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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热热一家人大班教案】19岁儿子上学时自杀,看到他遗书,我才知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罪

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青冉 | 禁止转载

1

叶娟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二十岁,大专快毕业的时候,A市最好的小学来选人。她的成绩不过中等,教务主任却还是挑了她,说她综合素质好。

叶娟不傻,她知道自己被选中才不是因为什么综合素质。教务主任看她的那种眼神,她见得多了——从小她就会甜甜地笑着,让露出那种眼神的男生帮她做这做那。

谁让她长得好呢。

入了职,难免要被教务主任占点小便宜,叶娟有心理准备,笑嘻嘻地也就忍了。

她教的是三年级的语文。怕别人瞧她不起,她备课备得很认真,教案一行行写得干净漂亮。年级组长见到了,在教工大会上表扬了她几句。她觉得长脸,上课益发用心。

也是正好被她碰上,班上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一鸣惊人拿了个作文一等奖。

这奖在全校独一份,作为名义上的指导老师,她自然与有荣焉,腰板也硬了些,对教务主任便没那么百依百顺了。

那天也是合该有事。她在学校里改作业改到七点多,出办公楼的时候,被教务主任拦住了。

他凑过来,酒气热乎乎臭烘烘地喷到叶娟脸上,她躲也躲不开,只听他说:“小叶啊,别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看着教务主任酒醉无状地扑上来,叶娟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他了,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呼救。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干什么!”随之而来的是匆忙的脚步声。

她得救了。救她的是教育局的孙伟孙科长。他的名字很朴素,履历却很光鲜:名牌大学毕业,放弃国外留学机会深入基层工作,年纪轻轻就当了科长……

孙伟那天是来看望小学校长的。他本身是这所小学毕业的,校长又是他父亲的老相识,两人聊得投机,孙伟到了快八点才走,正巧听到了叶娟的呼救声。

更巧的是,他还没有对象。听说别人给介绍了好多名门闺秀他都看不上,可那一出英雄救美,就让他爱上了这个美人。

孙伟跟叶娟说:“那些大小姐太养尊处优了。你不一样,你吃过苦。那天,你满头冷汗,快要晕倒了却还勉强站着对我说谢谢,那时候我就想,这样外柔内刚,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正是我要找的伴侣。”

叶娟听了,垂着头微笑,没说话。

她二十一岁生日,孙伟送了她一束白玫瑰。她看着鲜奶油一般洁白的花朵,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化成了奶油,甜甜的,软软的。

一年后,两人结了婚。婚礼上,大家都说,新郎官年轻有为,新娘子美丽大方,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又过了一年,他们有了孩子,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取名叫晓亮。

她对教师的工作得过且过起来,匀出来的精力都用来照顾孩子和公婆。原本对她的学历、家境不太满意的公婆,见她温柔体贴,又有孙子在其中充当润滑剂,也渐渐把她当自己人看了。

同事们都羡慕叶娟,说她嫁得好。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2

转眼间,晓亮已经三岁,要上幼儿园了。

他们瞄准的当然是市里最好的双语幼儿园。叶娟本来没把入园当回事,想着孙伟就在教育局工作,这点小事肯定没问题。谁知道孙伟有一天回来告诉她,他行动晚了,现在名额倒还有,就是要交九千块赞助费。

听到九千这个数字,叶娟心里抖了一下,不过想着有名额,就放下了心来。却听孙伟絮絮讲了下去,“我拿出教育局的身份压他们,可他们怎么弄都不肯免,说九千已经是打了折的,一般人至少得交一万二。

“不过我觉得还是太贵了,不就是个幼儿园嘛,还能好到天上去,再说咱们拿的都是死工资,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呢,不如就让亮亮读个离家近的……”

看着眼前这个微微谢顶,肚子浑圆的男人,叶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蹭到了粗糙的砂纸,木木地一阵疼。老公才三十出头,却没了年轻小伙儿的精气神儿,而且职位工资都不见涨,还小气成这样,连儿子的教育都舍不得花钱。

叶娟忽然觉得自己嫁得一点都不好。

最后晓亮还是进了双语幼儿园。赞助费是叶娟偷偷去交的,孙伟知道后两人大吵了一架。

叶娟从此对丈夫越看越不顺眼,不过孙伟那句“咱们拿的都是死工资,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印到了她心里,她觉得确实要赚活钱才行。

