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生了病,才知道健康的重要性;
只有住过院,才知道老伴的重要性。
2021年8月5日,我是穿着时装,踩着高跟鞋,化了淡妆,精神抖擞去医院办的入院手续。
在护士站等待登记床位的时候,我看到科室楼道里一些穿着病号服满脸痛苦佝偻着身体拖着尿袋引流袋挂着点滴被家属掺扶着步履蹒跚的病人,我心想不知她们得的什么重病,看着好可怜。幸好我只是一个子宫肌瘤小手术。
我是住院后第四天做的手术。前面四天特无聊又不能离开医院,我每天穿着漂亮的睡衣在病房,楼道、院区溜达,每天坚持敷面膜、眼膜、护肤、看书,我心想哪怕生病我也得做一个精致的病人。
五哥单位事较忙,没手术之前我没让他呆在医院,不过他每天工作完了都会开一个小时车来医院陪我说会话再回家。
我隔壁床是一位60多岁的宫颈癌阿姨,我去的第二天她出院。阿姨拖着个尿袋在房间溜达,这特别影响我的视觉,以及味觉,吃饭的时候我尽量不跟她搭话不看她。
阿姨的女儿很健谈也很热情,递给我一份医生当初给她的术前须知,她说你提前在网上把这些必须品买好,便宜而且质量可以选。我接过一看必须品有尿盆、尿垫、术后收腹带等等。我心想我不是癌症,用不了这些。
不过无聊的时候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在网上把这些都买齐了(后来才庆幸幸好都买了)。
前面几天,我完全无法感同身受楼道里那些痛苦挪步的病人。也无法明白隔壁床的阿姨为何拖着尿袋就出院了。
医生会诊后告诉我,我要同时做4个手术(另外3个是当初顺产生小孩落下的一些病根,涉及隐私就不细说)。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手术前我告诉医生和家人,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所有女性特征的器官我一个都不能少。因此手术的难度很大。
每天等待入院的病人很多,出院的刚走,新入住的就进来了。病房里有3个病床,有一种神奇的巧合,我是47床,听说我之前的47床也是子宫肌瘤;48床就是那个60多岁的宫颈癌阿姨,她出院后又来了一个44岁的宫颈癌,49床之前是一个25岁的宫外孕,她出院后又来了一个26岁的宫外孕。
三家人相处得很和谐融洽,大家相互鼓励帮助。
紧张气氛开始是手术前一天,通知去护士站领病号服和清肠药。
护士说我的手术有可能会排到晚上做,因为前面有两个癌症手术。可以多捱一阵,我心底一阵窃喜。
那天晚上,我平静地给两家老人打了电话,让他们要保重身体(没有告诉老人我要手术);给女儿打了电话,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孝顺继父;又给五哥打了电话,这那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一番。女儿和五哥都说我神经病,想得太多。
打完这些电话,心中涌出一阵酸涩。
还好一直没心没肺,睡眠总是一挨枕头就着。
真正怂了是在手术当天早上通知去安尿管。手术不是晚上吗?这么早安什么尿管呀?
床头呼叫器“47床阿姨”“47床阿姨”地叫了几次,我假装没听见,“阿姨阿姨,有那么老吗?!”我嘟哝着用不满发泄心中的害怕。
我慢吞吞地耷拉着脑袋像上刑场一样往检查室走去。护士站有很多人,管我的护士眼尖,“47床阿姨你在检查室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我在检查室门口站了可能不到1分钟,又飞快地跑回病房,刚刚躺下,呼叫器又响了,“47床阿姨你咋又跑了?”
唉,终是跑不掉的。就这样被一个尿袋固定在了床上,平生没用过这玩意,实在是个累赘。
液体给挂上了,监护仪也放在床头柜上了。
未免太过兴师动众,手术不是晚上吗?
五哥从家里来了,我可怜巴巴带着哭腔:“老公,尿管都插了”,五哥笑笑摸摸我的头:“别怕。”
我就这样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默默的盯着输液瓶,像极了一只楚楚可忴待宰的羔羊。
我又给五哥重复了一遍家里保险柜的密码是多少?保险都有哪些?什么放在哪里什么放在哪里?
