博物院藏
汤大奎的长子汤荀业当时正陪父在凤山任上,凤山危机时,汤大奎命令儿子离去,但汤荀业说:“事母有弟在,父以死守城,儿以死从父,忍临难苟免耶。”(张维屏《国朝诗人征略》)当敌军冲到堂下时,汤荀业持刀立在父亲身边,用身体遮挡敌人从身后进攻,终因寡不敌众而与父亲一同遇难。许鲤跃在《书汤公纬堂台湾死节事》一文中写到了当时的细节:“贼忽自北门进,蜂拥入县署。史谦将自刭,公挽其手,止之曰:‘死等耳,何不杀贼死,作英雄鬼耶!’公遂与史谦及其子荀业、阍人王明、仆林坤奋力击贼。公复手杀贼三人,贼刃交下,断指三。公瞋目骂贼不已,中贼枪而殒。荀业以身蔽翼其父,持刀格贼,力竭被害。”
乾隆四十三年六月七日,汤荀业之妻在常州青果巷汤宅生下一男孩,而此前一段江南久旱无雨,此婴诞生时天降甘霖,故祖父汤大奎给其起名为雨孙,他就是后来的著名画家汤贻汾。汤贻孙5岁时跟随母亲杨太夫人前往祖父汤大奎的任职之所廉江,因为那时汤大奎任廉江县令,后来汤大奎被任命为凤山县令,而凤山即今台湾省高雄。也许渡海不易,故汤大奎仅携其子汤荀业前往凤山,其余家人则由廉江县移居到福州西门街。
整修完毕的道路
乾隆五十一年,汤贻汾9岁时,台民林爽文起义,汤大奎与汤荀业遇害,转年汤家才听到噩耗。汤贻汾之母担心王太夫人听闻消息后会悲痛过度,只敢在晚上偷偷祭奠,天一亮就撤掉灵位。后来家僮洪福从台湾归来告以实情,未曾想王太夫人闻听这个噩耗后却并不悲伤,汤贻汾在《七十感旧》中回忆当时的情形,写道:“有仆虎口余,归来冷相告。大母听毕陈,破涕转为笑。尔曹何我欺,夫忠子能孝。已矣复何言,乾坤此名教。”由此可见,汤家人是何等之忠君爱国。
而汤贻汾在《七十感旧》诗第六首的小注中,写到了当时的具体状况:“闻耗后,太夫人恐重伤大母王太夫人心,不敢设孝义公灵,夕奠而朝撤。且谓大母,吾父不日即归。是时,太夫人忍悲慰姑,心如刀割,有人所不能堪者。迨家僮洪福归,具述于大母,然后为孝义公设位。而大母一恸之后,谓父子克尽大节,不负所学,遂制泪而达观焉。”
整修后的河道
然而世事诡谲,父子一起精忠报国,身后却遭人诬告,指汤荀业在凤山任职时有款项未曾结清,导致汤家被抄没家产,断炊三日,后来杨太夫人派人前去向巡抚徐嗣曾解释,才使得此事得解,但没收的家产仅退回来十分之一二。这种状况令汤家生活十分困难,好在汤大奎遇难之初,朝廷曾经赏银一百两予以祭葬,后来又以阵亡烈士待遇赏恤银一百两,全家以此银得活。后来陕甘总督福康安、闽浙总督李侍尧、福建巡抚徐嗣曾等先后上奏,于是朝廷赏恤汤大奎武翼都尉,并世袭云骑尉。
乾隆五十八年,汤贻汾16岁时得以世袭云骑尉。次年正月,汤贻汾入京在乾清宫被引见,而后皇帝命其回本省督标学习。汤贻汾回到家中后,奉杨太夫人前往江宁任职,他的弟弟和妹妹也一同前往。然而云骑尉其实俸银十分微薄,全家人靠汤贻汾一人的薪水来生活,难免经常陷入困顿之中。
重新修整过的古桥
嘉庆十四年,汤贻汾再次入京选官,这时的他囊空如洗,好在他的画受人喜爱,于是汤贻汾通过卖画来赚取生活费用及旅资。汤贻汾选补为广东抚标右营守备,转年他来到广东,在此任职达七年之久。
嘉庆二十年,汤贻汾受举荐入都引见,进京后赶上万寿节,他也前往圆明园祝寿,得赏缎袍一袭,数日后离京还粤,路过南昌时与江西巡抚阮元在滕王阁宴聚。阮元此前听闻过汤贻汾善于缉捕强盗,于是他命汤带领眼线杨鹤龄一同来到广东,去缉拿叛犯朱毛俚。
牌坊也是第一次见到
汤贻汾回到广东后,将自己的姓名各取一半,化名易贝水,身穿道袍黄冠,到山林里寻找朱毛俚的踪迹。在缉拿逃犯的过程中,他偶然间得到了著名的竹叶符。在当地传说中,曾经有位叫刘高尚的仙人隐居在丫髻峰,某天他化身于竹叶之上以辟蛇虎,转天整个竹林的叶片都成为了此符,唐代的刘梦得还将这个故事写入《咏竹叶符》一诗中,使得此竹叶符名扬天下。到清初时,这种竹叶符已十分难见,唯有卢氏藏有数叶,据说是其远祖家传之物,从不轻易示人,但他却赠送了两叶给汤贻汾。汤自己留下了一叶,将其镶嵌后悬挂起来供友人欣赏,另一叶又转送给了朋友。此事记载于许奉恩的《里乘》中:
常州汤贞愍公雨生先生贻汾,官粤时,闻有此叶,特造其寺,求之不得,心殊怊怅。归途,暂憩村塾,与塾师言及,师云:“向与僧善,曾得数十片,为人攫夺殆尽,今存无几,请公馈二叶。”公喜,如获异宝。一赠友人,一用颇黎二片,将叶夹其中,四围镶以紫檀。叶上文字固系篆体,亦于叶旁署款篆书“甲申春日雨生”六字配之,以篆体,两面一致,俾把玩者泯其反正之迹。公心灵巧,凡日用什物,无不精妙,即此可见。尝觞予于狮子窟别业,出以见示,并述其缘起如此。