好运气没有辜负她,正想睡觉呢,枕头就来了。

那天她下班回家,一个男人老远就喊道:“叶老师!”她愣了一愣,觉得这个男人有些面熟——啊,他姓邓,他的女儿叫邓明月,就是当年那个作文得一等奖的女孩子。后来自己去生晓亮,就没有再带那个班级了。时间过得多快,邓明月今年都该上初中了。

这时男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叶娟适时地绽开笑容,微微颔首,“邓明月爸爸,好久不见了。”

男人也得体地微笑道:“叶老师好记性。我们家明月现在还经常说起您。”

“哪里哪里……”两人寒暄了起来。

言语间,叶娟得知,男人辞去了原本高中老师的工作,下海经营一家旅行社,势头不错,目前正在招人。

她随口说道:“哎,我要是刚毕业,倒真想去您那儿试试。”

男人却立刻认真起来,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叶娟,“叶老师,我知道我们那儿庙小,恐怕请不动您。不过我们那儿有个公关经理的职位,面试了好些人都不合适,今天一见到您,我感觉您的气质正是我们踏破铁鞋寻找的。您不妨考虑一下,待遇各方面,都好商量。”

叶娟接过名片,上面印着“翠鸟国际旅行社 总经理 邓树”,细细的楷体。

临走,男人还反复说:“叶老师,有事尽管与我联系。”

两天后,她给邓树打了电话。

邓树彬彬有礼地说:“叶老师,你先来看看,周末或者晚上下班都可以,跟我说一声就行。”

叶娟答应了。她很快发现,所谓“公关经理”的工作,主要就是在各类会议饭局上充当花瓶,恰当的时候说几句话,炒热气氛。

她本就厌倦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又天生晓得如何八面玲珑,这个副业她干起来得心应手,还能结交各色人等,多听不少对自己女性魅力的夸奖,简直合适得不能再合适。

再说邓树也仗义,买卖谈成了有奖励,谈不成也按次数发工资。叶娟觉得,虽然要奔波劳累,也少了陪儿子的时间,但这外快来得舒心,怎么算都值。

饭局去得多了,邓树和其他几位经理那套自我推销的说辞,叶娟都听熟了。有一次,邓树他们堵在路上,只有她因为是从学校过去的,没有迟到,等邓树风风火火地赶到包间,却见叶娟正在和对方介绍翠鸟旅行社的优势。她以一当五,居然讲得头头是道,毫不怯场。

那单买卖做成了,对方还专门说:“你们招到这位叶经理,真是捡到宝了。”

邓树正式给叶娟发了聘书。底薪就是她现在工资的两倍,还不算提成。

叶娟当然心动,可又舍不得教师这个铁饭碗,回家便和孙伟商量。

谁知还没等她说完,孙伟就吼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瞎混,亮亮粘妈妈你又不是不晓得,多少次他都是哭着睡着的!”

她火气也上来了,“你以为我想吗?要是你有出息,我哪里用得着满世界去找钱!”

孙伟勃然大怒,“你去找钱?我看你是去找男人吧!成天陪这个吃饭陪那个开会,迟早哪天陪到床上去!”

话一出口,孙伟也有些后悔,却又不肯立即服软,就那么一愣神的工夫,叶娟已经铁青着脸摔门而去了。

那时候是三月,春寒料峭。叶娟穿得单薄,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没多久就觉得浑身发凉,也不知道是心里凄凉连带着身体也觉得冷,还是身上冷弄得心里也透凉。

不知怎么的,她就站到了旅行社的门口。总经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推门进去,见邓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邓树比孙伟大七八岁,但身材还是瘦瘦长长的,看起来要精神许多,而且很有一股书卷气。最初的惊讶过后,他就恢复了平日淡定的模样,语气平和地招呼叶娟坐下,问她要喝水还是茶。

叶娟的眼泪忽然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哭得浑身发抖,邓树也不多问,只是默默递上了纸巾。哭着哭着,两人就靠在了一起。

等叶娟平静下来,邓树说:“你身上很烫,走,去医院。”

到了医院,把叶娟安顿好,邓树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叶娟叫来了孙伟,他看妻子烧得两颊通红,登时愧疚万分,检讨了老半天。

这次的风波,就这么马马虎虎地过去了。可孙伟不知道,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在叶娟心里的位置,一点一点被邓树取代了。

