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那一树青青的李
冷月
儿时，老家的房前有一块长方形的坝子，坝子边上有两棵树，一棵是椿树，长得又高又直，直冲云天；另一棵是李树，树干呈弧形，像一个驼背的老人，黑褐色的树皮粗糙斑驳，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每当春夏之际，它却是葱葱绿绿的，显得生机勃勃。这棵李树很奇怪，它从坝子石壁的缝隙里斜斜地探出身子，又努力地往上伸展。我不知道它有多大的年龄，从我记事起它就有碗口那么粗。坝子下面是一弯石头缓坡，有三四米高，紧连着一汪水田。春夏的水田是一块毛茸茸的绿毯，秋天是一地黄灿灿的金子，冬天的时候便成了一面明晃晃的镜子，映照着老李树光秃秃的枝干。我常常站在李树下玩，奶奶总是叮嘱我：“站远点，小心摔到下面去！”
而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接近那棵老李树。春天的时候，透过那一树洁白的繁花看天空，天空那么蓝，那么清澈，云朵那么柔软。此刻的李树仿佛一个盛装的新娘。渐渐的，花落了，它的叶子丰润起来，整棵树像被碧玉包围着，清翠的绿叶间隐藏着一些小指头般的青果子。我常常望着那些小果子，心里叨念着：“李子快快长大吧，快快长大吧！”树上的鸟儿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说：“羞羞羞，馋馋馋！”
馋的不止我一个。邻居家的小媳妇，肚子微微地隆起了。她坐在坝子上和奶奶闲聊，说看到树上的李子清口水直流。那时李子才大拇指头般大小。奶奶说：“过端阳节（端午节）的时候才能吃呢！”小媳妇羞涩地笑了。可是时光太漫长了，端午节似乎遥遥无期。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树上的李子一天天变少了，是掉了还是被鸟雀偷吃了？当然，我是知道的。有一次，邻居家的铁三儿哥哥逗我，说给我吃好东西，说着神神秘秘地拿出一颗青果，我一看是李子。我问他可以吃了吗？铁三儿说：“可以吃，很好吃的。”我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一口咬下去，瞬间，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席卷了整个口腔，连舌头和牙齿都被僵住了。我不停地吐了好多口水，伸着舌头半天都是麻木的。铁三儿笑得在地上打滚。很快我也加入了这个秘密同盟，我们把没熟的李子悄悄地给更小的孩子吃，看到他们满心欢喜地接过去，随即脸上浮现出极痛苦的表情，哇哇怪叫，眼睛闭着，脸皱成了一个疙瘩。我也笑得前仰后合。
一天，奶奶正在地里干活，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哭喊声。奶奶扔下锄头就往家跑，我家坝子上围着好几个人。有人从水田里抱起一个昏迷的孩子。原来，铁三儿爬到树上摘李子，一脚踩滑了，咚地一声摔到树下的石坡上，又一骨碌滚到水田里。看到孩子昏迷了，铁三儿的父母急坏了。众人七嘴八舌，没个主意。奶奶急忙掐住铁三儿的人中，看到他睁开了眼睛，又闭上了。奶奶说，赶紧去医院！铁三儿摔成了脑震荡，住了几天医院，回来又活蹦乱跳的了。人们都笑着说：“这孩子名儿取得好！要不是铁打的，说不定小命儿就没了。”
终于等到端午节，奶奶叫人把李子全摘了。半青半黄的小果子装在一个竹筐里，东家送一篮西家送一篮，又卖掉一些，到最后所剩无几了。
奶奶说：“桃慌李饱。”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告诉我桃子吃多了人心慌，李子吃多了肚子胀，不消化。奶奶说的话大约是真的。有一次我吃了一些李子后就闹肚子。奶奶还说：“两个人不能分吃同一个李子，会打摆子的。”我并不知道“打摆子”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听说邻居王二叔就打过“摆子”的。王二叔现身说法，说“打摆子”的时候一会儿热得浑身直冒大汗，一会儿冷得浑身直打哆嗦，肚子拉得人简直要死掉。后来我一见到鸭子走路的样子，就莫名其妙地想到王二叔“打摆子”的样子。谁也不知道王二叔和谁分吃了李子。长大了我才知道，李子给无知的人们背了黑锅，“打摆子”其实是疟疾。但是因这传言，我对李子有些“敬畏”。
小时候，李子的品种只有一种，李树很少，所以李子也成了人们稀罕的水果。近年来，我的家乡建了很多果园，各种各样的葡萄、梨、桃、李、橙子、火龙果······品类繁多，应有尽有。一年四季，花香不断，果香不断。铁三的果园里有一种叫做“蜂糖李”的李子，口感特别好，清脆爽口，皮薄汁儿多，轻轻一咬开就有甜如蜂蜜的汁水浸润你的口腔，沁人心脾。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李子。现在，国家惠农政策好，科技也日新月异，家乡人民正依靠先进的科学技术栽培各类水果，走上了幸福的康庄大道。
如今，老家的坝子边上那两棵树已经不见踪影，翠绿的稻田、荷塘和果园掩映着一幢幢漂亮的小洋楼。铁三儿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说以后要回来帮父亲一起管理果园。邻居家的小媳妇的女儿做了村里的教师。她无法想象，当她还未出世时，她的母亲曾对着那一树青涩的李子直流口水······
（作者本名伍安平，系璧山区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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