在竹叶符故事发生的前几年,汤贻汾曾经因为一件事而被罢官。嘉庆十二年,汤贻汾在前署泰兴都司任上,经修巡船损坏而被革职,孙超在《一档馆藏汤贻汾罢官扬州奏折考释》一文中,引用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铁保关于汤贻汾修船损坏之事而给皇帝写的奏折,该奏折中首先引用了皇帝上谕:“这所参经修巡划等船损坏之前署泰兴营都司、三江营守备汤贻汾,及监工之把总董春芳,俱著革职,交该督铁保,提同应讯人证严审,定拟具奏。钦此。”
牌坊正面
当时铁保任两江总督,奉旨严查此案,铁保在奏折中首先讲述了汤大奎与汤荀业抗贼殉节之事,而后谈到嘉庆十年闰六月汤贻汾被任命为泰兴营都司,其中提到从嘉庆四年开始,泰兴营有缉私巡船三只、划船二只,按照贯例,这些船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前任都司庄腾飞超过了小修之期后让工匠张贵以小修之费用来对船进行修理,铁保称:
至九年十一月,前任都司庄腾飞因已逾小修之期,各船损漏,饬匠张贵,估计工料银四百十五两二钱一分八厘,详准修造,未及领银卸事。汤贻汾接署,于十年九月领银给匠,照估修理。该匠张贵以其时已届大修,船身朽烂不堪,仅发小修银两,不敷办理。汤贻汾以前任详修银数,原系该匠估定,不能详增,将银照数发给,责令照估包修。张贵勉强领银,写立承揽,于十月二十四日开工。惟时汤贻汾感患风寒,委本营把总董春芳监工。该匠张贵因料价不敷,多将旧料镶用,董春芳因小修例准搭用旧料,未经阻止,至十一月二十四日修竣。经汤贻汾验明,报经运司,饬委角斜场大使张侃查验,具结收工。
介绍牌
原本用于小修的银两,难以应付大修的开支,因此张贵向新任领导汤贻汾提出增加银两,但汤认为前任已经给出了估值,就不能再追加费用,于是张贵只好用旧料来补船。后来这些船果真出了问题,被人举报到朝廷,于是皇帝下令严查此事。铁保经过查询之后向皇帝回奏称,汤贻汾并无克扣银两之事,并且铁保认为这些船只乃是“商捐巡船,与战船有间”,所以他建议:“该员等罪不至革职,仍遵照定例,请旨开复,罚令赔修坚固,以示惩儆。工匠张贵修造不固,应照造作不如法律,笞四十,折责发落。”
从这封奏折可以看出,铁保在很多方面对汤贻汾颇有回护,比如他强调汤贻汾因身体抱恙没有前去亲自监工等,虽然此事最终得以化解,但汤贻汾颇以为耻,在《七十感旧》诗中谈及此事:“禄微养不给,失禄八口饥。饥寒何足道,贫贱亦非悲。所忧遂蒙玷,长贻后世讥。”
上面找到了汤贻汾故居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情结在,所以后来他才有了殉节之举。咸丰三年,太平军占领武昌,而后顺江一路向东,两江总督陆建瀛奉命征讨,于九江战败,太平军顺势占领安庆、芜湖,而后围攻江宁。此时的汤贻汾已致仕多年,退居在江宁,又奉旨协助保卫江宁,太平军破城时,汤贻汾知事不可为,欲拔刀自刎,众人苦劝,于是汤贻汾写下了绝命诗:
死生终一瞬,节义重千秋。
骨肉非甘弃,儿孙好自谋。
故乡魂可到,绝笔泪难收。
藁葬何须恨,平生积罪尤。
二月十二日子时,汤贻汾整理衣冠出门北向叩首辞阙,东向叩首辞祖庙,随即投池而死,终年76岁。他的女儿汤嘉名从天津夫家回到江宁后,亦赴水自尽。对于汤贻汾慨然赴义的壮举,姚燮在《汤贞愍公<琴隐园诗集>序》中称:“公虽局外,犹思以一勺息焦原之燎,寸指扶危榱之崩。迨力竭智穷,始知事不可为,爰赋绝命诗四十言,率其幼孙投池以殉。衮衮者,宁自愧,而皦皦者,不可污,清流一泓,遂白日千古矣!”
第一个就是汤贻汾故居
对于汤贻汾的画作,张舜徽在《爱晚庐随笔》中称:“清自乾嘉以后,画风渐流于纤弱板滞。道咸间,汤贻汾、戴熙出,始稍稍振起有生气。”可见在道咸之间,汤、戴画作的出现,竟然可以改变时风。而谈到汤贻汾时,张舜徽称其“工诗能画,画尤有名”,可见汤贻汾的画作水准高于诗词,《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在《画梅楼倚声》的提要中亦持此说法:“贻汾善画,而词不足以称之。所作虽多,只觉其盬滥而已。偶有清新之句,亦不足以掩其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