半年后,叶娟辞了职,正式成为翠鸟的公关经理。

又过了一年,她和孙伟离了婚,晓亮归孙伟。

邓树那时一个人住。邓明月的妈妈很早就和他离了婚,现在已经移民加拿大,今年索性把明月也接了去读高中。他的父母也在几年前去世了。

于是,叶娟顺理成章地搬进了邓树的家。

两人都不提正式领证的事。邓树婉转地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公司要是成了夫妻店,管理上反而不便。

叶娟倒也不在乎,她现在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公关经理,手上有人脉,可以独当一面。她的容貌也依然出众,她还能经常看到当年教务主任的那种眼神,也还指使得动露出那种眼神的男人。

再说了,论长相,论身家,邓树哪点都比孙伟强。想到自己二十八了,不仅美貌不减,还能再次迎来事业、爱情双丰收,叶娟觉得颇为得意。

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就是见不到晓亮。离婚后,叶娟去过孙伟家几次,不是直接吃闭门羹,就是被昔日的公婆冷言冷语打发走。她知道,孙家恨上她了。

叶娟有探视权,可她也懒得争。工作上的事已经够她忙的了。

旅游市场风云变幻,自然不比当年安稳,但她乐在其中,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前几年扑在家庭上的日子简直像是白过了。如今见不到晓亮,也理所当然地不用再担心他的学习、成长。可以说,孙家免去了她作为母亲的责任,这样一想,叶娟暗地里反倒有点感激他们。

3

三年一晃而过。

叶娟三十一岁生日那天,邓树亲自下厨做饭,摆好鲜花,点上蜡烛,把气氛营造得温馨美好。两人亲亲热热地吃完饭,邓树忽然单膝下跪,郑重地说:“叶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嫁给我吧。”

浪漫的烛影模糊了邓树脸上松弛的线条,照亮了他眼角晶莹的泪光,叶娟心头温热,眼睛酸涩,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可就在两人准备去领证的当口,出了两桩事儿。

先是邓明月跟邓树坦白,自己一直不能适应加拿大的学校,希望能回国念书,接着是孙伟七拐八弯联系到叶娟,说他准备再婚,对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晓亮不能跟他们一起住。

自由自在的二人世界一下子受到了威胁,两个人都有点沮丧,领证的事情也就拖了下来。

叶娟和邓树一度闹得很僵。

邓树心疼明月,知道她不是实在熬不下去了不会开这个口,所以坚定地要把她接回来。

叶娟觉得,这样一来,她不把晓亮接来就是吃了亏,况且这么些年见不到,对晓亮也不是不想念,所以她也坚定得很。可邓树也有自己的道理:晓亮的抚养权本来就是判给男方的,叶娟没有必要跳出来。而且说实话,他也不愿意家里一下子多出两个孩子。

两人就这么杠上了。

谁知叶娟在见了晓亮一面之后就改了主意。

八岁的孙晓亮个子很高,乍一看像十几岁的孩子,可神情动作却非常扭捏,让叶娟看得很不顺眼。他低低叫了声“妈”,就一直不出声地坐着,神经质地玩弄自己的衣角。连孙伟都有点看不下去,说:“这是你亲妈,又不是生人,怎么还这副样子!”

晓亮听了,也只是抬头望了望叶娟,还是红着脸不说话。

叶娟耐着性子问了些跟同学相处得怎样喜欢哪门学科之类的话,就表示自己有事要先走,匆匆结账离开了。

走出饭店,经过橱窗,她看到父子俩继续默默吃着饭——刚才光觉得晓亮仪态不大方了,这时一看,她忽然发现晓亮和孙伟长得真像,五官、神态竟都和他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半分像自己。她越发不想让晓亮跟自己一起生活了。

当天,她打电话给孙伟,“抚养权是你们争去的,你要么说服你对象,要么跟她掰,别打我的主意了。”

叶娟后来听说,孙伟既没说服他对象,也没跟她掰,而是把晓亮送到了奶奶家。她有点怅然,但也觉得安心——晓亮奶奶当年那么喜爱这个孙子,虽然年纪大了,给他做饭什么的可能力不从心,但总不会亏待他的。

邓树这边,他一声不吭地把女儿小时候住过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让她搬了进去。

邓明月如今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依旧文静,但成熟了许多,对叶娟这个身份尴尬的准后妈不卑不亢,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叶娟惊讶于她的懂事,虽然不情不愿,到底还是默许了邓树的安排。

