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山歌
01
小学的时候对齐白石老人印象颇深。
《美术》书上,总有他的水果、鱼虾之类的画作。当老师要用“栩栩如生”造句时,张嘴就来:齐白石老爷爷画的桃子,就像真的一样,栩栩如生。
长大后,知道了中央美术学院的李苦禅、李可染两位先生,都是他的弟子。
白石老人,是中央美院的名誉教授,每月的薪水,都由李可染先生代领,再亲自送到老人手上。
有时,可染会带着家里的小公主李珠,或是小公子李庚前去。每当这时,白石老人总会取出一张小票,送给孩子作为“糖果钱”。入情入理,充满温暖好意。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何况是白石老爷爷送的币子?小朋友们,一定会心满意足。
闲来无事,翻翻手边的人物传记,读上一读,唇齿留香。没想到,书法家启功、诗人艾青、评剧表演艺术家新凤霞,这三位不同行当的杰出人物,竟都是齐白老的弟子,着实耳目一新。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02
第一次听说启功的名字,还是哥哥告诉我,他是中国毛笔字写得最好的书法家。瞬间,就记住了。
启功,家谱上,他是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人称末代王孙。到了他父亲那一辈,家道已是中落。
启功结识白石老人,得益于他的叔祖。
在北京,启功的这位叔祖,开了一家棺材铺,齐白老是他的主顾。一来二去,两人熟识。
叔祖看见齐白老的画,太有市场了,赚的银子大把大把滴,就以为只要画出白石老人那样的画,便能卖钱。这,绝对是想当然。
当时的启功,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次,与齐白老谈到画山水,启功请教老人,学哪一家好?
老人开门见山:山水只有大条子画的好。
大条子,是指清代画家石涛。张大千,也特推崇石涛,他仿制石涛的画,真亦假来假亦真,非高人不能辨明也。
启功再问:好在哪里?
老先生说:大条子画的树最直,我画不到他那样。
初生牛犊不怕虎,启功仗着年轻,追问道:一点没有弯曲吗?
老人很肯定:一点都没有的。
自从听了齐白老评论石涛的画后,很长时间,启功看到石涛的画,无论是在人家的墙上,还是印在画册上的,他都怀疑是假的。
有人问他为何,启功径直作答:树不直。
那时,白石老人都快古稀之年了,对于启功这个年轻后生,很喜爱。当然,大多数老人,没有不喜爱孩子的,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火力旺啊。
很长一段时间,启功因故没有去看齐白老。于是,白石老人向胡佩衡(画家)提起:“那个小孩子,怎么好久不来了?”
启功得知后,很感动。
六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在启功古稀之年时,想起这件事,
不禁感慨——
回顾我在艺术上无论应得多少分,从齐先生学了没有,即由
于先生这一句殷勤的垂问,也使我永远不能不称他老先生是
我的一位老师!
03
众所周知,艾青是中国文坛上著名的诗人,中学语文课本中,就有他的作品《《大堰河——我的保姆》》,不知现在还有木有?
中学毕业的他,考入国立杭州西湖艺术院学习绘画,后来不画画了,成了诗人。
1949年,政权更迭,当时的艾青,是接管中央美院的军代表,大权在握。
齐白老是教授,每月到学校一次,画一张画给学生看,作示
范表演。
新中国新气象,因此,有学生提出,要把老人的工资停掉。
这时,艾青的话,就有分量了。他说:“这样的老画家,每
月来一次画一张画,就是很大的贡献。日本人来,他没有饿
死;国民党来,也没有饿死;共产党来,怎么能把他饿死呢?”
这样的提案,当然不会采纳。
况且,中央美院的院长徐悲鸿,还非常看重齐白老呢,收藏了不少他的画。
虽说艾青是军代表,但在齐白老这里,只要是艺术界的人,都会青眼有加,所以两人来往频繁。
但熟归熟,艾青买白石老人的画,还是从不含糊。
齐白老的润格,普通的画每尺四元,艾青出手大方,以十元一尺买他的画,工笔草虫、山水、人物加倍,每次买画后,还要请老人去饭店撮一顿,然后用车送他回家。
艾青,真是官大识货,出手大方。老人的画,若能留到现在,不说价值连城,起码也是奇货可居。当然,经历了文革等各种运动,可就难说了。
一次,艾青想要齐白老,画一张他从未画过的画。
老人欣然答应,走到画案旁过,画了一张水墨画:一只青蛙往水里跳的时候,一条后腿被草绊住了,青蛙前面有三个蝌蚪在游动,更显示青蛙挣脱不去的焦急。
老人很开心:“这个,我从来没有画过。”
艾青,更是喜出望外,独一无二的画作,太难得了!
画是画完了,要题款滴,老人问艾青,题什么款。
艾青说:你就题吧,我是你的学生。
于是,老人落笔:青也吾弟 小兄璜 时同在京华 深究画法 九十三岁时记 齐白石。
04
新凤霞的夫君吴祖光,解放初期,他想在家中,举行一次敬老宴,想请齐白石、梅兰芳、老舍、夏衍、蔡楚生等老艺术家们,来家欢聚一堂。
这天,齐白老来得最早,与大家打完招呼后,就拉着新凤霞的手,盯着她看。
这时,老人的看护伍大姐,不高兴了:“你总看别人做什么?”
老人生气了:“我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能看她?她生得好看。”
说完,脸都气红了。
新凤霞赶紧安慰:“您看吧,我是演员,我不怕人看。”
后来,黄苗子、郁风夫妇说:“老师这么喜欢凤霞,就收她做干女儿吧?”
于是,在大家的笑声中,新凤霞给干爹行了礼。
老人喜欢看新凤霞的戏,请老人看戏,也成了新凤霞最高兴的事。
每次终场,老人都不肯走,非要再看看干女儿,再看看同台的演员们才走。
吴祖光老爸吴景洲老先生,可是故宫博物院的创始人之一。在儿媳当中,这位老公公认为凤霞最有学画的希望,他细心教新凤霞用色使笔。
因此,新凤霞的画,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经名师指点的。
齐白老很喜欢新凤霞两口子,一去他就很高兴,干女儿、干女婿来了!
老人细心教凤霞画画,边教边说,似像非像才是艺术的真理。一张纸铺在桌上,要好好看一下,要有大局观,想好整个布局,心中有数。画梅,要画好枝干;画藤,要画得丰满但不能乱。
齐白老,到美院点差,都是画张画完事。对新凤霞,他可是真教,尽给干女儿画画的干货。
凤霞说,他是真把我当成画画的材料了,真的在给我认真地讲课。
只是,当时的凤霞演出任务重,没太多的时间画画。
1957年,齐白老离世。人算不如天算,启功、艾青、新凤霞,三人都未能送别老人。
一场运动,三人都成了右派,吴祖光也没跑了。艾青、吴祖光,还被送往北大荒,进行劳动改造,一去三年。
凤霞委托他人,代他们夫妇送去一个大花圈。
往事如风,老人走了六十余年了,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