五哥又哈哈笑我傻,说他记性不好,让我自己记住就是。
我抚撸抚撸五哥的光头,眼睛发涩,没说一句话,就静静的抚撸着,感谢这个温暖的男人,这么多年,我就像一个贪玩的风筝,而他始终牢牢的拽着风筝的线,给我自由,又给我安全。
47床阿姨,准备一下,你的手术时间提前了。护士匆匆来到病房。
啊!才11点!不是说晚上吗?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全身瘫软。
穿着绿色衣服的手术室护工来到病房,跟五哥把我扶到停在护士站的担架床。我刚躺下,护工就给五哥讲:“把眼镜给她摘了,拖鞋给拿到病房,你就在这,不用去了”。然后就给我盖上被子,推走了。
怎么跟电影电视里演的完全不一样,我还没来得及拉五哥的手,五哥也没有随担架床跑几小步煽几句情。
恐惧加上摘了眼镜眼前一片模糊,我全身开始发抖,紧紧闭着眼睛,感觉护工推着我进电梯出电梯,中途他还遇到同样推着病人的同事,他们边走边聊边吐槽生活琐碎。完全漠视我跟那个病人的存在和恐惧。可能我们只是担架床上的一堆肉。
终于到了,护工把我们交给了护士,门关了。我胆怯地眯开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个大屋子并排停了好几个担架床。难道这么多人在同一个手术室?咋跟电影里的手术室不一样呢?
没带眼镜,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看到一屋子的病人,护士。护士在一个床一个床的核实病人和医生的信息。我左边躺着一个阿姨,右边躺着一个大叔,大叔一直在流眼泪,护士问他哭什么?大叔没作声。
我一直在抖,忍不住地抖。
信息核实完毕,我的手术护士过来了,很温柔的声音:“阿姨,我们进手术室了哈”。
原来这个大屋子不是手术室。
然后我模糊地看到像电影里的那种手术室的厚重的门滑开了。我抖得更高了,全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阿姨,你怎么抖这么厉害?”
“我怕!”
“怕什么呀?”
“我怕打了麻药再也醒不过来。”
护士哈哈笑了,笑声很清脆。
推进手术室,护士跟医生讲,阿姨很紧张很害怕,抖得厉害,要先安抚她一下。
主刀医生是个男的,同样轻言细语很温柔的问我:“你怕什么呀?是担心我们的技术不好?还是怕痛呀?”
“她说怕打了麻药再也醒不过来”,护士抢先帮我回答了,然后他们都笑了。
医生说:“不要怕哈,睡一觉就好了,一点都不痛的。”
然后又问了我姓名,年龄,最近有没去过中高风险地区.......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感觉睡了好美好美的一觉,然后就听到了五哥的声音,五哥的声音让我莫名的踏实。我睁不开眼,说不出话,动弹不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很多人在把我往病床上搬,在往我身上安各种监护仪器,氧气,液体。
听到他们说手术时间7个小时。
我困到不行。特别特别想睡觉。护士跟五哥说,前两个小时一定要叫醒她不能让她睡着。
然后五哥就一直抚摸着我的额头叫我,喃喃地跟我讲话,象哄小孩子一样的鼓励我要听话,要乖,再坚持1个小时,半个小时,10分钟.......
我感觉魂飘荡在天外,躯壳异常沉重。
那天晚上五哥一夜不肯睡觉,坐在床边,盯着液体,盯着监护仪,盯着我,根据我的微表情随时给我翻身,按摩。
护士都看不下去了,提醒他要学会找机会休息,这才开始,天天这样身体受不了。
护士说得没错,这才开始,我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之前说了同时做4个手术,加之中度贫血(从来不知道自己贫血),手术过程虽然输了血,但术后身体异常虚弱。
手术后必须要打了屁才能喝水进食。
48床的宫颈癌和49床的宫外孕都比我晚一天手术,她们都是手术完后当天晚上就放屁了。
而我,第4天上午都还没个屁,加上手术前一天晚上禁食,我就这样不睁眼不说话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地躺了4天了。
本来医生要求手术后第二天就应该慢慢下床活动,防止肠粘连,也可促进排气。可是,我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下得了床?