孩子的问题刚尘埃落定,叶娟就接到了父亲病危的噩耗。

她放下工作,匆匆赶回镇上,尽心照顾。过了一个月,她的父亲奇迹般地转危为安,镇上的邻居都说,多亏了叶娟孝顺,又舍得掏钱,这才救回了老爷子一条命。

可也就是在这一个月间,翠鸟旅行社遭受了重创。

一辆满载游客的大巴在山路上倾翻,死伤者众。更要命的是,当地的分社贪小便宜,没给那辆车上保险。

邓树拍板,保住牌子要紧,倾家荡产也要赔!

这么几年下来,叶娟也不是没经过风浪,但这次回来,听说账面上可以用的钱几乎全赔了进去,还是吓了一大跳。

她踩着小高跟,哒哒哒半走半跑地来到了邓树的办公室。他平常那么淡然的人,这时熬得两眼布满血丝,嘴角一溜脓疱,一下子潦倒了许多。他抬眼,看是叶娟,惨然一笑,“回来啦。老爷子还好吧?”

叶娟只觉得口里发干,勉强点了点头,说:“我爸没事了。可翠鸟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

“你那时候忙你家老爷子的事,本就难过,再告诉你这件事,岂不是让你徒增烦恼。”邓树的声音十分沙哑。

叶娟正觉得感动,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心头涌起的暖流转瞬间化作了灼人的岩浆,“再说了,告诉你又能如何,你无非是去找那些男人帮忙。我本来想着,跟你领了证,就让你退下来,别再趟这趟浑水,毕竟瓜田李下,谁知道……”邓树无奈地摆了摆手,往沙发上重重地一靠。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女人吗?!”叶娟怒道。

邓树眼神空洞地看着她,疲惫地说:“我们晚点再谈吧。”

回答他的是门被重重关上发出的巨响。

叶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呆坐着发闷。冲邓树发怒的时候,她心里头其实是有点虚的。

邓树说的不算错,要是她早点知道了这起事故,确实会去找“那些男人”帮忙,可是——那还不是为了他邓树的生意吗?何况这些年她也认认真真读过几本公关理论著作,怎么危机公关,她心里也是有谱的,邓树怎么能说她只会靠男人?

闷了一阵子,邓树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枝半蔫了的玫瑰花,包着廉价的皱纹纸,花瓣上洒着金粉,一看就是路边小摊卖剩下的。他自嘲般扬起嘴角,“对不起。为我刚才说的话,也为我只能拿这样的花来跟你道歉。”

叶娟见了,自觉不能不心软,便也柔声说了些好话,两人就算是和好了,只是各自心里都有些悲凉。

后来,叶娟出去奔走借钱,邓树也拉下脸来各处讨好,又向银行贷了款,总算把赔偿的事了结了。

可翠鸟的业务陷入低谷是免不了了,叶娟习惯了潇洒消费,忽然要过节衣缩食的日子,觉得很是气苦。

服饰还可以用以前的旧物维持门面,饮食却只好另想办法。叶娟从小家里就娇惯,在孙伟家都是公婆做饭,到了邓树这里,邓树比她更讲求情调,她自然也无需亲自下厨,因而三十多年来真是从未洗手作羹汤,对庖厨之事一窍不通。

如今,出去吃格调高雅的正餐当然已经不在选择范围内,家里的烧饭阿姨也辞退了,邓明月竟是二话不说,熟门熟路地买菜做饭,承包了一日三餐。

她平淡地说:“在加拿大,别的没学会,厨艺倒是有长进,至少能把人喂饱。”

邓明月谦虚了,她做的饭虽然都是家常菜,但餐餐荤素搭配,色泽鲜明,咸甜适中,邓树每次都吃得赞不绝口。叶娟也不是不爱吃,可她实在看不惯邓明月那副以女主人自居的样子。

让她看不惯的事情越来越多:清淡的生意,士气低迷的员工,客户不信任中带着怜悯的目光,银行的催款电话……

翠鸟完了,邓树也完了,我不能跟着一块完。叶娟这样想着,硬起了心肠。

也是凑巧,她刚下了决心,就有猎头找到她,给她推荐了一个职位。头衔虽然还是公关经理,但薪酬翻了两倍,公司的市场定位是精品旅游,她也会有机会接触更高端的客户。不过驻地在B市。

叶娟觉得换个地方正合她意,毕竟还是在旅游行业里,和邓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尴尬。这个工作的其他方面她也都比较满意,于是端着架子等了几天后就接下了职位。

从邓树家搬出来那天,只有明月在家,她看着搬家公司的人来来往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怕她误会,叶娟说:“我只拿走了我自己的东西。”

明月冷笑道:“你跟我爸在一起好些年,倒还分得这样清楚,真是厉害。”叶娟一时气结,却见她转身回了屋,只在关门时说了句,“叶老师,拜拜啦。”

忽然听到这一声“叶老师”,叶娟有些恍惚,她想起了邓明月小时候的样子,继而想起了晓亮,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赶忙忍住,心里说:真是的,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新公司业务进展顺利得不可思议。公司同事都说,叶经理真是漂亮又能干。

与此同时,叶娟听说,邓树抵押了房子去炒外汇,结果赔得一塌糊涂,现在全靠前妻周济着过活。她感慨得很,一面觉得自己心仪过的男子竟落得这样的下场,一面又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错,幸亏老爸病得及时,耽误了他们结婚,不然自己哪能像现在这么轻易脱身。

4

过了三十八岁生日,叶娟忽然非常想找个人结婚。

这几年来,她也断断续续谈过几个男友,但互相都不交心,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她有时还会骄矜地想:自己这副好皮囊,就是该用来游戏人生的。况且自己又有真本事,别人说不得什么。

可到了这年,眼看着自己到了奔四的年纪,她突然觉得自己浮浪太久,四肢百骸都是说不尽的疲累,只希望能重新有个安稳的小家,回家跟老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看电视。

不过,这一回,家庭生活以另一种面貌来到了她跟前。

晓亮给她打了电话。

他也不多寒暄,只是说:“妈,我考上大学了,在你的城市,周六下午来看你吧。”

挂上电话,叶娟恍惚得很:这个稳健的男声,真是那个扭扭捏捏的晓亮吗?

还真是。

到了周六,叶娟打开门,面前站着一个沉静的少年。

他理着寸头,整个人干干净净,眉眼依旧很像孙伟,但现在神奇地也有些像叶娟,而且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模样。虽然个头似乎没有比八岁时高多少,但举止间全然没有了当年的局促。他嘴角微微扬起,说:“妈,我周一去学校报到,今天就来看看您。”

语气平和,既不显得生疏,也不过分热络,仿佛他们只是隔了几天没见,而不是七年几乎音信全无。

“晓亮,妈对不起你……”叶娟却哽咽了。

那天,两人聊了很久,吃过晚饭还意犹未尽,叶娟干脆开车把晓亮送到了学校。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叶娟觉得吃再多红灯也不能妨碍她的好心情:没想到啊,这个自己十年来没正经关照过的儿子,居然是个神童!小学初中一共跳了三级,才十五岁就要上大学了!而且他小小的年纪,说话居然这么得体,对自己的未来这么有把握!

他要学什么来着,对了,微电子!虽然自己不懂,但晓亮说得头头是道,简直已经像个专家了……

之后,晓亮隔三差五就来看叶娟。他做饭很有一手,知道叶娟自己不开火,就买齐了锅碗瓢盆,每次来都拎些菜肉。

有了儿子的陪伴,叶娟狠狠心,断了和所有暧昧对象的来往。

四十一岁的生日,也是晓亮跟她一起过的。只有他们两个,买了个精致的小蛋糕,插一支细细的小蜡烛。叶娟看着烛光里益发眉清目秀的晓亮,觉得自己真有运气,白捡了这么个好儿子。

临走时,晓亮拿出手机给叶娟看了一位庞总的照片。他轻声对叶娟说:“妈,我知道您想再婚。庞总是我实习的时候偶然认识的,实业家,家底厚实,经历丰富,看不上没阅历的年轻姑娘,想找的伴侣就像您这样,气质好,有见识,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