五哥很着急,病友很着急,医生护士每次来的第一句话就问放屁没?从来没有想过会如此毫不掩饰光明正大迫切的期盼一个屁。
第4天的下午,病友和家属都在安静地休息,突然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萦绕在病房。五哥笑了,病友笑了,家属们笑了,大家都由衷地笑得好开心,我也裂开虚弱的嘴角,居然全是得意,没有一丝难为情。
五哥赶紧跑去告诉医生,我听到医生办公室传来终于放屁了的玩笑声。
这第一关算是过去了。
医生再三催促一定要下床活动,可是伤口一动就钻心的疼,腰腹酸痛坠胀似千斤。五哥既心疼,也无奈,天天像哄小孩一样哄我起来走两步。
先是可以坐在床边靠着五哥坚持坐一两分钟;然后慢慢地可以站在床边趴在他肩上站一两分钟;然后他面对面牵着可以在床边挪一两步;慢慢地可以从床边挪到病房门口;可以从门口走到护士站;可以走完科室楼层半个楼道;一个楼道.......
就这样,每天早中晚很多次,五哥一手高高举着输液瓶,一手拧着尿袋引流袋,肩上背着镇痛泵,掺扶着我在楼道里像婴儿学步一样轻轻的慢慢的半步一步的挪动着。
入院时那个风风火火注重形象爱臭美以为自己会是一个精致病人的女人,结果也跟楼道里那些佝偻蹒跚的女人一样,蓬头垢面,弓腰驼背,表情痛苦,裤子血迹斑斑也无所谓.......
楼道的地板上贴了标注距离的鼓励标语:1米,你已经坚持1米了;3米,你真行!.....12米,你真棒!没手术之前完全不能理解其中之义,手术后才明白走1米好远,3米好难,12米登天之难。
楼道就是每一个家庭关系的缩影。每次楼道走路都会遇上一些同样锻炼的病人,有的没有家属自己扶着扶手慢慢前移。大部分病人都有家属陪同着。
我每天都在观察,那些家属的姿势基本上是一样的,一手举着输液瓶,一手拿着手机专心致志地要么看小说要么刷视频,机械地走着,完全无视旁边病人自己弓着身子提着尿袋引流袋一步一步的痛苦。甚至有的家属因看手机太过专心,把输液架子扛在肩上导致输液瓶横着了都全然不知。
五哥每次从不拿手机,总是随着我的步伐慢慢慢慢地挪动,陪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尽管我的声音虚弱到只有自己能听见。在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狭小空间里日复一日的这样走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确实是很无聊的。但他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陪我走着,聊着。
最要命的一关是咳嗽,并没有感冒,但就是不住地想咳 。后来医生解释是因为手术时插了气管,喉咙太敏感导致的咳嗽。有过手术经历的人应该都能理解那种要命的感受。每咳一下,内外的伤口挖心挖肝地扯在一起疼得人全身抽搐,汗水泪水瞬间给疼出来。
医生还说要尽量忍,否则怕震开伤口得二次手术。这种痛苦一直持续了20天左右。真是小命都差点拿过去了。
五哥每天一步不离地守着我,喂水喂药,翻身按摩,接屎接尿,洗脸洗屁股,陪我说话......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好好的吃一餐饭。
医生几次把五哥叫过去批评,让他不要太由着我惯着我,必须让我多下床活动,必须要让我学会坚强,否则不利于伤口恢复。同病房的病友都说我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遇到了这么好的老公。
每天躺在病床上,望着床边的五哥,我都在想,我何德何能?老天让我在半路上遇到了这样一个好人。别人都说半路夫妻都是搭伴过日子,可是我们结婚10多年了感觉彼此越来越依恋。
躺在病床上更明白少是夫妻老是伴这句话的含义。花再多钱都请不到像自己老伴这样暖心认真的护工;当生活无法自理,就算是自己的父母或子女来照顾,都不可能像自己老伴照顾那样方便随意。
用这段文字记录下我人生的第一次全麻手术,记录下我的再婚老公对我的不离不弃,让我远在另一个城市工作的女儿能看看她的继父是怎样在疼爱她的妈妈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