晓亮没看错。见过面后,庞总对叶娟非常满意,叶娟也觉得和他交流很舒服,人虽然胖了些,但不算臃肿,花起钱来也大方。

两人很快就同居了。只是庞总说他们不能太快结婚,因为他的母亲去世还不满三年,按老家的习俗要守孝,但他也向叶娟保证,孝期一满就成婚。

叶娟这下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了。

她也不想在职场上拼杀了,只等以后在家当个阔太太,没事拿儿子的事迹出来炫耀炫耀。

大学毕业,晓亮申请到了香港的研究生,全额奖学金。

庞总陪着叶娟去机场送晓亮。看着儿子自信地向她挥手,转身走进安检口,叶娟倚着庞总,泪眼朦胧,庞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耳边飘来一句路人的赞美,听得她心里一阵甜,“瞧这一家子,妈妈漂亮儿子帅,爸爸一看就有钱,简直像偶像剧啊。”

不久后,庞总的母丧期也满了,两人开始筹备婚礼。叶娟坚持要把婚期安排在夏天,因为那时晓亮放暑假,可以回来参加。

没想到,晓亮再也没能回来。

叶娟接到晓亮自杀身亡的消息时,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但并不很悲伤,反而莫名地笃定:一定是搞错了。我儿子那么阳光,那么成熟,怎么会自杀呢。不可能,不可能的。

后来她看到了晓亮写给自己的遗书,字迹工整得令人心疼:妈妈,我想你,每一天都想你。可从五岁到十五岁,我只见过你一面,那时候你很嫌弃我,觉得我不聪明,不会待人接物。后来我就拼命努力,逼自己成为最优秀最讨人喜欢的人,我想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接纳我。

我上大学了,做同学羡慕的实习,拿奖学金,你真的接纳我了。我一刻都不敢松懈,我怕我一旦不够优秀了,你就会像我八岁那年一样,把我踢开。妈妈啊,我太累了,实在受不了了……

一别十年,四十三岁的叶娟回到了A市,为了参加儿子的葬礼。

她再次见到了孙伟。他头发花白,老态尽显。他看看叶娟,又看看晓亮的遗像,喃喃自语:“我们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子,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子,不配……”

孙伟再婚的妻子坐在远处,抱着个五六岁的男孩,抹着眼泪对叶娟说:“晓亮这孩子,我对不住他……那时候孙伟妈妈经常犯病,有时候犯糊涂,不理人,有时候还要打人,晓亮那时比他,”她冲着怀里的孩子点了点头,“大不了几岁,我们硬是把他送去,也不知他受了多少罪……”

叶娟觉得自己成了空心的,风一吹,五脏六腑就一片乱响,所有的响声听起来都像是:“晓亮!晓亮!”

葬礼结束,在去A市火车站的路上,车子经过了她当年任教的那所小学。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正好带着一群孩子走出来。她齐肩的黑发用发夹拢起,露出了优美的下颌线条。叶娟心里一动:自己当年也是这么的年轻而饱满,可如今,再怎么保养得宜,终究是没有这般流畅的轮廓了。

刚回到B市,她就接到了庞总的电话。

“小叶,对不起……我把婚礼取消了。”庞总迟疑地说。

“什么……”

“有位大师,预约了要等大半年才能算到,不过大家都说他算得最准。他算出来……咱俩八字不合,而且你……你天生克男人。其实,其实我本来还是想和你结婚的,因为实在喜欢你。

“可是这次你儿子出事,还有你以前差点结婚的那个邓总……由不得我不信了……要是你愿意,咱们还可以常来往,只是结婚……”

叶娟没有听清庞总后来说的话,她只觉得脑子发热,血液发冷,耳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混沌。

她踉踉跄跄回到家,瘫在床上,心中一片惨淡:家庭,没有了;婚姻,破灭了;事业?儿子去世,她本就无心工作,又想着嫁给庞总指日可待,她已辞了职,这些年花钱大手大脚,并没有多少积蓄,所以还得去找工作……

不过想起从小跟随自己的好运气,她心里又稍稍好过了一些:会有出路的。

5

奔走了几个月,叶娟重新当起了公关经理,是个小公司,工资减了四分之一,事情却多了一倍。她做了几个月实在不满意,跟同事相处得又不愉快,再次主动失业。

可市面上适合她的职位本就不多,她又有些急躁,这一失业,竟然就是大半年。

虽然完全不至于没米下锅,但毕竟是靠存款过活,总不能像平日那般挥洒自如。叶娟不禁想起了邓树濒临破产时的那段日子,心里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终于让她等到一个还算合适的职位,就是地点在A市。

她权衡了一番,到底搬回了A市。

父母暗示过好几次,想跟她一起住,她一直推说B市离家乡比较远,医保之类总归不便,现在搬回了离家乡很近的A市,她也没有借口再推脱了。

何况她现在本也没了走马灯般的男友,与父母同住,也没什么不便的了。

看叶娟整日独来独往,父母开始四处为她搜罗相亲对象。

那些男子,大多油腻虚胖,品味不高,有的还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叶娟一个也看不上,但隔三差五地还是会去见见,一来是避免伤了父母的心,二来也是打发时间——工作之外,她好像总是没事做,或者说,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有一回,父母又不知怎么七拐八弯为她找到了一个相亲对象,听说是做外贸服饰的老板,模样很过得去。她来到约定的地方,迎面遇上个少妇,看着十分面熟,那女子似乎也吃了一惊,赶忙快步走开了。

她找了个位置坐定,这才想起那女子正是邓树的女儿,邓明月,她胖了些,又化了妆,一下子竟没认出来。

正这么想着,她一抬眼,看到邓明月和一个男子从窗外匆匆走过。那男子——好像是邓树。

叶娟以为自己眼花了,待要仔细看,却只能瞧见背影了,不过看得出衣着很考究,身姿也颇为挺拔。叶娟对自己说,邓树早就一败涂地了,哪里会这么精神,一定是邓明月的男朋友或老公。

可那天等了半个小时,相亲对象都没来,绕了几道弯打电话去问,人家说远远看了一眼看不中就走了。叶母替女儿不平,想着叶娟看去不过三十许人,体态也袅袅婷婷,怎么会远远一眼就看不中,刨根究底地问,终于从不知哪个中间人那里探得了口风:对方姓邓,听说跟你女儿以前就认识?

叶母急吼吼地来给叶娟通报,她心里头又酸又苦:没想到他还能翻身,如果当年……

可人生就是没有如果。叶娟咽了口唾沫,压下喉头的涩味,淡淡地说:“就是没缘分呗,没事妈,那我这就回家了。”

还有一回,好容易遇上个还算看得过眼的男子,两人吃了几次饭,那男子突然问她:“冒昧问一下,介绍人只说你四十左右,不知道你到底几岁,还考虑生孩子吗?”

她那年四十七,一听这话,知道是没戏了,索性随口逗他:“我三十七,可想有宝宝了。”

那人立刻兴奋起来,“原来你还不到四十啊,太好了太好了……”

叶娟冷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我要是年轻十岁,哪里看得上你!还想跟我生孩子,做梦吧你!”说完扬长而去。

几句话虽然说得爽,可才吹饭店,凉风一吹,叶娟眼眶就湿了:晓亮还活着的话该多好,他一定会是个帅小伙……自己要是年轻十岁,说不定真会跟谁再生个孩子,能有晓亮小时候那么可爱就行……

6

春去秋来,叶娟也过了五十岁大关。

她的父亲在一年前去世了。母亲两年前中了风,现在瘫在床上,吃喝拉撒全要靠别人。她拿出八成工资,请了两个护工轮流照料。

五十一岁的生日,是她一个人过的。

小小一个蛋糕,细细一根烛。一年只有这一天,她允许自己吃容易发胖的甜食。在这世间,她还能掌控的似乎只有她的身材了。脸都已经背叛她,自顾自地长起皱纹来了。

看着摇曳的烛光,她想起十年前,晓亮清俊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他说:“妈,生日快乐。”

多美好啊,可偏偏这时,他遗书上的句子跳了出来:妈,我太累了,实在受不了了……

二十年前,也是在烛光里,邓树说:“我离不开你了……”泪光闪闪,自己多有魅力啊,能让这样的男人心折……可是那天见到我,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

三十年前,白玫瑰,孙伟送的,真好看,那时候自己多傻,以为眼前就是世上最好的男人……要是一直能那么傻,倒也好,可惜……

还有很多很多次的生日,有时候是一桌人,有时候是三五好友,可她总是主角,是众星捧的那个月,她多么骄傲啊,总是听别人说,叶老师命真好,叶经理的运气挡也挡不住,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怎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叶娟摸了摸自己打了玻尿酸还未完全消肿的脸,忍不住想:我这辈子的运气,是不是用光了?(原题:《用光了运气的女人》作者:青冉。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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